落月城的城南,是传统的商贸区,而在城南的边角,坐落着全城唯二的两间棺材铺。
虽说是大几十万人的城市,但世俗界的凡人,死了能睡得起棺材的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草席一裹,或者不但没有草席,连衣服都要给家里留下来,就这么光溜溜的往坟山上刨个坑,直接埋了。
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社会能提供的工作岗位有限,而有限的工作岗位也因为工作效率的低下,难以产出足够的社会价值,导致社会的财富总量严重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社会财富还被二八一下的话,那就真的有人活不下去了。
于是,这两间棺材铺日子过的紧紧巴巴,除了身为木匠的老板自己,每家只带了一两个学徒,勉强混个温饱,就这,已经是贫苦人家艳羡的技术工种了。
不过今天,大买卖来了。
城主府的管家亲自陪着一个年轻人来,把两家老板叫到了一起,开口就是:“明天早上,共三百副棺材,要十大块,正房棺,送到赤焰峰前。”
两位老板的满心欢喜立刻就化作了惊恐:“这位大人,这,这来不及啊!”
十大块,正房棺,指的是按最规整的形式,上下左右十块料,四方四正有檐有帽的方头大棺,制作流程繁琐,费工费料,平日也就是大户人家的老爷过世才用得上,两家的库存加起来也才三具半,其中还有两具是两家老板自留的寿棺。
城主府的管家一挥手:“闭嘴。”
等恭恭敬敬送走了年轻人,管家这才正色吩咐道:“仙门派下来的活儿,不但价钱给足了,而且还有赏赐,城主大人已经应承了下来,这棺材,够也得够,不够也得够。”
“木料,城主府提供,全城的木匠,都已经在路上了,让你们店里的师傅带着做,抓紧点儿。”
“至于你们二位,还有个要紧事儿,想想有哪些下葬日子近的,或许还能用的正房棺,报个名册上来,我让人先挖出来,找漆匠翻新修补,不管怎么说,先把上仙要的数字凑上。”
所以说,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可以无限拓展的。
这一夜,从城中到乡野,一片喧嚣沸腾,陈漠全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落月城有多少大户人家被刨了祖坟。
所以说,高层的一个小雪球,落到底下,可能就是一场滔天雪崩。
总之,第二天,城主府的卫兵护送着浩浩荡荡的棺材队伍,开到了赤焰峰下。
又过了一会儿,风灵月影宗的人卡着寅时末的点,打马来到了现场。
各路观察员此刻已经都下了高台,据说是因为有修者提出,这高台是赤焰门搭建的,不详,大家立刻就待着觉得十分晦气,于是一听说风灵月影宗的人出发了,纷纷离了高台,齐整的排在那条看不见的划分线外。
等风灵月影宗的人到,有相熟的立刻上来热情的招呼,不熟的,也拱手的拱手,作揖的作揖,显得十分礼貌。
毕竟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这风灵月影宗主,最恨别人不礼貌。
紫琴真人带头,和众人见过礼之后,就带着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修士进入了现场。
机敏的紫霄监察使悄悄留了个影,似乎,此物能防混沌之息?
昨天夜里,赤焰宗的离火大阵就因为没人补充灵源而断了存续,不过没人敢进,风灵月影的修士们沉默的把一具具尸体拖出来,外面有落月城的士兵配合着把人装进棺材,然后规规整整的摆放在赤焰门山门之前。
偶尔,遇到一两个还有气息的,紫琴真人上去探查一下,也只是摇摇头,说上一句:“人总是要死的,早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随后手中灵力一吐,算是帮这倒霉孩子了结了痛苦。
沉默的收尸工作就这么持续着,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一个求生欲极强的筑基修士,已然是浑身肿胀,口舌难言,但竟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住了一个风灵月影修士的脚踝,嘴里啊啊作响,显然是哀求救他一命。
刚好在身边走过的含光逐影正要一掌劈下,却忽然愣在了当场,举起的胳膊迟迟没有落下。
“怎么了?”
含光逐影一声叹息:“这是我宗逃离的弟子……”
在赤焰门向风灵月影发起挑战之后,有不少老师和弟子背离了风灵月影宗,有的是当面辞行,有的是留下一纸书信,还有的不声不响,连夜离去,陈漠吩咐了门下,一个不拦。
没想到的是,还有这样从那边一离开,就直接这边跑入了赤焰门中的家伙,如今看他这双目带血,面容扭曲的模样,怕是相当后悔。
不过,显然是太迟了。
吴四郎学着陈大宗主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一声叹息:“既然曾经是自己人,就别下死手了,直接放棺材里吧。”
周围的几个修士打了个冷战,赶紧加快了干活的脚步。
一众人等一直忙忙碌碌到了中午,赤焰门的山门前广场上,堆起了一个横七行,纵七列,高七排的棺材立方体。
实话实说,三百具棺材是多了不少,但这是陈漠的吩咐,于是吴四郎现场发挥,把什么灵兽,灵禽都放进了棺材,甚至还有赤焰宗山门后的两只野鸡。
因为棺材的数量原因,这个立方体棺材大阵最上面一层,只摆了六具棺材,为了凸显尊贵,这六具高处的VIP位,给了赤焰门主和几个长老,还摆出了一个庄重的六芒星造型。
这种以德报怨,礼遇对手的行为,让各宗的观察员们纷纷称赞不已。
人收拾完了,还要收拾物,不过这个打扫战场的活儿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了,留下一个小队值守,含光逐影朗声道:“诸位道友,此间事了,我宗宗主感念各位远来辛苦,已在敝宗备下粗茶淡饭,如果各位不嫌弃,不如一起?”
被方棺大阵压的死死沉沉的现场,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一个胖子拊掌大笑:“妙极妙极,我日思夜想,最爱贵宗的美食,偏偏找不到去蹭饭的理由,如今得偿所愿,可是要大大的感谢贵宗的慷慨!”
这正是先前那个念着人家厨子的家伙,他的发言迅速激起了一片应和之声,在一片“是啊是啊”,“同去同去”的呼喊中,一群修士浩浩荡荡的向着风灵月影宗出发。
现场只留下了几个翠微法庐的修士,面色阴晴不定。
为首的修士抬头,看了看那高耸的棺材,再看看微风拂过静悄悄的宗门,似有千言万语,到底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最终恨恨的一跺脚,朝着翠微法庐本宗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