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岱被风逸出言讥讽,脸上也无甚变化,
因为他问心无愧,适才他在风逸背后发声在出掌之前,有了这种提醒就不算偷袭。
倘若真想搞偷袭,他适才进屋会捏住袖子,尽量掩盖衣袂掠空之声,更没必要出声。
可这番话,以他的名望地位,也不好说。
盖因风逸是个初出江湖的年轻后辈,而他是垂名数十年的老英雄。
只从风逸这一句话,水岱便看出对方不光武功高,心思更为机敏。
只这简单一句话,他便将占住了理,正派中人一旦掌握了这项本事的真谛,便极不好斗。
纵然他的三位结拜义兄来此,也是枉然,
因为他日江湖上会说,水岱被风逸一句实话说的恼羞成怒,故而纠合兄弟围攻。“落花流水”几十年的名声也就毁了。
毕竟风逸刚才提到“尊师九泉之下云云”,水岱的师父固然已经故去,可梅念笙呢?
风逸虽非两湖大侠“铁骨墨萼”梅念笙选定的神照功传人,可他是丁典传的,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亲历荆州府衙之事者,足有好几百,两人称兄道弟,人所共见。而丁典在江湖上也是素有侠名,故而风逸不是为非作歹的贼寇,乃是正儿八经的正道人士。
你水岱这样做,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湖上多数人都可以为了功诀对付风逸,不要脸,只要利益!
因为他们的脸不如功诀值钱!
可他水岱呢?
“南四奇”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个人丢不起这人!
兄弟们更丢不起这人。
想水岱一个成名高手,竟被风逸一句话说的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措辞方为恰当之时,就听一阵好听的銮铃声传了过来。
风逸所处位置,便看到“铃剑双侠”各骑一马疾驰而来,水笙叫道:“爹爹——”
水岱回头说道:“我在这里。”
话音刚落,两人已到店前,同时飘身下马,一起向店内走来。
汪啸风俊朗飘逸,水笙书生打扮,英姿飒飒,好不般配。
水笙面颊潮红,鼻尖和上唇微微渗汗,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没有丝毫停歇。
可她刚要跨进店门,顿时面色惨白,一只脚都顿在半空,不知是否落地了。
只因门口赫然躺着几具尸体,她是武林名门之女,胆子本也不小。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会,不光门口,就连整个酒店里面都是尸体遍布,可这帮人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与血迹。
其余之人,个个都是面无人色,仿佛僵尸一样。
风逸负手而立,被一众尸体以及这些僵人围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种景象比血肉横飞的惨像,还更让人感到恐惧。
水笙看着风逸颤声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风逸轻嗯了一声。
汪啸风一个男子汉,也被风逸的杰作震呆了,想到他刚才临走时对其的那句冷哼,心中不禁打了个突。
水笙略一失神,怔怔道:“你,你……你……怎如此狠辣?”
风逸冷笑道:“狠辣?他们为何而来?
我若本领不济,被他们擒住拷问起来,你觉得谁会更狠辣?
况且我若狠辣,你现在还能跟我说话?”
他说的是自己刚才进入酒店之时,水笙飞筷去打吴是非,自己也只随意拨开,若是他愿意,便可以直接将筷子射在水笙的身上。
可水笙一闻此语,却如醍醐灌顶,陡然醒觉,只以为风逸刚才将自己激走,就是他知道一旦爆出名号,就得动武,这才不想让自己这个名门之女牵扯其中。
毕竟他爹爹乃是江南武林领袖,一直主持江南武林公道,若发生惨案,她肯定要管。
可这么多人要对风逸不利,杀人也就成了本能,自是无暇顾及。
说不准会伤害到她。
想到这里,水笙一脸灿然,她心里非常高兴,脸上发出愉悦的光彩,露出又细又白的珠贝细齿,尽现女儿妩媚之态。
风逸见她一笑之下,貌似花绽,更加美艳动人,不觉眉头微皱,暗想道:“这小妞也是怪了,这又什么可美的?”
思忖间,就听水岱轻咳一声,说道:“枭道人是坏在你手里了?”
风逸微微颔首。
水岱又问:“给他尸边立牌的也是你了?”
风逸道:“不错!”
水岱挑眉问道:“既然杀了人,为何给他立牌,是为了向天下示威?”
风逸淡淡地道:“枭道人与我单打独斗,能连接我三掌,屹立不倒,还能与我比拼内力,内力着实不错。
而他要抢功诀,也不纠众,而是自己带了几个小徒弟,行事也算光明磊落,是个合格的江湖人。
虽说技不如人,死在我手里,却也值得让我为他留牌,他不该死的无声无息!
至于示威天下吗,呵呵,我想洞庭帮说的够清楚了,也不需要了。”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骇然相顾。
就连水岱也倒吸一口凉气,
枭道人成名多年,以内力深厚而闻名,全身骨头却是寸寸断裂。
好多人以为二人是经过一番苦战,但听风逸所言,枭道人竟只接了他三掌,落得一个内力不错的评价。
至于洞庭帮人众传出的风逸要试拳天下之言,众人也有所耳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说风逸狂妄呢,还是他艺高人胆大。
殊不知神照功大成的风逸,内力已臻绝顶,他说内力不错,那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水岱捋须一笑,说道:“你这样说,足见也是一个明理之人,老夫想向你讨个人情。”
风逸挑眉道:“什么?”
水岱道:“这些人都是为了功诀,可人皆有贪欲,此乃人之常情,你神功盖世,将他们击退也就是了,又何必枉造杀孽!
我想今日之后,他们再也不敢了!”
其中一个老头苦着脸道:“风少侠,我等都是猪油蒙了心,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是啊,我们这就回家,守着二亩薄田度日,再也不理江湖事了!”
“是啊,风少侠,你能放过何必正,也就让我们走吧。”
这些人在见到风逸之前,想的有多美好,这会就有多卑微。
因为他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以水岱此等高手,对于风逸都只好言相劝,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用强没用啊!
真以为什么人都配水岱说讨人情?
他们都是久历江湖,听话听音,比谁都懂,若非各个都在江湖上有点名头,还想保持一点做人的底线,都恨不得跪地求饶了。
铃剑双侠互一对视,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水笙哼道:“亏你们一个个都出来闯荡江湖,这还没死呢,这幅样子不嫌害臊吗?”
众人均是一愕,心想:“小丫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见风逸刚才的样子,一抓一个死,谁个不怕?”
水笙话语一顿,又看向风逸,拱手道:“风少侠,他们都怕成这样了,所谓的饶人处且饶人,你就饶过他们吧,算我水家欠你一个人情。”
风逸目光一闪,冷笑道:“人情?
我早就传出话去,谁都可以来抢我,但得提着脑袋。
难道你水家人情值钱,我风逸说话就算放屁不成?”
“你……”
这句粗俗之言,直将水笙气的脸色涨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汪啸风玉面上更是泛起一股乌云,跨出一步,蕴声道:“风逸,你在旁处耀武扬威,残忍好杀,也就罢了。但我师父亲至,这又是江南地界,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水笙见表哥竟然敢去捋风逸得虎须,不由惊得呆了。
她哪里知道,汪啸风为了她,那还真有不惧生死的勇气。风逸武功再强,也敢于出头。
风逸微一冷笑:“呵呵,撒野?那风某今天就告诉天下人,我风逸出道的那天起,撒野从不挑地方!”
说着袍袖一拂,拳劲隔袖而出。
水岱也是当世高手,早就全神提防,见他冷笑,当即气贯全身,风逸刚一出拳,便一掌斜推向汪啸风。
汪啸风只觉一股大力撞在肩头,立足不住,跌出数丈,好在他家学不凡,内功也已颇有根柢,仍是拿桩稳稳站住。
“咔咔”几声脆响,可汪啸风身侧的一块桌子,还是受到拳劲波及,四分五裂。
一刹那,场中众人的心都猛抽了一下,眼见风逸当着水岱的面,对汪啸风尚且敢下杀手,那对他们……
汪啸风惊骇过后,当即头发上指,怒气冲天,他见水笙与风逸笑语晏晏,心里本就不太爽利,风逸又当着师父与表妹的面,对他出手,无异于火上浇油,根本没将他们瞧在眼里啊!
“铛”,就要拔剑出鞘,与风逸拼个死活,
可他长剑出鞘只一半,就被水岱挥手阻住,厉喝道:“干什么?”
汪啸风也是年轻俊杰,不提自身艺业,单只“落花流水”的名望,让他一直顺风顺水,何时受过这等羞辱,不禁失声叫道:“舅舅!”
但见水岱面沉如水,他终究不敢违逆舅父之意,手中剑只拔出一半,也只得狠狠还剑归鞘,瞪视风逸。
风逸却连他看都没看一眼,只对水岱冷冷道:“水大侠,你一定要架这横梁吗?”
水岱目光一闪,冷然道:“架梁谈不上,但这些人固然贪念作祟,劫杀于你,可你也有责任。
若非你故意放言天下,怎会惹来如此事端?而且江湖人物良莠不齐,有好有坏,他们中间未必没有只想瞧瞧热闹的,你又岂能因你武功比他们高,就一概格杀?
这恐怕不是梅老先生所愿意看到的,就是丁大侠昔日也没有如你一般。
你可以不顾自己名声,却让他们令名受损,你于心何安,这神照功用起来恐怕也不那么得心应手吧?”
水岱知道风逸武功绝伦,心中也大为忌惮,但他究是一流高手,江南武林领袖,总不能坐视血案发生在江南地区。
如此“落花流水”的名望会有极大损害。
怎料风逸也不辩驳,只一点头,道:“好,水大侠英名我素有耳闻,今天冲着你几十年的侠名,我便给你一个面子。”
众人以为今日无幸,万不料会有如此结果,很是惊喜。
水笙也是面脸笑意,心想他给自己爹爹面子,刚才对自己无礼,也就不计较了。
汪啸风却是大感疑惑,心想:“这小子如此目中无人,又岂能如此容易?”
水岱点点头,拇指一挑,赞道:“不错,这才像与万、言、戚三位大侠同出一门的风范!”
风逸一摆手,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入人群,说道:“瞧在水大侠金面,你们这些人只要能接我一拳,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这话一出,众人均是心胆俱裂,风逸刚才随手一抓,就震死一人,枭道人接他三拳,就死的惨不堪言,水岱此等高手接了他一拳,也都被震飞数丈。
他们接上一拳,不得立马升天?
水岱长眉紧蹙,目光中若有深意,紧盯风逸。
风逸感觉他的眼光洞察人心,仿佛自己要干什么,他都看出来了。
就听水笙低声道:“我爹爹常常说习武之人,当急人之难,一诺千金,你又怎能出尔反尔,未免太过蛮横?”
风逸斜眼微睨,冷笑道:“我可是龙沙帮出身,不如你水大小姐,系出名门,以行侠仗义为先!
况且我从小蛮横惯了,否则龙沙帮也混不住,故而这些人本为必死,现在是我看在你爹面上,让他们只接我一拳,绝不出第二拳。
生死各安天命,如此童叟无欺,怎么能叫出尔反尔?当然,这里有九人,谁若愿意接我九拳,也是可以的。”
水笙脸红过耳,再也说不出话来。
水岱这时已经猜出,风逸目的实则在己,不在别人,这是逼着自己为他人出头与其动手。
如此一来,理都在风逸这头了。
纵然三位结拜义兄在此,也没理由帮手。
可风逸武功之强,他已有领教,若不出头,这些人哪有能耐接他一拳?
可自己若是出头,这九拳恐怕也接不下来!
他有此念头,旁人何尝不是?
突然间,有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向外疾奔,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都向着窗户窜去,两人身法不慢,瞬间就到了窗口。
风逸一声冷哼,目光发出幽幽厉芒,左右一拂袖,地上一柄长剑与单刀激射而出。
刹那间,白光闪过,带着破空之声,犹如流星赶月直奔二人背心。
这两人便觉金刃劈风之声,躲避又是不及,不由得失声狂叫。
场中众人不料风逸说杀人就杀人,浑然不将水岱放在眼里,而这两人更是大限难逃。
蓦然间一道白光一闪,只听得叮当一声,水岱喝道:“阁下欺人太甚!”
原来他也踢出一柄长剑,将右边风逸踢出的单刀格开。
与此同时,水岱向左边飞跃而去,身法极为迅捷,一只袍袖一挥,便将剑刃卷住,正要向旁拉开,不料那长剑蕴含极大劲力,哧的一声,透袍而出。
可水岱武功本高,逃跑那人也非泛泛之辈,长剑就这么顿得一顿,那人已经越窗而逃。
只听噗的一声,那长剑插在窗框上,闪闪发亮。
水岱一拂未能拦住长剑,不觉双颊发热,不过救了人去,也不算太过丢人。
怎料风逸一声长笑,身子电射而出,扑向水笙与汪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