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什么呢?他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虞菀菀想了好久问他:“听故事吗?”
那边立刻没声了。
好一会儿才听他轻轻应:“嗯,师姐你说。”
漆红楼阁在黑夜里连成一片,燃着灯,像片绚烂海洋。
虞菀菀就和他说:“在很遥远的一个王国,有个漂亮的公主。但有天她被恶龙抓走了。国王于是发出悬赏,救回公主的人可以获得巨额奖金,并和公主成亲。”
“然后激怒了恶龙,被恶龙灭国了?”玉简那头,少年认真提问。
虞菀菀一噎:“当然不是!这是给勇士的奖励,不是给恶龙的战书。”
“但公主是从恶龙手里抢走的,”薛祈安却说,嗓音莫名有股懒洋洋意味,“她原本是恶龙的。自己的东西——比如师姐那只鳖被抢走了,师姐不会生气吗?”
想了会儿,虞菀菀很诚实地说:“会。”
但再这么说下去,故事要么没法讲,要么是一个很奇怪走向。
虞菀菀踩着柔软草坪,穿过茫茫夜色,隐约看见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门外似乎燃盏小灯,像一绺萤火。
“你不许打断我了,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故事。”她举着玉简低声呵道,强调说,“是你要和我说话,我很好心地答应你。”
薛祈安轻笑:“是,师姐人美心善。”
这好像是她哪天夸薛祈安被子叠得好时说的。小漂亮夸她漂亮诶,虞菀菀脚步都好轻快。
她清清嗓子接着说:“王国里有个勇士听说了,提剑骑马去救公主。他行过雪山、峡谷、沙漠,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又和恶龙展开殊死搏斗,最终斩杀恶龙,救出公主。”
“然后恶龙复活,杀了——”
玉简那头又响起清冽淡然的少年音。
“你不准说话!”虞菀菀怒恼,飞速说,“然后勇士就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啦!”
终于走到院门口,那盏萤火忽地在眼前放大,是盏金黄色的六角提灯,在昏夜里照清最顶层楼梯阶飘扬的白色衣袍。
提灯周围流萤纷纷,还有只鳖慢悠悠爬着。少年就坐在它们之间,半披乌发,眉眼被那缕柔光衬得温和异常。
像只食人精魄的美人妖,撩起眼皮刹那,眼尾那颗红痣勾得人呼吸一滞。
他手肘撑膝,右边袖子莫名破裂,露出一大截光滑如玉的小臂,托腮笑吟吟问她:
“那师姐是勇士还是公主?”
“你怎么在这儿?”虞菀菀怔愣。
“等师姐啊。”少年眉眼弯弯,“汤烧好了,你回来我就煮面才好吃吧?”
风呼呼吹着,凉意入骨,虞菀菀没犹豫地把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少年托腮和微笑都一滞。
“先进去,不许着凉。”
虞菀菀旱地拔葱般把他拽起来,五指作爪“嗷呜”一声说:“其实我是恶龙,来几个勇士都会被我吃了。”
站起来时才发现他比她高这么多,虞菀菀堪堪到他肩头。揪他、往里推却意外不费力,好像他是放任她这样。
少年轻颤乌睫,一如既往漂亮又乖巧模样,面色却比平日苍白。
“这位小殿下,请你善待你这张脸。我不希望明日看见你漂亮的脸蛋上出现了两条鼻涕虫。”
虞菀菀把他往里推。
这张脸,除了“好看”以外,她还能闻到一亿的金钱芳香。
公主被恶龙抢走。
她花钱买也没本质区别。
虞菀菀顺手把鳖捞起来说:“小八,跟妈妈走了。”
“你的袖子怎么破了?”虞菀菀问,没看到伤时稍许放心。
“不小心摔了。”薛祈安随意说,那些异样早在她回来前就藏得严实。
他轻声地好奇问:“妈妈是什么意思?”
“是我故乡说‘母亲’的意思,父亲是爸爸,这个是我儿子。”她晃了晃鳖的壳。
“那我……”
他开口,本来是好奇“师弟”在她那儿是不是别的说法。
“你不一样。”
虞菀菀却打断他,拇指食指一搓,伸直比心给他笑道:
“你是我的漂亮宝贝。”
“……”
依旧挺无语的,薛祈安却莫名其妙笑了笑。
她果然很吵,吵得可以压过那堆闹腾的噪音。
“都听师姐的。”他乖顺垂睫说。
次日,七月十四晨。
虞菀菀带着薛祈安来了千里渡。
毕竟是捉妖,她怕鳖遇到危险,把它留家里了。
“昨天睡得好吗?”虞菀菀还记得他说头疼来着。
“托师姐的福,睡得很好。”少年打个哈欠笑说,是十几年来独一份的好。
因为她整晚都在打呼噜。
吵得其他噪音都听不见了。
“嘿嘿,也没有啦。”虞菀菀不好意思笑,以为他是指她睡前给他煲的姜汤,预防感冒。
千里渡是修士往来各个地方的专用渡口。提供传输阵法、飞船、飞车一类服务。
虞菀菀又开口,再三确认:“不过你对去乌瓷古镇没意见吧?有意见的话我们换一个地方去。”
“没。”薛祈安说。
虞菀菀嘟囔:“我总感觉你的‘没‘很像:我没意见要和你说,但你必须照我想的来。”
薛祈安掀起眼皮多看她眼。
她倒是敏锐。
他会先去的肯定不是乌瓷古镇。要的东西嘛,倒是在乌瓷古镇。
虞菀菀拿着宗门给的凭证,找了售票员,对方立刻带他们入阵法。
一缕白雾不易察觉地从少年袖下飞出,钻入阵眼所在。
目的地悄然更改了。
虞菀菀想象中的阵法,一瞬即到,平稳舒适。现实,像坐了十圈过山车!
她想吐。
“为什么还没到……”虞菀快要虚脱了,蹲在法阵内,摇摇晃晃快要站不稳。
薛祈安也蹲下来平视看她,想了想问:“师姐真的很难受吗?我有个办法。”
“说。”
“师姐过来一下。”少年微眯眼,笑起来时莫名像只狐狸。
虞菀菀不疑有他,鸭子步过去。尚未来得及说话,后颈一痛,两眼发黑地瘫软下去。
“打晕就好了。”似乎听见少年笑说,嗓音凉淡似寒泉。
虞菀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草坪上,那对雾蓝色眼眸低垂望她。
“师姐醒啦?”
薛祈安蹲在她身侧笑吟吟问:“我有点担心呢,在想要不要做点什么。”
比如捅她一下,看看能不能痛醒。若是不幸死了,那正好有种咒术能控尸。
只是他不能修习符咒,会有点儿麻烦。
最好还是不要这样。
薛祈安看她利落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起身,真心笑说:“师姐醒了真是皆大欢喜。”
虞菀菀本来有个大胆的猜测,是薛祈安打晕她的。闻言立刻打消这个怀疑。
她的小漂亮好担心她哦。
再说他脸这么漂亮又无辜,能有什么错呢?
应该是她受不住那破阵法晕了。
“这是乌瓷古镇吗?”虞菀菀捡起一旁乱爬的鳖,困惑打量着。
四周青木丛生,野草没过脚踝,即使青天白日那片林子也阴沉得像吞人怪兽的血盆大口,罕有人烟。
乌瓷古镇明明是很繁华的城镇。镇门口应该特征性地用碎瓷片筑墙。
“不是,在江春酒肆。”薛祈安向她身后一扬下颌,遗憾说,“阵法好像出点问题,太糟了。”
说是糟,语气却听不出糟。
“不如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吧?师姐觉得呢?”薛祈安温声问她意见。
她要是觉得不行,那他只好再把她打晕了。
好在虞菀菀想了想,周遭折腾一圈也不晓得该怎么离开,点头说好。
江春酒肆是很经典的两层木房,带翘角飞檐,牌匾左右各一只没燃灯的六角宫灯。
木门合实,虞菀菀正犹豫要不要敲门,靠近时门已经轰然大开。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人原来都在里边吗?”虞菀菀霎时松口气,看着满当的酒肆,浑身放松。
薛祈安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
“客官随意坐,看喝点什么。”
走出来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笑起时唇凹陷两点梨涡,她热情道:“我是这儿的掌柜,锦娘。”
虞菀菀一见是漂亮姐姐就来劲,热情顺她意思问:“在哪里看呀?”
又是这样。
薛祈安轻飘飘看了她眼。
锦娘捂唇笑:“这儿。”
她掏出块红似血的木板,眼眯成条缝笑道:“客官喜欢什么制法的?”
她家酒都不便宜啊。虞菀菀粗略扫了扫。
板上七行字。第一行写着:森林炮制、5日之内者、烈度天品、2000天品灵石——折合人民币2万,还是最便宜的。
每行的格式都相同,除森林炮制外,还有海底炮制、沙漠炮制……
这种酿造法,怪不得酒价稍贵呢。
但虞菀菀觑着,心里莫名有种别扭感,什么名酒5日就能酿成?
她以前见过有人以治病名义卖尸,也是这种格式的写法。
第一列隐晦书写死因,第二列书写死了多久,第三列以救活率书写尸体完整度,第四列就是买尸的价格。
虞菀菀环顾四周,酒肆桌子全坐满了,桌面摆着瓜果、酒樽,人人嬉笑,却好几回都有意无意地同她对视。
那股别扭感愈发重。
“其实……”
虞菀菀想借口说她不喝酒,问个路就离开。刚开口,风势骤大,身后大门轰一声关上。
她哆嗦一声,身旁少年却在这时笑问:“没有‘渡江春了’么?”
他以前来过么?虞菀菀立刻侧目看向少年,迎上他温和笑意,不自觉也弯弯眉眼。
怪不得刚才来到陌生环境,他完全不慌张。熟就好办嘛。
“哎呀,公子是老客了。”
锦娘就立刻笑,态度比先前还恭敬问:“您要几碗渡江春?”
“一碗。”薛祈安看向她,眉眼弯成柔软弧度说,“师姐不要喝酒。”
虞菀菀其实很能喝。但他的关心她也很受用,立刻就点头:“没错我不喝。”
锦娘笑意加深。
“但你能喝?”两人坐在酒肆正中等锦娘倒酒来时,虞菀菀到底没忍住问。
小说里薛祈安是不喝酒的。她看现在这番状况,却拿不准主意了。
“我为什么不能喝?”
薛祈安困惑问,眸中笑意里多几分潜藏的审视。
江春酒肆的确不是卖酒的。
他们的镇店之宝“渡江春”也并非酒,更像讨一枚通行令牌。这些都是妖族贩卖的黑话。
他那脑子不好使的师姐明明不该知道。
过往攻略者招出的剧情可没这段。
“一碗”的说法,其实是在和锦娘解释他们两并非一路的。
虞菀菀怎么样他不管。
桌底墨绿色藤蔓蛇似地在地面爬行,顺着桌脚,一圈圈盘旋而上,无声息地探向少女的手腕,顶端生出数根小刺。
诸多恶妖都爱吃人。
锦娘重新端酒来,笑着说:“渡江春来咯。”
少女却忽地凑过来和他说话。气息像片甜橙味的云朵袅袅吹来,将他轻柔包裹。
“因为我不想你喝,”虞菀菀没办法同他解释小说内容,胡搅蛮缠说,“美人醉酒我心疼。”
一如既往在胡说八道,她到底图谋什么啊天天这么说。薛祈安忽地垂睫。
酒樽轻落桌面。
却被只修长苍白的手摁住。刹那间,桌底藤蔓被强劲白色雷电撕碎。
锦娘笑意一僵。
那杯酒被推到仍处在状况外的少女面前。桌底下,快触碰到裙摆的灰烬也被少年弹去。
薛祈安掀起眼皮,眼尾红痣泛着妖冶红光,笑吟吟说:“差点忘了,我是她买回来的啊,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