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骄靡撇了撇嘴,派出亲卫营,将刚刚败阵的乌孙士卒推到阵前,全部斩,罪名很清晰:临阵脱逃。
此令一出,两军骇然,乌孙人呆若木鸡,两腿打颤。之前猎骄靡虽然斩杀过牧人,但他们完全没想到猎骄靡会这样对付他们,一时无法接受,却没人敢出言反对。
比乌孙人更惊讶的是梁啸和阿奢那。
梁啸眉头紧蹙,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猎骄靡。猎骄靡是铁了心要攻破谷口,甚至不惜斩杀自己的部下。如此一来,乌孙人必然要强攻石阵。一人拼命,十人难当,己方的伤亡必然会猛增。
对于由大宛人、月氏人组成的联军来说,顺风仗好打,逆风仗难打,一旦外界压力太大,互相之间的猜忌就会放大,谁的伤亡大,谁的伤亡小,都有可能成为分歧。一旦产生分歧,反目成仇就不远了。
而猎骄靡却不会有这样的危险,他对乌孙人的控制要强大得多。
梁啸转头看看阿奢那,强按心中的不安,笑了笑。“大禄,我们的赌约还要坚持吗?”
看到猎骄靡的狠厉,阿奢那心里打鼓,已经后悔了赌约,听到梁啸这句话,他险些脱口而出,就此机会取消赌约,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梁啸的镇定让他受到了感染,他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无路可退。取消赌约,难道就能减少伤亡?
向猎骄靡投降?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既然不可能,那这个时候示弱,无疑只会让梁啸看轻自己,即使帮他渡过了这个难关,他们之间的信任也会大打折扣。
阿奢那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将军心虚了?”
梁啸嘴角微挑。“大禄可要想清楚了,猎骄靡了狠,接下来这两天可能会比较难熬。熬过去,自然是胜劵在握,熬不过去,却可能一败涂地。”
阿奢那笑笑:“那将军有信心熬过去吗?”
梁啸哼了一声:“大禄可能不知道,闽越那一战可比这凶险多了。闽越人虽然实力一般,可是论阵地攻防能力,还是要比乌孙人强一点。”
阿奢那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梁啸这几年回了长安也没闲着,接连打了几次胜仗,食邑一路猛增至万户。这什么闽越之战具体情况如何,他不清楚,但梁啸升迁得如此之快,自然是取得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胜利换来的。
“那就让我亲眼看看将军大展神威吧。”
“如你所愿。不过,我先要安排一下,断了猎骄靡的念想。”
“什么念想?”
梁哪也不说,让人叫来了塞巴斯和之前投降的牧人头领,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猎骄靡要用尸体填平我的阵,可是我相信他不会全用乌孙人的尸体。”
牧人领听了,立刻明白了梁啸的意思。猎骄靡很可能会征周边的牧人,让他们做牺牲。这样的事,猎骄靡已经做过一次,再做第二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牧人领扑倒在地。“将军,你救救我们吧。”
“我救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救自己。”梁啸说道:“你们也看到了猎骄靡是如何对待你们塞人的,如果不奋起反抗,你们迟早会灭族。”
“那我们该怎么办?”
“找一条路出山,通知你们的族人远离战场。”
牧人领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他们大多是附近的牧民,熟悉地形。要找适合大军行走的路很难,几个人、十几个人爬出去,却不是不可能的事。偷偷出山,通知族人远离灭族之祸,就算受点苦也是值的。
牧人领千恩万谢的去了。梁啸这才重新布阵,征得阿奢那的同意之后,他将大宛人、月氏人混编,以五百人为一队,轮流守阵,又选了两百勇士,和荼牛儿等汉军一起,组成敢死队,一旦战事不利,就派人他们上阵冲杀,支援阵中的将士。
梁啸这边刚刚调整完毕,猎骄靡就又一次动了攻击。还是一样的战术,盾牌手掩护弓箭手,弓箭手掩护步卒,步卒上前攻击。
这一次,梁啸也吸取了教训,他让弓箭手保持冷静,却安排阵中的士卒抓紧时间,将阵中乌孙人尸体扔出去,在石阵前布成一道尸墙。又命人准备好一些布条,涂上油脂,绑在箭杆上待用。
号角声中,乌孙人开始覆盖射击,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
大宛人和月氏人举着盾牌,躲着乱石之后,耐心地等待着。
弓箭手也藏在石阵中,依靠巨石的掩护,等候反击的时机。
当乌孙步卒开始冲锋,箭阵向后延伸时,弓箭手们点燃了布条,射出一批火箭。他们的目标不是正在冲锋的乌孙步卒,也不是乌孙弓箭手,而是那些散乱在阵前的乌孙士卒尸体。
尸体被点燃,烈焰升腾,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呕,无法呼吸。
看着同伴的尸体被烧得滋滋作响,正在冲锋的乌孙人的脸色大变,有人继续前进,更多的人却选择了暂时后退,队伍分成两截。
抓住机会,梁啸下令阵中的将士主动出击。大宛人、月氏人呼啸而出,扑向那些冲过了尸墙的乌孙人,大砍大杀。乌孙人心慌意乱,阵势大乱,死伤惨重,不少人倒在地上,成了新的尸体。有的人只是受了伤,也被火势殃及,烧得嘶声惨叫,鬼哭狼嚎。
乌孙人闻之色变,更加慌乱。
梁啸随即下令弓箭手射击,将乌孙人的慌乱推向高潮。
在火与箭的夹攻下,乌孙人的攻击再一次被击退,扔下几百具尸体,仓惶撤退。
猎骄靡气得脸色铁青,不顾众将求情,喝令亲卫营将撤退的步卒抓了起来,押到阵前,全部斩。
看着那一排倒下的尸体,看着那些滚得到处都是的级,梁啸笑了。“大禄,要不我们再打一个赌,看猎骄靡能杀多少人?”
阿奢那哈哈大笑。“将军,我不赌了。他杀得越多越好,省得我们麻烦。”
“嘿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找不到有效的攻击战术,猎骄靡杀再多的人也没用。一群羊仅仅靠狠就能战胜一群狼?笑话!”
阿奢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猎骄靡比我们还难熬啊。”
“那当然,论步战攻防,他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梁啸嗤之以鼻,一脸的不屑,心里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
右贤王坐在马鞍上,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
几个将领围坐在一旁,有的在呆,有的在低声闲聊,有的看着正在汇报情况的斥候,一言不。
斥候来自西边的山口,他现了一些情况,特地赶来向右贤王报告。
山口的大宛守军离开了要塞,翻越南侧的大山,看样子,应该是赶往乌孙人的伊犁河谷。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右贤王眼前一亮,所有的将领都心动了。
他们兴冲冲地赶到伊犁河谷,不仅仅是为了支援猎骄靡,击败梁啸这个宿敌,更是为了在伊犁河谷捞一笔。在达坂城被李当户打得鼻青眼肿,让他们非常郁闷,更大失所望。现在机会来了,不管是尾随大宛人进入伊犁河谷,还是攻击山口的要塞,侵入大宛,都能大有收获,弥补达坂城下的损失。
右贤王仔细权衡之后,决定进入伊犁河谷。与猎骄靡联手击败梁啸,解此心腹之患,比到大宛捞一笔更诱人。如果能顺手把猎骄靡也干掉,占据伊犁河谷,那就更好了。
右贤王改变了行军方向,下令全军星夜兼程,赶往伊犁河谷。
——
猎骄靡大雷霆,指着几个将领的鼻子破口大骂。
今天在阵前,当他要杀人立威的时候,这几个将领出言反对,让他大为恼火。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怜惜士卒,以为我喜欢杀人?”猎骄靡脸色铁青,声色俱厉。“不如此,如何才能攻破梁啸的阵地?不攻破梁啸的阵地,我们能杀死梁啸吗,难道就坐在这里,等他饿死?”
“昆莫,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一个将领站了出来,苦苦哀求。“并非将士们不努力,实在是梁啸太过狠毒,居然用火烧我阵亡将士的尸体。将士们一时慌乱,也是情有可由,并非怯战。如果不分原由,一律斩,那我们岂不是败一阵就要死两千人?”
“没错,不管什么原因,只要败阵,就必须死。只有如此,才能舍生忘死,拼命向前。”猎骄靡切牙道:“一人拼命,十人难当,梁啸兵力不足,最怕拼命。仗打到这个时候,谁更狠,谁就能笑到最后。妇人之仁只会误了大事。”
“昆莫,这可是我乌孙的根基所在啊。如果将士们寒了心,谁还愿意上阵?”
猎骄靡眯起了眼睛,眼神凌厉。这个将领是他的亲信,很少会顶撞他,今天居然犯颜直谏,其他的情绪可想而知。莫非杀戮太过,激起众怒了?
猎骄靡心中涌过一阵不安,却不肯就此让步。这是击杀梁啸的大好机会,绝不能就此放弃。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猎骄靡在虎皮座上坐下,寒声道。
“昆莫,塞人依附梁啸,着实可恶,特别是那些临阵投降的狗奴。不如将他们的族人不分老幼,全部抓来,逼他们上阵厮杀,既惩戒了叛徒,又消耗了梁啸的兵力,岂不更好?”
猎骄靡眨眨眼睛,觉得有理。除了这两个好处之外,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既然灭了他们的族,那就不用留什么口粮了,所有的财产都可以收为已有,可以当作给养,也可以当作将来的奖赏。
“也好,那就休息两日,谁愿意去抓人?”
“我!”几乎同一时间,好几个将领站了出来,自高奋勇地要去执行这个任务。
猎骄靡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眼前这个将领的脸上。有功之人,自然是要赏的,这样的肥缺就是一个奖励。“你提的建议,你去办。”
“多谢昆莫。”将领大喜,躬身领命。
——
“嗖!”一枝铁制弩箭破空而去,带着长长的绳子,飞跃三十余步的峡谷,精准的命中对面山崖上的一株大树。强弩的弩箭射穿了树干,牢牢的架住。
庞硕拉紧绳子,将绳头缠在一块巨石上。
梁啸亲手将救生绳的铁勾挂上铁环上。“塞巴斯,千万不要怕,有这个铁环,就算你失手,也不会掉下去,我们会将你拉回来,听到了吗?”
塞巴斯笑嘻嘻的说道:“将军,我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爬了,不会有事的。”
梁啸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安全措施其实很保险,塞巴斯不会出什么问题,可他就是想多关照一句。看到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他就想到了当年远征车师,想到了希格玛。
塞巴斯熟练的倒挂在绳子上,像只小猴子似的,手脚并用,向对面爬去。
风大了起来,绳索摇摇晃晃,梁啸的心也跟着拎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拳头。
塞巴斯倒不紧张,休息了片刻,继续向前爬,没一会儿就爬到了对面。他解下腰间的安全绳,又固定好绳头,这才出信号。
一个塞人上前,迅速将安全绳拉了回来,系在自己腰间,依照塞巴斯的模样,手脚并用,倒挂在绳子上面,向对面爬去。有安全绳保护,又有塞巴斯在那边用力拉,他虽然没有塞巴斯灵活,也很轻松的到达对面。
很快,五十几个塞人全部安全的渡过了峡谷,塞人领感激的说道:“将军,我走了,你多多保管。”
“路上小心,千万别和乌孙人玩硬的,他们已经疯了,能离他们多远,就离他们多远。”
塞人领咬咬牙。“将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帮畜生,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梁啸拍拍他的肩膀,目送他越过峡谷。塞人们在对面挥着手,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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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