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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2005年3月31日 晚

晚上九点,302室里的一盏台灯下,宁晋在奋笔疾书。

“嘀嘀……嘀嘀……”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宁晋赶忙点开手机,又是申晴发来的信息:

“想你了。”

“我也是。”

回复信息之后,宁晋等了片刻,手机一时没有反应。

宁晋的思路继续回到学习,刚写了几题,申晴又发来信息:

“这些人真的好烦。”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宁晋回完信息,手机又是悄无声息。

宁晋轻叹一声,思路好不容易又回到刚做到一半的题目上,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只跟你一般见识。”

“那就对了。”

“love you.”

“Me too.”

好不容易聊上两句之后,申晴又是没了声音。宁晋知道,做服务行业的,工作时难得有大把的闲暇时间,而且工作时发私人信息,也是违反纪律的,尤其是在这个高标准严要求的花园酒店。

宁晋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继续学习的心情,看了一下表,十点钟还没到,离申晴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宁晋合上书,满脑子都是申晴,不如早点去花园酒店等她下班,起码离她的距离近一些,似乎这样自己一颗焦虑的心能得到些许安慰。

宁晋快步下楼,正准备走出宿舍大门,看门的老大爷喊道:“啥个辰光了,还出去啊?十一点钟就锁门了。”

花园酒店繁忙的居酒屋里,申晴又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十点,见到宁晋,至少还有三个钟头。自己第一次感觉时光是如此漫长,心是那么不安,好像脑子除了宁晋之外,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昨天的一幕一幕,还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太不可思议了,普通恋人之间要花几天、几周、甚至几月时间才能完成事,自己和她只不过聊了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热吻的阶段,下面又要发生什么,自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这宁晋真是自己的追命鬼,好像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就无法拒绝,彻底沦陷,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他到底又有怎样的过去?

东政4号男生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宁晋和看门孙大爷席地而坐。

“侬看看,”孙大爷点上一根牡丹牌香烟,“吾讲个勿错吧,是去接女朋友了吧?那啥人做了啥坏事体,塞逃勿特吾个眼睛……”

宁晋笑而不答,好像心中有愧。

“那302四个人,真个帮老早勿一样了。”刘大爷深吸了一口烟,“记得侬帮小徐,大一还是安安分分,大二就开始一天到夜地跑出去打游戏,到了大三更不得了,开始带小姑娘回来困觉了,勿要以为吾啥么子塞勿晓得,去年刚放寒假,那两个人一个都不回去,原来是一个人带一个小姑娘,天天住在这里,那四个人做事体的辰光,么人感觉勿好意思啊……”

“爷叔,”宁晋的脸红的发烫,“侬小声点,好不啦?”

居酒屋内,各国客人酒意正浓,申晴趁着给各桌加好酒、添好水、换好烟缸后这短暂的空档,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宁晋自己是一点都不了解,等一下见到他以后,下面又会发生点什么?是让他送自己回家?那他这一来一回,浦东浦西地跑,整个晚上就不要睡觉了。还是大家吃点东西,之后各奔东西,那自己回家又不知道要搞到几点?爸爸怕是要也休息不好。还是……

东政宿舍楼前,刘大爷谈性正浓。

“好了,好了,勿讲了,勿讲了……”刘大爷又点起一根香烟,“那大四的辰光,塞好像乖了不少,晓得这样白相下去,对不起自个,对不起屋里。那毕业了,我也该退休了,吾在这里,整整做了四十三个年头,我刚到这里个辰光,这里还叫圣乔治大学,66年革命,72年撤销,79年又恢复,吾塞经历过,一晃今年已经是2005年了,后头大学就要一道搬到松江去了,下趟要寻那嘎嘎塞五,都么这机会了。退休之后,吾就回到吾那个复兴中路1628弄的洋房里去,也勿晓得做点啥么子。好了,辰光也不早了,侬接女朋友去吧,吾准备困觉了,侬回来个辰光,就敲敲吾个窗户,吾起来帮侬开门……”

居酒屋里,客人一桌接着一桌的离开,申晴的心一阵连着一阵的激动。

忙里偷闲,申晴拿出手机,赶紧给宁晋发了一条消息:

“一点二十,员工通道见。”

“好的,不见不散。”

申晴的心渐渐从激动到忐忑,又从忐忑到不安,接下来到底怎么安排,自己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十三

2005年4月1日 凌晨

宁晋已经在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翘首以盼。宁晋一边不停地看表,一边望着走出来的一个个女孩被人接走,而自己的申晴却始终不肯出现。

宁晋又看了一下手机——2005年4月1日 1:23。

天啦!今天是愚人节,难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愚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让他在这里傻站?

宁晋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排在第一个名叫“爱之深情”的人随之出现,自己立即按下了绿色通话键,手机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宁晋正是不解,申晴这时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晚了五分钟。”一身香气的申晴,大方地挽起对方。“我们走吧。”

“不要紧,我刚刚打你电话占线,你在跟谁通话?”

“跟我爸说一声,我下班了。”

“哦,那末班车什么时候来?不会赶不上吧?”

“实在赶不上,也没办法,只有拦擦头了。”

“那就快点吧。”

“你真的要送我回家?那回来你有车乘吗?你宿舍夜里不锁门啊?你明天不用上班啊?”

“你想的还真是周到,不过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精神支柱,一切困难都好解决。”

“呵呵……”申晴胳膊挽得更紧,“我发现你有时候也蛮傻的。”

“是吗?大概是热恋中的人智商为零吧?”

末班车准点到来,车上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乘客,寂静而冷清。宁晋有些心疼申晴,小小的年纪,在这么晚的时间,乘这么远的路。这种生活自己要是不亲身体会,哪里能深切地感知到对方的不易。

“我们坐到徐家汇,再换车吧?”

“嗯。”申晴点了点头。

“还有几站下车?”

“我也不晓得,”申晴摇摇头,“到了我叫你。”

宁晋突然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没想到昨天还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今天就趋于平淡。

“到站了,下车。”

“啊?这么快?”

下车之后,宁晋环顾四周,心里不断疑惑,这里是哪儿?好像离徐家汇还有不少路程。

“看什么看,走吧?”

申晴二话不说,拉着宁晋过了马路。

“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啊?”宁晋越走越是疑惑。

“侬话哪能介多啦!跟了我走就是。”申晴冒出一句上海话,像是表达着什么不满。

“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我有另外一个家,侬晓得哇?”

“啊?!”

宁晋不敢再问,怕申晴又觉得自己唠里唠叨。

申晴带着自己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向南,不一会儿,就到了复兴中路。到了复兴中路再向西走了五六分钟,申晴在一条小弄堂口停下了脚步。

“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宁晋一抬头,一个依稀在哪见过的门牌号码映入了眼帘——复兴中路1628弄。

“侬哪能讲?送我进去,还是就此别过?”

“送你进去方便吗?”

“侬感觉方便就方便?侬觉得勿方便就算了。”

“我有啥不方便的,走!”

宁晋跟着申晴走在黑暗的弄堂里,心中无比忐忑,借着昏暗的月光,自己渐渐看清,弄堂的尽头有一座三层小楼。

小楼显然是有些历史了,里面没有一丝灯光。申晴拉着宁晋从一楼小门走了进去,立即混合着霉菌、油烟、洗衣粉、排泄物的气味,充满着鼻腔。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被两人踩得发出一吱一吱的响声,宁晋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随着申晴来到了三楼。三楼只有一扇木门,看来申晴另一个家就在这里。就见申晴在窗户边低着头,好不容易从包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正准备开锁……

“小晴,”宁晋上来给了申晴一个拥抱,“我……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别急,别急……”申晴紧紧抱住宁晋,“等一下再说,先让我……让我开门……”

就在此刻,宁晋隐约感知到了什么,难道自己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不敢表达的事情,在今晚就要实现?

木门“吱啦”一声地开了,随着灯被打开,就见房内一应俱全,却空无一人。果然是这样,这一切来的也太快了吧!

宁晋不再犹豫,一脚踏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你家?”

“准确讲,是我妈妈家。”

“那你妈妈呢?”

“去台湾了。”

“啊?!”

宁晋不敢多问,开始在房间里四周张望,这里大概十七八个平方,一面是一套两人沙发和一张一米二的床,一面是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双门衣柜,一面一台液晶屏的电视机,一面是一组四格挡的木窗。房间的拐角处,还隔了一间四五个平方的卫生淋浴间。房间虽小,但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小楼虽老,但这里闻不到一点异味,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和保护。

“不错,真是温馨的小家。”宁晋边慢慢走动,边称赞。

“哎呀!”申晴坐在梳妆台边,梳理着一头长发。“你是不是忘了时间?难道你不回去了?”

“都几点了,还回去?”宁晋直截了当地回道,“宿舍早就关门了。”

“知道宿舍关门你还出来?看来你今晚就是不想回去。”

“我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嘛!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生有好心人收留我啊!”

“谁要收留你?明明是你非要赖在我家不走。算了,看你可怜兮兮的,让你睡沙发吧。”

“啊?!”宁晋目测了一下,这张沙发最多也就一米五长。“这沙发也太短了吧,怎么睡啊?”

“那就我来睡沙发吧。”

“这怎么可以……”

“别这个那个了的,快点打浴,打打清爽,要不然,勿要困吾个床。”

听到这话,宁晋知道大事已定,心里喜不自禁,但嘴上却是犯了难:

“那毛巾牙刷什么的,我都没带,哪能办啊?”

“么想到侬还蛮讲究的嘛!侬勿嫌弃,就用吾个吧。”

宁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冲好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灯已经全部关上。凭着窗帘缝隙透来的光,宁晋看到,申晴已经裹着一条小被,蜷缩在沙发上。

宁晋一时不敢造次,慢慢爬到旁边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这床真是舒怡,侬真是舍己为人啊!”

申晴一动不动,也不搭话。

“小晴……小晴……”宁晋抬起身子,“你不是秒睡吧,睡的不舒服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想上来就上来睡。”

申晴默不作声,宁晋感觉有些自讨没趣。

“哎!”宁晋轻叹一声,“第一次在上海宿舍以外的地方睡觉,还真有些睡不着……”

“讨厌!”申晴突然起身,爬到床上。“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床,凭什么给你睡?你睡到那头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去啊!枕头给你,快……”

见申晴一本正经的样子,宁晋只好悻悻地抱着枕头,睡到床的另一头。

宁晋开始认命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自己能在第二天与申晴同床而眠,才该知足了,很多事,欲速而不达,恋爱更是如此,欲达不达,正是我们哲学之人追求的境界,以欲制欲,又是佛法之中高深的哲学。

宁晋极力地使自己一颗纷乱的心平复下来,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效果不大,到底应该再前进一些些,还是安稳一点点?

宁晋翻来覆去,感觉长夜漫漫,申晴啊申晴!你到底是个什么姑娘?让人真是猜不透,看不清,你要考验一个人,何必要以这种方式?你要作弄一个人,何必要这样摧残他?看来,今天要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愚人节。

宁晋忍无可忍,一下爬到对方身上……

十四

2005年4月2日

申晴成了花园酒店居酒屋里的新闻人物,大家不是在更衣室、休息间里兴奋地讨论,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在申晴身边打听来打听去。

“Qing,侬男朋友卖相老好额嘛!”

“是哇?我感觉还好。”

“侬就勿要谦虚了,怪不得侬看勿中阿拉里厢个人,这人气质就是勿一样。”

“好啦!侬就勿要戳吾了。”

……

“哎!Qing,侬男朋友是做啥额啦?”

“侬猜呢?”

“那么吾猜猜看,律师?医生?要么就是老师?对不啦?”

“塞勿对,伊就是大学生。”

……

“Qing,昨日吾看到那两个人走在一道,勿要太恩爱哦!”

“是哇?”

“哪能?那事体做了哇?伊生活哪能啊?讲拨吾听听,吾勿对人家讲。”

“勿讲拨侬听,侬自个猜去。”

……

昨晚的一切,让申晴既是难过,又是甜蜜。别看宁晋平时能说会道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了主意。自己几次给过他机会,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自己随口一句让他睡过去,他就真的睡过去。都让他趴在身上了,自己提醒他一句,“可能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情。”他立刻就放弃。我要是把这些事讲给同事们听,她们肯定认为,这人脑子瓦特了。但自己就是喜欢这种不一样的人。

申晴偷偷拿出手机,飞快地发出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此刻的宁晋,一个人出现在名叫“东方快线”的网吧里,宁晋要用游戏来麻醉自己。

又输了!宁晋气氛地摔掉鼠标,大喊一声:“网管,再拿听啤酒。”

宁晋刚喝一口,手机的短信声响了。宁晋面无表情地打开短信,就看到那四个字——你在干嘛?

宁晋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游戏。这盘游戏打的更是不在状态,自己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心里全是申晴。

自己不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开朗漂亮,多才多艺的上海姑娘,怎么可能没有点过去?但为何亲耳听到她的事情,自己会那么无法接受?自己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不是没有那方面的经历,当听到其他女孩说她自己不是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只是一笑了之。为何自己对她人如此宽容,唯独对申晴这样在意……

游戏里的宁晋,被一枪无情地打死在了雪地上,宁晋苦笑一声,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从未有过的寂寞,从未有过的无助,在全身扩散。宁晋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手机,不知道停顿了多久,才发出一条消息:“在学习。”

快到营业结束时间,申晴被周小姐叫到了办公室。

“Qing,侬来吾这里也有八个月头了吧?”

“是啊,周小姐。”

“帮侬讲句心里话,从吾第一眼看到侬,就晓得侬勿一般,现在,吾更加这么认为。人家寻男朋友,塞是啥酒店的厨师、调酒师、行李员这种人,而侬寻个是大学生,这说明侬是个有想法的小姑娘。假使侬还想在这酒店行当做下去,就要踏踏实实,勿要朝三暮四。谈恋爱吾肯定是支持侬额,难板寻到了介好个男人,但工作就是工作,上班辰光就勿要老看手机了,勿仅影响阿拉个服务质量,而且人家看到也不好,为了侬今后个发展,侬要以更加高个标准来要求自个。吾帮侬透露个秘密,下个月头,阿拉居酒屋要重新装修,几个包间要改造成KTV,吾想借这趟机会,将阿拉里厢几个哪能教都教勿会个几个人开特,当然,吾是不会开掉侬额,只要侬跟了吾好好做,好好学,明年我还准备提侬做领班,到这辰光,侬的基本工资可以从两千两,直接涨到两千八,还有帮营业额挂钩的绩效奖金,假使做个好,还可以到日本去学习……”

申晴默不作声,心里已是砰砰乱跳,没想到工作上不苟言笑的周小姐,会这么看中自己。

“Qing,还有一桩事体,5月1号,旅游局有一场演出,各家酒店都要出节目,阿拉酒店工会领导个意思,这种活动勿好勿参加,但又勿想兴师动众,劳命伤财,所以吾想把侬给推上去,正好发挥侬个特长,这也是一趟展现自个个机会。勿过侬这段辰光会比较辛苦,日里厢经常要排练,夜里厢还要上班,阿拉酒吧又勿好缺了侬。Qing,侬哪能讲?”

“可以啊!吾么问题。”

“好,这桩事体就这样定了,今朝夜道侬就早点下班,帮侬男朋友好好讲讲,改日,吾请那两个人吃饭。”

一走出酒吧,申晴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打手机通讯录里命名为“爱之宁静”的电话。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通,里面传来宁晋无力的声音。

“喂。”

“喂,宁晋,我下班了,我洗个澡就好,你正好过来,明天也不用上班。”

“我已经睡了。”

十五

2005年4月6日

又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上午,宁晋感觉自己的恋爱还没开始就失恋了,一连几天,自己发信息给她要么不回,要么就是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复不疼不痒的几个字,自己也懒得再发。权当与她这一段不到48小时的所谓爱情,就是一场梦而已。

一大早,宁晋用肿胀的双眼继续按照张老师的要求,阅读当日的《人民日报》。

中国巴基斯坦签署睦邻友好合作条约……

我国启动个人信息保护法立法程序……

藏羚羊申请为北京奥运吉祥物支持率升至榜首……

枯燥无味的国家大事,波澜不惊的党政要闻,宁晋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无数次什么也没操作,最终放了下来。

到了下午,是写社论的时间,宁晋拿着笔,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宁晋开始思考人生和爱情的意义,一个人为何会影响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对于对方到底有没有影响?如果没有,那另一个人喜怒哀乐的价值又在哪里……

“嘀嘀……嘀嘀……”两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自己对真理的苦苦追寻。宁晋打开短信,就见——“我今天休息,你也不请我吃个饭。”

宁晋不加思索,飞快地回到:“小意思,在哪吃?”

“我知道有个小饭店,口味不错,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啊!我们不见不散。”

此刻,宁晋终于找寻到爱情的意义,就是收到心爱之人的消息。

下班之后,宁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飞奔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师傅,去复兴中路宝庆路。”

一下了车,宁晋就见申晴已在路边等候,终于见到的三日不见的爱人,这段日子如隔三秋。宁晋立刻给了申晴一个大大的拥抱,积压在心中多日的阴霾,在这拥抱之中一扫而空。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呢?”申晴眼眶有些湿润,“我要不主动约你,你永远不会约我,对不对?对不对啊?”

“哪有啊?”宁晋喜笑颜开,“我工作忙,学习又紧张,你今天不来信息,我还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你的嘴巴真是的,是不是你以前也是这么花小姑娘的?”

“哪有啊?我只真心对你,好了,别生气了,我保证天天给你打电话,天天来见你。”

“说的好听,我住在浦东,你住在浦西,我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你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哪有那么多时间见面?”

“那怎么办?”

“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周三和周六休息,你周三要陪我一晚上,周六要陪我一整天。”

“周三陪你一晚上,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

“我不敢想。”

“傻瓜,我跟我爸爸说好了,每个周三下午,我就到我妈妈的房子里打扫打扫,晚上就不回家了,省得跑来跑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就把作业带过来写吧。”

“今天就是周三吧?可是今天我没带作业啊?”

“么带就么带吧!难班放松一趟,走,先吃点么子。”

这顿饭,大家吃得格外的快,因为在彼此之间,有了共同心照不宣的期待。

再次走进这间小屋,这回没有了任何试探,没有了任何顾虑,大家都是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共同让无尽的爱不断地翻滚、燃烧、冲上云霄……

“亲爱的,”申晴赤身依偎在宁晋的怀中,朝对方一口连着一口地“小鱼亲亲”。“我已经成为你的女人了……啵……这下你没有话要说了吧……啵……你好像都没对我说那三个字……啵……我就把身体给了你……啵……你怎么不说话?你又在想什么……说话啊……”

“我在想……”宁晋望着小楼尖顶两面上一根根木质横梁,“我在想这座小楼的前世今生。”

“哎呀妈呀!你真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申晴用戏谑口吻说道:“侬勿会在帮吾做事体个辰光,还在思考这种问题吧?”

“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了。”

“那么思考个哪能?”

“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侬问啊!”

“你外公是做什么的?”

“阿拉娘么对我讲过,好像伊都勿晓得。”

“啊?!那他是哪一年去世的?”

“这吾也勿晓得,听阿拉娘讲,伊都么看到阿拉外公。”

“是吗?那你谈谈你外婆的情况。”

“吾外婆就是普通工人,也勿晓得在啥地方工作,伊是1980年跑额。”

“就这么多?”

“对啊!阿拉娘就对吾讲就这么多。对了,伊还讲,阿拉外婆会讲英文,爱读书,爱清爽。”

讲到这里,宁晋终于收集到了些有用的信息,申晴的话一点都不让自己感到意外。

“那你妈妈是哪一年出生的?”

“1966。”

“蛮年轻的嘛!那她生你的时候才21岁啊!”

“是额,伊19岁就帮阿拉爷(爸爸)结婚了。”

“哎呀!那么说,你妈妈14岁就成了孤儿了?”

“是啊!阿拉外婆跑了之后,伊就住在学堂,初中一毕业就进了工厂,后头寻了一个单位里厢的人结婚,这人就是阿拉爷。”

一条脉络在宁晋的脑中渐渐清晰,目前还差关键的最后一环。

“对了,还不知道你妈妈姓什么?”

“姓陈。”

“她是1966年几月份生的?”

“11月。”

“能不能说说,她是怎么去台湾的?”

“记得在吾七岁的辰光,屋里来了几个从台湾来个亲眷,其中有一个年纪大额,阿拉娘让我叫伊叔公,伊竟然会个讲上海话。到了1999年,阿拉娘就跑到台湾去寻伊,后头阿拉娘就开始两个地方来回个跑,慢慢叫,阿拉娘蹲了上海个辰光越来越短,蹲了台湾个辰光越来越长,到了前年,阿拉爷就帮阿拉娘离婚了……”

申晴神情开始落寞起来,宁晋心里一阵唏嘘,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如此的支零破碎,自己跟申晴相比,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小晴,”宁晋将申晴紧紧地搂在怀里,“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希望我们今后,能有一个辛苦而美满的小家。”

申晴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说:“今后的事还远呢,现在谈这个,还有点早。”

宁晋无言以对,大概猜到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亲爱的,”申晴在宁晋脸上又亲了一口,“侬就先勿要想其他事体了,吾该讲额塞讲了,侬好帮吾讲讲,侬个研究成果了哇?”

宁晋从床上爬了起来,径直走到窗边,就像一个一丝不挂的古希腊思想家,一边看着星辰流转,一边破解着未知的秘密。

宁晋努力将零零碎碎的信息,梳理成一条线,这时,无数特定时期的历史事件在脑中闪现——

1966年,革命、批斗、走资派……

1980年,改革、回城、平反……

1994年,探亲、老兵、沉船……

1999年,解封、来往、赴台……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宁晋转过身来。

“怎么回事?”

“我就是大胆推测,你就当听个故事。”

“好,你讲。”

“这座房子,在解放以前是个公馆,你的太公就是这座房子是主人。解放前,作为资本家的太公带着一个儿子去了台湾,另一个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留在了上海,而这个人就是你的外公。解放之后,这座美丽的公馆被分配给了平民百姓,你外公只分到了三楼这一间。后来,一个出生在小资家庭的女孩,走进了复兴中路1628弄,与你外公组建成了家庭。可惜,好景不长,1966年,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你的外公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和海外关系,在11月份之前,被送到某个劳改农场,接受所谓的社会改造。不久,你的母亲出生了,但你外公从此再无音讯,直到1980年,你外公的死讯传来,你外婆一时接受不了,便散手人寰。也许是你外婆走的太过突然,临死之前,也没将这些情况告诉你母亲。你母亲之后结婚生子,但这间房子都留着,她也许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特别。直到1994年,你母亲在台湾的叔叔找上门来,就此,你母亲与台湾的亲人结下不解之缘。你与你母亲渐渐聚少离多,这间房子成了你们母女共同的寄托……”

申晴一直专心致志听着,始终没有插话,宁晋也不知道她对这段复杂的历史到底了解多少?这个想象中的故事,是否引起了她的共鸣?

“小晴,你听懂了吗?”

申晴不答,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突然,两行热泪从她眼里缓缓流了出来,接着,便是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宁晋:“你太厉害了,认识你是我幸运,我从来没有遇见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没有你,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小晴,我也就是大概分析推断,你也不要完全当真,过几天,我也许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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