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呆了下,然后说道:“你醒啦?”
男人不语,那双幽暗冰冷的眼睛仍在盯着她,声音沙哑,“你是谁?”
直到发现她手里的巾帕时,男人冷锐的目光渐渐地平缓下来。
郁离没回答他,小心地拨开他的手。
在她眼里,这个叫傅闻宵的男人躺着时就像一具尸体,随时可能断气的那种,就算苏醒了,看着也是个柔弱不堪的,很怕自己的动作大一点,就能将他弄死。
她得小心一些。
看着她轻松地挣开自己的手,男人目光微动,似乎有些呆滞。
他迷茫地想,难道自己这次昏迷太久,让他虚弱到居然连一个瘦弱的姑娘都能轻易地脱离自己的钳制?
郁离见他醒了,没有继续给他清理身体,而是将人放到床上,然后走了出去。
一会儿后,周氏疾步进来。
跟在周氏身后的还有两个手牵着手的孩子。
“宵哥儿,你醒了!”
“小叔叔!”
三人欢喜地扑到床边,看到睁开眼睛的傅闻宵,惊喜不已。
周氏喜极而泣,两个孩子咧开嘴直笑,满脸欢喜之色。
他们的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死亡代表什么,小叔叔一直没有醒,这些日子看着愁眉苦脸的奶奶,他们心里十分害怕。
傅闻宵无力地靠坐在床上,目光看向门口处。
刚才那个姑娘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幕,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又像是隔着什么,好奇地远观人间烟云。
直白得让人一目了然,怪异得让人心生诧异。
周氏拭着泪说:“宵哥儿,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离娘果然是你的福星,能让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傅闻宵虽然刚醒,脑子并不懵,听到周氏的话,直觉不对。
他看向周氏,问道:“娘,您说什么?”
周氏坐在床前,欢喜地说:“你这次昏迷大半个月,一直不醒,我实在担心,听说冲喜有用,我就给你聘了离娘,算命先生说,离娘是个有福气的……”
越说越小声,最后她觑着傅闻宵的神色,渐渐地噤声。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站在周氏身边,懵懂地看他。
傅闻宵总算明白为什么醒来时,有个陌生的姑娘坐在床边扶着他,要扯开他的衣服,给他清洁身体。
原来这姑娘是……
他又看向门口的方向,发现那里已经没人。
傅闻宵有些头疼。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醒来是因为冲喜,就算没有冲喜,他也会醒,只是没想到周氏会因为他的昏迷太久,选择给他冲喜……
“娘,抱歉。”他低声说了一句。
周氏赶紧说:“宵哥儿,只要你没事……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担心……”
想到他昏迷了将近半个月,周氏又忍不住低头拭泪。
两个孩子见周氏哭了,眼眶跟着变红,眼里有泪珠滚动,强忍着不掉下。
傅闻宵不欲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对周氏道:“娘,让您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周氏拭去脸上的泪,面露欢喜之色,忍不住说:“宵哥儿,离娘确实是个有福的,是你的福星,这次多亏有她,你才能醒来……”
此时在周氏心里,郁离的命数就像郁老太太说的那样,是个有福气的,坚定不移地相信她能让傅闻宵逢凶化吉。
傅闻宵不禁沉默。
他想说什么,看到周氏脸上的喜悦之色,到底将到嘴的话咽下。
**
傅闻宵醒了,傅家压抑许久的气氛终于消散,周氏和两个孩子面上都是笑吟吟的。
周氏在灶房里做饭,对坐在灶前烧火的郁离说:“离娘,真是多亏你……”
她越看郁离越喜爱,只觉得这世间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郁离眨了下眼睛,心里有些迷茫。
原来冲喜真的有用的吗?居然不是骗人的!看来这个世界应该还有自己未知的神秘力量,她得努力地养好身体才行。
当然,傅闻宵能醒来,她也是高兴的,不用担心冲喜失败被赶出去。
灶上的汤药已经凉得差不多,周氏要做饭,便让郁离将药端过去。
郁离应一声,洗净手上沾到的黑灰,端着药进房。
屋里的窗仍开着,想来应该是周氏刚才太过高兴,忘记窗被打开了。
郁离有些心虚,但她觉得开窗能让空气流通,对病人的身体好,于是选择当作没看到,让窗继续开着。
现在天气闷热,白天时没什么风,开着窗应该不会让病人得风邪吧。
在郁离进来时,床上的男人敏锐地睁开眼。
他转过头,看到端着药进来的少女,第一印象是瘦得厉害,面黄饥瘦的,像个难民,唯一出彩的,或许是皮肤还算白,但那并不是一种健康的白。
郁离见他是醒着的,朝他说道:“喝药。”
等见他挣扎着要起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个刚醒来的病人,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伸手将他扶起来。
这么一折腾,傅闻宵出了一身的汗,有些虚软地靠在床头的迎枕上,脸色越发惨白,像一尊剔透的琉璃盏,精致又脆弱。
见她端着药碗怼过来要喂自己,他说道:“我自己喝。”
郁离瞅了瞅他,直白地问:“你有力气吗?”
傅闻宵:“……”
郁离将药碗放到他唇边,按着他的头让他喝。
这让傅闻宵呆了下,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很认真,认真地要喂他喝药,只是她的喂法很生疏,看着要直接灌他。
饶是他心志坚定,素来能平静地应对任何事,也要被她弄得有些懵。
“你不喝吗?”郁离纳闷地问。
傅闻宵:“……不用你按着我。”脑袋上那只手太过有存在感,像按头牛似的。
郁离反应慢了半拍,哦了一声,默默地将按着他脑袋的手收回来,说道:“我以为你没力气。”
傅闻宵:“……”
他低头喝个药的力气还是有的,真不用像按着牛吃草一样按他。
傅闻宵一边喝药,心里泛起一股怪异之感。
这种怪异感从他醒来时,看到这个叫郁离的姑娘起就有了。
按照正常人的反应,看到一直昏迷不醒的“丈夫”突然醒来,可能会意外、会惊讶、会惊喜、会……
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是“躺着的尸体居然醒了,好怪,再看一眼”。
傅闻宵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看错。
给他喂完药后,郁离便端着药碗出去,也不管床上的男人是什么反应。
灶房那边飘出食物的香味,香得厉害,将她的魂都勾走,对醒来的“丈夫”更加不会多关注。
现在她最期待的,便是傅家每天吃什么、每餐吃什么。
今天的午饭果然不一样,周氏居然做了一碗蒸蛋。
吃饭时,郁离、两个孩子碗里都有一大块嫩嫩的蒸蛋。
这蛋蒸得很嫩,浅黄的色泽,轻轻一晃就颤颤的动着,吃进嘴里,又嫩又滑又香……
郁离几乎舍不得吞下。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吃蒸蛋,原来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美味。
就着郁离的表情,周氏和两个孩子差点又吃撑了。
傅家最近的伙食其实不好,桌上不见丁点肉腥,每天都是豆粥、青菜汤和咸菜疙瘩等,两个孩子以前被周氏养得精细,最近因为傅闻宵昏迷不醒,家里没什么进项,存粮也不多,只能一直吃这些,难免会有些厌食。
这会儿,什么厌食都没了,两个孩子吃得很快,也很饱。
周氏心里又生出些怜惜,觉得离娘在郁家一定都没吃过好的,居然连这蒸蛋都能吃出珍馐美味,可怜见的。
生平第一次吃到好吃的水蒸蛋,让郁离的心情很好,就连晚上睡觉时,屋子里多了一个呼吸都没有那么在意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屋内的傅闻宵睁开眼。
屋里很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傅闻宵意识到进来的人是谁时,有些不自在,见她摸索着进来,开口道:“油灯在桌上。”
郁离以为他怕黑,听话地去找油灯,用火石将灯点起。
油灯的光很弱,到底比眼前一抹黑要好。
郁离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有夜盲症,要是在她的前世,很容易就能治好,至于现在这世界,想要治好还得让饮食跟上。
郁离来到床前,见床上的人看着自己,想了想问道:“你要擦身吗?”
青石村所在的南方一带天候闷热,这里的人在夏天时,每天都有洗澡的习惯,也不需要烧水,直接到河里泡一泡,讲究些的,在院子里晒上一桶水,水晒了一天,到傍晚时是暖和的,直接就可以用来洗澡。
在傅家,周氏和两个孩子要洗澡时,都是直接晒水。
郁离这两天也是每天洗澡,洗个澡再上床睡觉,十分舒坦。
不过傅闻宵是病人,肯定不能洗澡的,擦身倒是可以。
傅闻宵轻轻地嗯一声,想到什么又道:“你打盆水进来,我自己擦。”
他是个爱干净的,虽然一天都躺在床上,只出了些汗,没什么异味,然而不擦身体仍是难以入眠。
等郁离打好水进来,看他困难地坐起,犹豫了下,说道:“真的不用我帮你吗?”
傅闻宵苍白的脸蛋浮现些许晕红,沉默了下,“不用。”
郁离是个从来不喜欢勉强人的,既然他这么说,她便不再坚持,站在那里看着。
傅闻宵又看着她。
郁离一脸平静地回视,只有那双眼睛看着好像有些呆懵。
好半晌,傅闻宵终于选择开口:“麻烦你出去一下。”
虽然知道这是他的“妻子”,但他现在仍没什么真实感,被一个姑娘家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他实在没办法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
郁离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乖乖地走出去。
离开时,她觉得他的脸好像挺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