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凯瑟琳转念一想,这又不太可能。艾布纳·欧文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人少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凯瑟琳正想往艾伦三世曾经的寝殿走时,她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人影。
盖布宫中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庭院中植了一棵粗壮的银杏树。但这棵树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已经死亡,它所有的枝条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整颗树上甚至找不到几片叶子。
凯瑟琳站在这棵树的东边,而她看到的那个人影就站在宫殿另一边的走廊上。
那应该是个女人,她穿着墨绿色的长裙,腰间围着黑色的束腰。裙子的袖摆很宽,到手腕处又倏然收紧,将女人的身形衬得更加纤细瘦削。
凯瑟琳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不管对方是谁,她都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带去艾伦三世的寝殿。
她走到那个女人身后,女人也刚好转过头。
看见她脸庞的那一刻,凯瑟琳的笑容消失殆尽。她感觉一股慑人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她的后心,她几乎差点就要晕倒过去。
那是瑟西夫人。
瑟西夫人还是跟八年前一模一样。她的脸色很白,嘴唇鲜红。她双目空洞地看着凯瑟琳,似乎根本不认识她。
凯瑟琳本来以为自己会惊恐地大叫,但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瑟西夫人,难道一直活着吗?她一直被藏在荒废的盖布宫吗?
瑟西静静地看着她,接着她笑了。
凯瑟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瑟西就朝她嫣然一笑。接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快速地朝殿内跑去。
凯瑟琳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追了上去。
两个人的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的冷清宫殿中显得无比诡异。
瑟西夫人似乎很熟悉盖布宫中的路线,凯瑟琳跟着她在七拐八拐的走廊中转圈,她的体力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嗓子里开始充斥着火辣辣的感觉。
而接着她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
原先她以为瑟西夫人还活着,只是没认出自己。但在追逐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瑟西夫人已经没有在奔跑了。
她在飘,她在以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速度漂浮着!凯瑟琳终于停了下来,无论再好奇,她都没有勇气继续追下去了。
这时,她们已经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中。这里似乎曾经是艾伦三世午休的地方,一个很大的壁炉嵌在墙面上,在壁炉上方立了一个垂头落泪的少女雕像。
少女抱住双肩,脸上带着哀戚。她半跪在地上,晶莹的泪水不断从她的眼眶中滑落。瑟西夫人站在这个雕像前,凯瑟琳留心看向她的双脚处,她的脚是存在的。
凯瑟琳浑身发软,她缓缓往后退,她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了。
还没等她退出这个大厅,瑟西夫人就再次漂浮起来。她转过身看着凯瑟琳,脸上露出了与雕像相同的悲伤。
凯瑟琳彻底呆住了,但瑟西夫人没有什么攻击她的意思。她飘在半空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那些明丽的色彩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从她的身上一寸寸剥落。
然后,瑟西夫人已经完全变得惨白的灵体被雕像猛地吸了进去,一阵狂风吹过,大厅中再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一丝痕迹。
凯瑟琳已经完全滑跪着歪倒在地上,安静的空间中只听得到她粗喘的呼吸声。
少女依旧半抱着自己的肩膀,那些泪水其实早已沾满灰尘,这间休息室应该真的很久很久没人来过了。
凯瑟琳扶着身后的墙壁,墙纸颗粒般的触感让她找回了些许神智。她走出了大厅,发现这里离艾伦三世的寝殿只有一步之遥。
但她已经不敢再去探索任何事物了。她东倒西歪地朝殿外走去,等到再次看见那棵半死不活的银杏树时,她才确信自己的真的走出来了。
真的走出来了吗?她跌跌撞撞地朝侧门走去,一个捧着一盆衣服的宫女刚好往另一边走来。
见到凯瑟琳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有些疑惑:“这位小姐,请问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凯瑟琳就推开半扇掩着的宫门,朝外走去。宫殿的大门虽然很大,但材质却很轻便,所以凯瑟琳很轻松地将门推开,打算赶紧原路返回阿蒙拉宫。
但她实在是还没有缓过来,她忘了侧门外还有几层台阶,毫无意外,她摔倒在地上,手掌蹭到了地面上的碎石,擦出几道不明显的血痕。
凯瑟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疼痛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点。那名宫女吓了一跳,将手中的衣服放到一边,想走过来扶起她。
这时,一个声音在凯瑟琳头顶响起:“凯瑟琳,你摔傻了吗?”
接着,凯瑟琳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将自己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她转身看向来人,是盖恩。
盖恩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刻薄笑容,他正好从奈芙蒂斯宫出来,打算前往阿蒙拉宫参加晚宴。
当他带着三四个内侍官从盖布宫的侧门处经过时,他看见了从门内一出来就摔倒在地的凯瑟琳。
见凯瑟琳扑倒在地,盖恩心里下意识一紧。他快步走过去将凯瑟琳从地上扶起来,发现她的神情也不太自然,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他当然知道盖布宫中发生的事以及那些传闻,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个宫女。
“……我没事,谢谢亲王殿下。”凯瑟琳说道,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还能发出如此平静的声音。
盖恩有些玩味地看着她:“你怎么会从盖布宫里出来?”
凯瑟琳想到一个盖恩无法怀疑的借口:“我听说这里有些传闻……”
盖恩将手收回来:“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传闻,凯瑟琳小姐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他的表情有些淡,认为凯瑟琳是在打听宫中秘闻。
“不是的。”凯瑟琳想起了雕像脸上的哀婉,“我只是有点想念瑟西夫人。”
盖恩的脸色变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凯瑟琳小姐?”
在遭受如此惊吓后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对不起,盖恩殿下,我知道我失态了。但是我真的很想念瑟西夫人,我没有母亲,无论如何,她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凯瑟琳泪眼朦胧地看着盖恩:“你能理解我吗,盖恩?父亲他,他只喜欢杰瑞洛,我只是太难过了……”
她低下头,发出轻微的啜泣声。盖恩由一开始的惊怒逐渐平静下来,凯瑟琳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
他明白这种没有任何慰藉的感觉,因为他也是一样的。
在幼时,德丽莎的眼中只看得到安德烈。
因为安德烈是她的长子,一出生就受封太子,她接下来的一生都与他的荣辱共系一身。
而瑟西出现之后,这种现象愈演愈烈。她的命根子差点就被废了,她完全无法将心思分到其他任何事物上,盖恩与格蕾丝只不过是阿蒙拉宫的背景板。
艾伦三世就更不用说了,他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盖恩算是德丽莎阵营中不恨瑟西的少数人。某种情况下来说,瑟西算是他的贵人。如果不是瑟西的存在,他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其他潜力呢?
他破天荒地没有为难凯瑟琳,他犹豫地说道:“你知道这些话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凯瑟琳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下来,“您会原谅我吗,盖恩殿下?”
原谅吗,原谅就意味着会为她保守秘密。看着凯瑟琳因哭泣而显得愈发透亮的碧绿眼瞳,盖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当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凯瑟琳松了一口气,暂时稳住盖恩对她来说很有必要。
她匆忙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盖恩扭开头:“没什么,晚宴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凯瑟琳点了点头。虽然她的原计划是从天窗返回,但既然是跟盖恩一起,那想来也没人会怀疑她的去向。
她与盖恩一起走进了阿蒙拉宫,接着晚宴正式开始。在按照座位表的顺序坐好之后,卡莉斯塔就悄悄地跟她咬起了耳朵。
“并且,雷古勒斯好像也没有照片里那么帅啊。”卡莉斯塔假装为了盘中的奶酪陶醉不已,光明正大地看向雷古勒斯的方向。
这样的行为其实比较扎眼,好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雷古勒斯和他的使臣身上,没多少人注意凯瑟琳的位置。
凯瑟琳无奈地戳了戳盘子:“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我希望你也不要关注雷古勒斯了,安心吃饭吧。”
卡莉斯塔叉起一个瑞士卷,不死心地又看了几眼雷古勒斯。再次确定了他真的不是自己的菜。
她没兴趣听政客的高谈阔论,借着桌布的掩饰偷偷玩起了手环。
凯瑟琳却留意着他们的言谈,她听到雷古勒斯的属官朱利安·米克说道:“德丽莎陛下,千真万确。莱文星的大气层确实富含氧离子,这也是他们长寿的秘诀。”
莱文星是圣奥尔本斯与圣汉诺威帝国边界的一颗星球,这颗星球在很多年前曾属于圣奥尔本斯,但圣汉诺威的某一任君王却趁圣奥尔本斯内乱时夺取了它。
德丽莎愿意跟他们再次谈论起这颗星球,也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宽容大度。
“哦,是吗?那贵国应该不介意我派科学家去采集一些大气成分吧?”德丽莎应景地微笑道,“米克先生说的话,我听起来也很是心动呢。”
雷古勒斯不咸不淡地瞥了朱利安一眼,朱利安讪讪地说:“当然,当然,这种可能有助于推动科学研究的成果当然应该两国共享。”
德丽莎的笑容隐藏在了茶盏之后,她能感受到雷古勒斯一行人若有若无的趾高气扬。偏偏这个朱利安能说会道,把姿态放得很低,让她找不到机会发作。
现在她终于扳回一局,内心感到有些畅快。但雷古勒斯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朱利安,你说这个干什么?德丽莎陛下必定长命百岁,在她仁慈的统治下,圣奥尔本斯的子民们不需要什么劳什子氧离子也能长寿健康。”
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只是普通的恭维,但细品之下,在坐的某几个人已经变了脸色。
“雷古勒斯殿下不会是心疼那点大气样品了吧?”格蕾丝仿佛没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莱文星上的景色听说也十分优美呢,我还想找个机会去游玩一下。”
雷古勒斯笑而不语。朱利安连忙说道:“格蕾丝殿下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我一定让使馆以最高规格安置您。”
格蕾丝也没有接话,看着气定神闲的雷古勒斯,她捏住高脚杯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点。
眼见气氛是彻底僵硬了,毕晓普赶紧打圆场:“姐姐,我看不如再上一道鱼翅吧,雷古勒斯殿下似乎很爱吃这道菜呢。”
安德烈适时开口:“听说雷古勒斯殿下是出了名的环保使者,一直在圣汉诺威帝国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追随者众多,这是真的吗?”
雷古勒斯本来满意于毕晓普的奉承,但安德烈的一席话又引起了他的不快。他看了看盘子中所剩无几的鱼翅,自己确实是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被安德烈记在了心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安德烈殿下过誉了。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在帝国中确实没吃过几次鱼翅,陡然间面对如此美味的食物,我有点控制不住手中的叉子。”
你们圣奥尔本斯皇宫里将鱼翅当饭一样吃,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德烈对这种程度的攻讦简直不痛不痒:“是吗?那请您不必客气。再上一盘鱼翅给雷古勒斯殿下。”
他吩咐身边的属官。
雷古勒斯没想到安德烈这么上道,在德丽莎未开口前公然命令宫人,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也不枉自己费尽心机地挑拨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