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看着不像是坏人。
张子尧正欲回答,这个时候,在他身后突然响起冷漠的声音——
“因为你报上了名字,所以被提问的人也必须要如实报上自己的名字,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失礼的道理?”
张子尧回头,看着烛九阴短手短腿却不失仪态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小屁孩垂着眼,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只见他一个错步挡在张子尧的跟前,硬生生地横在张子尧与身着狩衣的男子中间。
此时素廉也恢复人形,从马车上走下。
“真是两个漂亮的孩子……今天早上,小僧偶然看见墙角的蜘蛛又结了一张新网,当时便想,这恐怕是要有不得了的贵客上门了……正巧今日为满月之日,有贵客来饮酒畅谈,岂不乐哉?”
胧真带着笑意的目光在烛九阴脸上转了一圈,又看向张子尧身后的素廉,此时二者脸上皆是一副警惕戒备的模样——于是胧真唇边的笑容更加扩大了些,他笑着叹息:“哎呀,您的式神保护欲很强。”
这话是跟张子尧说的。
张子尧有些茫然,并不知道对方说的“式神”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很快的反应过来:对方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便已经知道素廉和烛九阴并非普通人。
他也有阴阳眼?
还是这人是个法力高强的和尚道士?
各种奇奇怪怪的职业都猜测了一遍,张子尧心中顿时有些摸不着底,仔细想了想又觉得眼前这人的打扮也不像是八个补天神器继承家族的任何一支……因此而变得更加沉默,少年深怕说错话招惹麻烦,索性不急着回答白色狩衣男子的话,而是用目光在他眼下所站着的庭院中扫了一圈——
突然,他的视线在悬空的走廊下一张白色的人形纸上停了下来……
——这种纸,张子尧自然是见过。
当初那些莫名奇妙袭击墨兽的红色大狼犬被素廉刺伤后,便变成了这种模样的纸,他当时还因为好奇捡起来过,差点儿吃了大亏……这事儿别说他张子尧记忆好不好能不能忘记,主要它还像一坨新鲜热乎的牛粪留在张子尧心头恶心着人——
大约是两个时辰前,他还就这个问题和烛九阴“激烈讨论”过。
张子尧的脸色变了变:“那天袭击无悲城南门的人就是你?”
“别说得那么难听,本来就是交战中的两个国家,因为对方使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所以特别去打听一下看看怎么回事也是很正常的呀。”胧真站了起来,他脚上穿着白色的袜子,却直接下了台阶站起来走向张子尧,“更何况我们也没伤害任何人,反而是……”
素廉淡淡道:“退后。”
胧真却仿佛充耳未闻,他在张子尧面前停了下来,突然嗅嗅鼻子而后眼中有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于是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先一步抓起了张子尧的手……
对方手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张子尧微微颤抖了下。
胧真那高挺的鼻尖凑近了张子尧的手腕:“你身上有三郎的残留气息……”
话语未落,他突然眼神一凝,放开了张子尧整个人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提起来似的强行往后跳了一大段——那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完成的距离!与此同时,素廉手中握着长剑挡在张子尧跟前,那长剑被黄沙缠绕,沙砾因被气凝结变成了最锋利的利器——
“听不懂人话吗,让你退后。”
素廉面无表情道。
此时胧真脸上也没有了笑容,他看着素廉问:“好身手,将三郎元神毁灭的就是你?”
素廉挑眉:“那是什么东西?”
烛九阴突然插嘴:“听上去大概是一条狗的名字……啊,本君好像知道了,那只红色的小奶狗是你的吗?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各个给狗取这种名字,狗么,都叫汪汪就好了——”
张子尧默默看向烛九阴。
烛九阴脸上丝毫不见畏惧或者别的情绪,只是拢着袖子好整以暇歪歪脑袋:“小奶狗死前倒是哼哼唧唧怪可怜的,但是谁让它跑到不该招惹的人身上惹是生非,怪得了谁呢?都告诉你们这些人遛狗要牵绳……”
比如现在,张子尧也想找一根绳子套在住烛九阴的脖子上将他拖走——
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声嚷嚷“你家狗我杀的下次遛狗记得牵绳”这他娘不是找事吗?!
果不其然,当烛九阴说完那一大堆废话之后原本庭院里虽然紧绷但是还算友好的气氛瞬间破碎了,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胧真那原本安静垂下的狩衣突然飘动了下——奇怪的是周围明明没有一丝风——张子尧警惕地看着他,空气中传来清脆的铃响,只见站在不远处男人手占了个决,口中念念有词着什么……
空气之中传来熟悉的野兽“呼哧”“呼哧”的声音,从庭院阴暗的角落里,四条红色的狼犬弓着背走了出来,它们呲着牙,大尾巴夹在后退中间,从森白的獠牙之中滴落粘稠的唾液……
仿佛是随时都会袭击人的样子。
“好畜生。”
烛九阴笑眯眯道,稍稍拧过脑袋与素廉交换一个眼神,便放开双手上前迎敌——小小的庭院之中顿时白色的光和红色的光交织在一起,空气里一会儿让人觉得闷热得喘不上气,一会儿又寒冷得如同隆冬降临,有犬类撕咬和痛呼出的“呜呜”声响传出院外!
此时,只见烛九阴一只手抓住了其中一只狼犬的脖子,那稚嫩的小手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他稍稍一个拧身,手上一甩,那站起来比他还高的狼犬便被摔在地上!
它狠狠抽搐了几下后,呜咽着化作一团烧焦的灰烬……
胧真一惊,似没想到这嘴里狂妄的小孩身手也如此不凡,倒是真有两把刷子——
手指轻勾,顿时整个庭院风起,树木枝叶出“莎莎”轻响,仿佛匿藏于草丛之中的什么古怪生物在伺机而动——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狼犬见同伴形神俱灭,怒从心起,高高跃起从烛九阴背后将他推倒——烛九阴猝不及防被推了个正着,矮矮的小身子摇晃了下“哎呀”一声四肢展开像只青蛙似的狼狈扑到在地,高挺的鼻尖一下子磕碰到地面的碎石,那双红色的眼眸里瞬间涌出了眼泪——
当犬神的獠牙以及呼出的热气就在他那又白又嫩的脖子上方喘息,这时,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了另外一声更为凶险的犬吠!
一条水蓝色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巨犬一跃而出,将踩在烛九阴背上的狼犬撞飞,两条狼犬滚落成一团,互相撕咬起来!
烛九阴捂着鼻子忙着冲不远处两人叫道:“这是痛出眼泪来的!本君才没哭!”
“——你赶紧闭嘴。”
张子尧握着点龙笔蹲在院内小池塘边,在他的脚下是一只刚刚用池水绘画而出的大狼犬,此时少年面色紧绷,方才见那犬神张着嘴仿佛随时都可能咬断烛九阴的脖子心跳都快停了,这会儿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水蓝色的狼犬与剩下三条红色狼犬纠缠之间,胧真却用惊讶目光看向不远处那黑少年——
方才这看上去身无长处的少年出手,还真在他的意料之外,只见他用腰间那杆鎏金笔,沾水作画,当一条狼犬画好,少年于地面一拍,顷刻之间便有条与犬神一模一样的水犬一跃而出!
他道是如何——
原来,无悲城南门那叫月华头疼不已的墨兽,便是出自这个少年之手!
胧真唇角轻勾,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有趣起来,他转身将目光投向院内栏杆边早晨婢女擦完灰随手放在那的一块抹布,那抹布立刻像是有了灵魂似的跳了起来,变作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嘀嘀咕咕着“太脏了太脏了”,扭着屁股跑到张子尧那边,伸出长长的舌头在那地面上所绘画的狼犬上舔过——
被他舔过的地面立刻变得干涩,理所当然的,那水色狼犬便也凭空地如同被撕碎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犬神在地上扑了个空,烛九阴见机上前又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正欲故技重施,突然那狼犬便在他手中化作一片薄纸,“噗”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不打了,不打了。”胧真笑着道,“这么下去可没个结果。”
烛九阴霸气一脚踩在那张落掉在地面上的人形剪纸上,冷笑:“我看不一定吧?”
胧真“喔”了一声:“是吗?那位站在池水边的少年,为何不低头看看脚下?”
张子尧立刻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上好像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当他想要动弹一下,脚踝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几道像是被利刃割破的血痕出现,滴落的血液就像是顺着某个轨道向后流淌——
张子尧立刻不敢动了。
见了血,烛九阴也跟着心中一惊,脸上没了方才的霸道,狠狠蹙眉:“蠢牛,本君让你看好他,你就站在那呆?”
“没事,我……”
“你闭嘴,若是缠在你脖子上呢?”
张子尧收声,他身边的素廉也是一脸憋闷,头一回被烛九阴责难也没有回口……
张子尧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余光瞥见水池中,这才猛地看见原来自己的脚上不知道何时已经缠满了银色近乎于透明的丝线,而在他身后的花丛中,潜藏着一张苍白的女人的脸,与他稍对视上,那女人勾起红唇冲他露出个妩媚的笑容——
那张脸又消失了,只是有一根毛茸茸、节肢动物的腿于花丛间隙之间一掠而过,深褐色的花斑,就像是……
蜘蛛的腿!
与此同时,素廉也看见了水池里的景象,他毫不犹豫用手中的剑切断了张子尧的束缚,并在空中又挥舞了两下似乎在试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张子尧震惊地抬起头看向胧真,后者后退,重新端坐于走廊之后,微笑道:“一开始便说过,咱们家的蜘蛛啊总是最热情好客的那一个,有贵客来了便先纠缠上去,就像是生怕对方一言不合便要离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眼拍拍袖子。
几根银色的蜘蛛丝从他袖子上掉落——原来方才拖拽着他轻易躲过素廉长剑的便也是这些蜘蛛丝。
胧真整理好身上,又重新端坐稳当用息事宁人的语气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相信小僧是真的不想再继续打斗了呢?”
“那你方才叫那几条狗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张子尧一脸不信任,“吓唬谁呢?”
“听闻三郎死讯,一时间悲伤过度,便做出了失去理智的行为,”胧真稍稍俯身,“为此,小僧感到十分抱歉。”
“那你现在不气了?”
“因为看见了精彩绝伦的技艺,所以便忘记生气这件事了。”胧真半真诚似的说道,“那只水犬当真精妙,小僧云游各国至今,二年前才迟迟回归云起国,却至今对于这种技艺闻所未闻……”
“你叫我们来就是给你表演杂技的?”烛九阴拢着袖子冷着张臭脸,说话也相当不客气。
胧真瞥了他一眼。
然后转向张子尧笑道:“您家的式神脾气真是急躁,偏偏护主心又强,方才见您流血,连呼吸都变得絮乱了,当真是罕见又可爱的珍贵物种。”
呼吸絮乱?
张子尧转头默默看向烛九阴,后者亦面无表情、十分淡定挑眉回望他:你看着像?
啊,不好意思,差点忘记烛九阴大人狼心狗肺……张子尧收回了目光。
“式神是什么?”张子尧又问胧真,“一直听你强调。”
“与非人生物达成契约,让它成为侍从或者仆人,同时它也会从主人那索取力量与安身之地,各取所需。”胧真说,“你们那没有这样的说法吗?”
张子尧说:“没有。”
烛九阴一脸关爱智障:“你见本君长着一张给人家当侍从的脸?”
“对,”张子尧嘲讽道,“严格的来说,他才是主子呢。”
烛九阴拧过脸冲张子尧无声咧嘴笑,张子尧翻了个白眼。
两人有趣的互动也叫胧真看得津津有味,然而这时候,始终有些沉默的素廉这才又开口道:“你让那鬼车带我们来云起国的目的是什么?”
“对啊,你强行带我们来这地方,来了二话不说又要攻击我们,现在却一副要友谊万万岁的模样,”张子尧回过神来,反应迟钝道,“你欲何事?”
“小僧知晓前些日子,触碰了三郎契约纸、被犬神大人俯身的人便是你,而后三郎无故形神俱灭,小僧想知道中间到底生了什么,便请胧车邀请您前来解答——”
“你为什么就不觉得是我把那只大狗杀了呢?”
“有这般本事的人并不会随意鲁莽捡起他人的契约书,招惹鬼神俯身。”
“……”
张子尧觉得眼前男子虽然英俊,说话也是温吞柔和,然而那勾起的唇角和用字还是能分分钟将人激怒——
“如今搞清楚了来龙去脉,虽然疼惜自家神明大人遭遇不测,然而仔细一想那孩子说的确实有理,若不是三郎先俯身于他人身上作怪,最后也不会被人蛮狠撕碎,落得凄凉下场。”胧真淡淡道,“如此想来,小僧近日以来心中的怒火便稍作消逝——”
“……”
“毕竟鲁莽派出犬神前去打探那只墨兽、差点伤人的是小僧。”
“不仅如此,你还放了一大堆妖魔鬼怪进无悲城里,我亲眼看见一大堆的文车妖妃,还有什么座敷童子——”
“咦。”听了张子尧的抱怨,胧真微微一怔,“您看见了座敷童子?”
“看见了。”
“那孩子出现在贵府上了吗?”
“并不是,他只是在一家包子店老板的家里——”
“这就奇怪了,小僧瞧着您也不是修道驱魔之人,而座敷童子理应只为家中主人所见,难道是……”
“对,他们说,因为某人在拔除我身体里俯身的那个什么东西时,过于粗鲁了些,导致那玩意留下的秽气留在我体内,”张子尧瞥了一眼烛九阴,而后缓缓道,“一不小心,我便开了天眼。”
胧真的眼中有恍然的光一闪而归。
——……难怪,明明犬神已死去多日,他却还是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捕捉到它的气息,当时他甚至还有些错愕,满以为是他难得会错了意,其实那只犬神还活着!
看来还是已经死去了啊。
胧真心中叹息,掀起眼又见不远处那黑少年一脸好奇看着自己——那无知者无畏的模样倒是同他家的月华陛下有些相似了,一时间,胧真眼角便也柔和下来。
既然都是误会,那也没什么好追究得了——原本他将这些人带来,本是想让他们一命偿一命。
不过,也算是这些人有些真本事。
胧真瞥了一眼那说话嚣张的胖小子,余光又从少年身边另外一个小孩身上略过,于是现一个问题:他甚至还没有见识过这孩子的真本事。
想到这,胧真心中未免有些庆幸自己方才并未过多冲动,感慨之余,便拍拍手,三无名身着华丽十二单衣的女人从他身后的屋子里走出,顷刻间便将桌案、座垫、瓜果酒水摆放好,又引导张子尧等人入席,眼下倒是真的有了要会客的模样。
众人入席,坐稳。
胧真见那言语嚣张的小孩伸手便毫不在意地去抓桌上糕点,另外端坐于少年身边的孩子却动也不动,两人行径截然相反,不免心中生出有趣戏耍之意,调侃似的看正鼓着腮帮子咀嚼糕点那小孩:“怎么,方才还骂骂咧咧,这会儿倒是不怕小僧在点心里下毒?”
”嗯,你能毒死本君就不用坐在这耍猴了,”烛九阴头也不抬道,“可以到中原地区找那些酸神仙,为名除害了嘛,他们怎么也要在天上给你封个官儿当当。”
坐在他身边的少年万般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胧真见那小孩威风不减,脸皮极厚,便放弃了去调侃他,转过头隔着桌案看向坐在对面一脸愁眉苦脸的少年问:“恕小僧冒昧,犬神邪气残留于体内,难道您尚未感觉到任何不适?”
张子尧愣了下,摇摇头道:“没有。”
胧真想了想,然后用平静的语气道:“今晚怕是就要有了。”
烛九阴咀嚼食物的动作一顿,横眉竖眼道:“和尚,你又想搞什么鬼把戏?”
“先前小僧便提到,今晚为一月之中满月之日,按照常理,满月为鬼神躁动之夜,往往在这一日,被犬神大人俯身的人们将会变得非常难熬……”
“说什么鬼话,那狗都叫我给杀了。”
“可是邪气尚未拔除,且与你家主人几乎融为一体。”
“谁是本君主人?”烛九阴眼皮子一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你说的所谓‘非常难熬’是指——”
胧真微微一笑。
……
一个时辰后。
月上柳梢头,本该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然而云起国皇宫某个偏僻的庭院中,却偏偏起了惊天工地的争执——
“你出去,有什么事我自己解决。”
“你能解决个屁,你懂什么?本君屈尊降贵愿意留着陪你共渡难关,防止你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寻短见的蠢事,你这小蠢货还不知感恩——”
“滚滚滚!出了无悲城你就该滚了,这都到哪了还臭不要脸跟着——要看着也让牛牛看着!”
“你说什么?!你要让那只蠢牛——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牛牛怎么了,牛牛只是个孩子,看着比你安全多了!”
“本君现在也是个孩子,法力受限,变不成大人,怎么,你连本君这副模样也害怕么?!”
“我怕你个屁!”
“那便少废话,开门,让本君进去——”
哐地一声,似某房门被人从外踹开。
又哐地一声,似某房门又被人从里面关上。
端坐于高高的围墙之上,冷眼瞧着房中张子尧与烛九阴争执的素廉满脸疑惑,微微蹙眉,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然后空气中响起“咖嚓”一声清脆的响——
“你锁门做什么?”
靠在床边,张子尧满脸警惕。
“怕你半路狂突然跑出去,按照那个和尚的说法,你觉得外头就一个蠢牛能拦得住你?”烛九阴懒洋洋在距离张子尧很远的地方坐下来,“紧张什么,搞得本君好像要对你如何一般……”
“……”
张子尧垂下眼不说话了。
屋内陷入片刻的诡异沉默。
烛九阴盘腿端坐于榻上,闭上眼似闭目养神,良久,他听闻床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悄咪咪睁开一只眼,便看见张子尧正小心翼翼放下床幔……
“有感觉了?”
”没有。”
“……”
“……”
“……现在呢?”
“没有。”
“你确定?”
“烛九阴。”
“干什么?”烛九阴稍稍僵直了些,“有感觉了?”
张子尧转过身:“你若那么怕,为何不现在滚出去,我说过我一个人就可以——”
“本君是怕你到时候失了神智'。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别不知好歹,”烛九阴微微蹙眉,像是眼下的情形对他来说也非常为难,见张子尧不说话了,他又担忧道,“所以你会不会啊?要不要本君教教你——”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张子尧特别暴躁道,就像是一只怒的奶狗——烛九阴闻言也不生气,只是一瞥屋外,便见一轮皓月正缓缓从云中挪出,月光倾洒……
张子尧爬进了床幔里。
人影晃动,那床幔被人从里面拉紧。
然后床上的人呆坐了一会儿后,便像是受不了那烦躁的等待似的干脆躺下。
烛九阴见状,心中好笑,挪开了眼,自顾自闭目养神——
胧真说的没错,这样的月满日,对他们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来说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时间,于是烛九阴索性盘腿而坐,呼吸吐纳月中精华……
房间由方才的吵闹陷入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房中的气息突然也生了变化。
几日之前,烛九阴曾经站在张子尧床前嗅到过的从他身上弥漫出来的那种陌生邪祟气息此时变得浓郁了许多,原本安静盘腿端坐于榻上的小瞳睁开双眼,红色的瞳眸在月光之下显得异常清明——
他听见了床边传来骚动。
似人在喘息,似犬在低低咆哮,片刻之后,又是“呜呜”仿佛奶狗受惊的名叫——
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道何时爬了起来,从床幔投出的影子中,少年微微弓起背脊,一条像是犬尾的东西缓缓在他身后扫来扫去……
烛九阴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
此时,床幔后的人呼吸变得急促难耐,他微微伏低身子,用前端在床上摩擦,然而这样的动作却并没有减缓他此时感受到的不适,他像是越感觉到烦躁似的在床上翻来找去——
热。
那热就像是一团火一样要将人的理智也烧毁。
张子尧只觉得自己浑身每一处都被人塞进了一团火,他烦躁、不安,想要四肢着地在地上转圈圈,或者用力地甩着自己的大尾巴,去袭击别人——
但是恐怕是这样他也没办法将那团热烈的火焰熄灭……
身上被汗水浸湿,原本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的一层薄布此时也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最要命的是,在他生出尾巴那脊椎骨末端的下方双股之间居然也是一片濡湿,不知是汗水还是……
仅存的一丝丝理智让张子尧赶紧停下了细想。
与此同时,少年那大大的狼尾巴也甩动得更加热烈一些,只是那像是一团火焰一般的红色影子尾巴并没有给他带来哪怕一丝的温热——
这个云起国的假和尚说得没催,张子尧轰然道倒回床上时自暴自弃地想,这样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熬……
热。
非常热。
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了蒸笼里。
寒夜顺着他的背脊下滑,水珠滴入某处不可描述之处,他打了个寒蝉……
此时,床头紧紧拉起的帷幔被人拉开,账内那暧昧的温热气息争先恐后涌出……伴随着一丝丝凉意的风吹入,张子尧微微一愣睁开眼,随机便见高大的男人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他所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你不是说你会?”
男人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只是简单的疑问。
张子尧此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你不是说你法力受限,变不成大人?”
话语刚落,整个人便被人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张子尧惊呼一声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然而在离开床榻的那一刻,却仿佛是被人从蒸笼里取出来的包子——又鼓又热还充满了遇见冷空气的心满意足。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张子尧耳边响起:“你像从水里捞出开的。”
“……你这骗子。”
“啧啧,都这样了还要骂人,明明欢喜得尾巴都快摇下来了……”
“……”
“小蠢货。”
“?”
“现在满屋子都是你的味道,”烛九阴用平静的声音描述,“闻上去像是还没断奶的小狗。”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少年还算轻柔地放在自己方才坐过的榻子上,目光一扫,轻易便瞧见他那这会儿被汗水湿润的遮挡不住的腿间撑起的帐篷……
“就这样你还想让那蠢牛看着你,”烛九阴微微蹙眉嘟囔道,“也不怕闪瞎他的眼,人家就一只眼睛,再瞎就真成盲人了……”
嘴巴上调侃着,脸上确实少有见得严肃,他伸手去碰碰少年的尾巴,被他半抱在怀中的人立刻剧烈颤抖起来——
最终。
烛九阴稍一犹豫,将手伸向少年紧紧系好的裤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