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微怔住,呆呆看了戚无别好半晌。她慢慢把戚无别抱在怀里,鼻子有点酸。戚无别的眉峰皱起来,他还是不太适应这么被她母后抱在怀里……
太后转瞬收起情绪,松开戚无别,笑着说:“我的无别可不能这么累。五年太急太短了,十年吧,十年好不好?”
她将小拇指递到戚无别面前。
戚无别尚未来得及说话,太后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小拇指和自己勾在一起,晃了晃,“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日,太上皇和太后悄悄离开了皇宫,未惊动任何人。他们两个人向来不要排场,来去皆是静悄悄的。
戚无别站在庭院中,望着肃北的方向,约莫着太后和太上皇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出京城了。他转身回到躬清殿中开始处理政务。因为太上皇和太后要走的缘故,这两日他拿出许多时间来和他们相伴,着实耽误了许多政事。
他翻开长案上的第一本奏折,却发现已经被批阅过了。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太上皇什么时候批阅的?今晨?
戚无别分别看了长案上几摞奏折上的第一本。不重要的闲事奏折放在一处,军事放在一处,民生放在一处……
戚无别望着这些奏折片刻,才将重要的内容重新扫一眼。
大殿内静悄悄的。
戚无别将奏折浏览完,所用的时辰比往常短了许多,这时他才发现奏折的最下面放了几封信。太上皇似乎十分了解戚无别的强迫症一样,竟是在每一摞奏折的最下面都放了一封信。
戚无别笑着将每一封信拿出来,一封封拆开来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第一封信是一份名单,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今朝中有反逆之心的臣子、贪官,以及暗中派系划分。最下面是藏于乡野之间的有能之士。
戚无别望着这密密麻麻的名录,心中复杂。
第二封信中写的是大戚周边几个番邦的情况。
第三封信中,太上皇送了他一队潜伏于整个大戚五湖四海的情报暗卫。
第四封信……
许久之后,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戚无别的一声轻叹。这几封信中有很多事情都是戚无别想要而未来得及做的事情。他毕竟登基时间不久,更何况还困在这样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身躯中,总归不宜动作太大,稳住朝纲为上。
而他的父皇已经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李中峦端着汤药进来,他将汤药摆在戚无别面前的长案上,恭敬地笑着说:“陛下,太上皇前日交代过这汤药您要每隔一日服用一次。”
“李中峦,太上皇是何时过来的?”
“太上皇是昨夜过了子时过来的,今晨刚到辰时的时候离开的。”
戚无别没再说话,他拿起案上的汤药,将汤药饮尽。这汤药不是太苦。他将空了的药碗放下,起身时,看了眼衣袍上张牙舞爪的龙纹。
他顺手摸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绣线。
太后和太上皇居于肃北时,也不是每个月只给戚如归和小红豆儿送东西不给戚无别送。也是给戚无别送的,比如戚无别穿的每一件龙袍都是太后亲手绣出来的。
其实太后以前的针线活一点都不好,她幼时便被太上皇宠着,太上皇是不许她过多地做针线活这么操累的事情的。后来太后说龙袍是一种威严,总不能让戚无别穿着粗糙的龙袍上朝。她便下了狠功夫去学。戚无别穿的龙袍上的飞龙绣纹也一月优于一月,如今已经精于绣娘了。
戚无别还记得太后当时皱着眉对他抱怨:“无别,幸好你人小衣料少,要是个大人,我可一个月绣不完一件!”
戚无别眼底生温,缓步走出躬清殿。
接下来的半年里,倘若殷觅棠下午没课的时候,便会按照之前的承诺来到躬清殿给戚无别研磨。虽然她第一次研磨的时候将墨汁弄得哪儿都是,可那次她毕竟有些分心,又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如今也能把这事儿干的漂漂亮亮了。
不过,戚无别不会再让她晚上留下来帮忙。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便让她回碧水楼去,她年纪还小,需要和她的那些小伙伴儿们多多在一起玩闹。当然了,偶尔戚无别也会留她一起用了晚膳再让她走。
至于让殷觅棠戒糖这个事儿,着实有些艰难。戚无别想过几个法子,最后用她喜欢的鹿乳哄她,才逐渐让她每日吃的糖块儿数量少了起来。不过青笺楼的课程每过五日便要回家一次,而她每次从殷家回来,想吃糖的馋瘾便会勾出来。
戚无别有些犯难。这事儿的源头毕竟是出在殷觅棠的家里,单他在宫中哄骗她吃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是不行的。戚无别算了算日子,殷争应该快从牧西回来了。待殷争从牧西回来,戚无别决定提点他几句,让殷争在家中也管着殷觅棠。
“皇上,你的奏折都批完了呀?”殷觅棠翘着脚去看戚无别手中的小册子。他手中的小册子上花花绿绿的,殷觅棠从来没见过,觉得有些好玩。
“这是地图,绘制了大戚的山山水水。想看?”
“嗯嗯!”
戚无别将手中握着的小册子放下,摊开在桌面上。他向一旁稍微挪动了一些,殷觅棠爬上戚无别的椅子,乖乖坐在他的身边,好奇地望着绘制着大戚山河的地图。
戚无别的椅子很宽,挨着坐下两个小孩子绰绰有余。戚无别侧过脸看了殷觅棠一眼,目光落回书册上。他放慢了浏览的速度,殷觅棠每次看完了一页点点头,戚无别才翻开下一页。偶有时候殷觅棠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指出来问戚无别,戚无别便细细给她讲解。
李中峦悄声走进来,看了一眼坐在一把椅子里看书的两个小人儿,立刻移开视线,低着头禀告:“启禀皇上,殷家小公子过来找殷四姑娘了。”
殷家虽然有很多个小公子,可是在宫中做戚如归伴读的只有殷家大少爷殷少柏,所以李中峦口中的殷家小公子便是指殷少柏。
“嗯,让他进来。”戚无别没抬头,继续给殷觅棠讲刚刚没讲完的地名。
殷少柏走进大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听了戚无别一声“平身”,他才抬起头来,然后惊讶地看着自家妹妹挨着皇帝坐在一把椅子里。
虽然那把椅子不是龙椅,可是毕竟是皇上的椅子啊……
“什么事呀大哥哥?”殷觅棠问。
殷少柏这才回过神来,他望着殷觅棠,说:“回家了,你父亲回来了。”
殷觅棠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她一股脑跑到殷少柏面前,兴奋地拉住殷少柏的手腕,开心地问:“娘亲也回来了是不是?”
殷少柏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慢慢摇头。紧接着,他就看见妹妹眼里的兴奋一点点散去。殷少柏慌忙又接了一句:“不过伯父把你三姐接回来了。”
殷觅棠眼眸中将熄的光又一次燃了起来,她开心地说:“我知道啦,三姐姐先回来,下一次爹爹就能把娘亲和大姐姐也接回来啦!”
殷觅棠转过头去,望向戚无别,“皇上,我要告假,我要回家去!”
戚无别立在长案后,冲殷觅棠点了点头。
殷争带着二女儿殷络青回到京城后,没回殷家,直接进宫接殷觅棠。本来他应该派人通禀一声,可恰巧遇见进宫接沈书香回家的沈将军,便直接进了宫。沈将军身为戚无别的亲舅舅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
他们到了青笺楼,男孩子们在学兵法,小姑娘们在外面的亭子里说话吃果子。沈将军接了沈书香回家。殷争却没见到殷觅棠。几个小姑娘说殷觅棠可能在躬清殿里,也不是太确定,殷少柏便自告奋勇过来寻找。
殷觅棠开心地像只小蝴蝶一样一路跑着去青笺楼,把年长她两岁的殷少柏都落在了后面。
殷觅棠一口气跑回青笺楼,一眼就看见爹爹。爹爹站在她平时的那张课桌旁,正在随意翻看着她的功课。
“爹爹!”殷觅棠喊了一声,开心地跑过去,一下子扑向殷争。
殷争赶忙将女儿抱起来,拍了拍女儿的背。他望着殷觅棠的眼中有想念也有欣慰,太多想念的话,最后变成一句:“我的棠棠长高了。”
“是吗?”殷觅棠摸了摸头顶,她自己没觉察出来。
“咱们回家。”
“嗯!”
殷争抱着殷觅棠走出去,站在楼梯下,仰头望向楼上,喊了一声:“络青,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弟弟
殷络青拉着裙角,往楼下疾走,慕容遇见、韩韶华和林若仪跟着她从楼上的房间走出来,站在楼梯口望着她。
“姐!”殷觅棠挣扎了两下,从殷争的怀里下来,蹬蹬蹬往楼上跑,在距离殷络青还有三四层楼梯的时候,她就张开了双臂,一下子冲上去栽进殷络青怀里,抱着姐姐傻乎乎地笑。
殷络青被她撞得往外退了一层,皱着眉捏捏妹妹的脸,嫌弃地说:“这才多久没见,人不仅长高了,还长壮实了,像个小蛮牛似的。”
不尽肉呼呼的,而且软软的手感很好。殷络青忍不住又捏了一下殷觅棠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说:“要不了多久,你要变成第二个戚如归了。”
殷络青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明明是带着点指责嫌弃的意思,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半点力道没有,软绵绵的。
“真的?”殷觅棠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儿。
然后她朝站在上面楼梯口的林若仪招手:“镜子!镜子!”
“哦哦……给你。”林若仪缓步走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圆镜。——林若仪总是贴身带着小镜子。
殷觅棠歪着小脑袋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脸蛋儿,自言自语:“真的胖了?没有吧……”
站在下面的殷争含笑望着两个女儿,他问殷觅棠:“觅棠,皇上在躬清殿里可在忙?”
殷觅棠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没回头,背对着殷争摇摇头,“没有,皇上在看地图。”
“好。”殷争点点头,“络青、觅棠,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玩一会儿,父亲去见一见皇上,待会儿回来领你们回家。”
站在楼梯上的两个女儿一起转过头来应下。
殷争的目光在殷络青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往外走。三个女儿中大女儿殷攸五官最像殷争,性子却像极了魏佳茗大漠时的潇洒肆意。而他们的二女儿殷络青的模样儿仿佛和魏佳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性子却像殷争,自小喜读书,文静寡言,今日能一口气对殷觅棠说那么长的话已经十分难得了。
至于殷觅棠,她年纪尚小,五官也没长开,倒是看不出来更像殷争还是更像魏佳茗。
殷争去躬清殿见了戚无别,没过多久便回到碧水楼中接两个女儿回家。他直接将殷觅棠抱在臂弯里,另一手牵起殷络青的手。
去年之前,他还能两个孩子一起抱着,可是从去年开始殷络青长大了懂事儿了,不好意思让父亲抱着,只肯牵着父亲的手了。
殷争谢绝了宫人的软轿,一抱一签两个女儿往宫门走。皇宫恢弘,一眼望去看不见宫门,大殿、院墙层叠,要走许久。殷争时不时低头问殷络青累不累,殷络青摇头。
殷争和殷络青都是寡言的人,倒是殷觅棠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一会儿把这段日子发生的趣事儿说给爹爹和姐姐听,一会儿又问殷络青牧西是什么样子的。
“姐,牧西有雪吗?是不是很大很大?皇上教过我大漠的意思就是一眼望过去全是黄色的沙子!是不是这样呀?”殷觅棠问个不停。
“有雪。是的。”殷络青点点头,言简意赅。
听了姐姐的话,殷觅棠的眉头皱起来。好像她的疑惑根本就没有解开?她求助地望向殷争。
殷争笑笑,道:“等棠棠再长几岁,爹带你去牧西看看。”
“真的?”殷觅棠惊了,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殷争。
“嗯。”殷觅棠半眯着眼睛,“牧西有终年不化的雪山。有无尽的大漠,骆驼的脖子上挂着铜铃清唱的声音回荡在大漠里。牧西还有更广阔的草原,人们生活在草原边缘,白日骑着马去放牧,绿油油的草原上是狂奔的烈马、各种羊、牛……”
殷觅棠的小身子软下来,她趴在殷争的肩上,小声嘟囔:“你们都见过了,就我没见过……”
“等你再长大一点,爹带你回去看。”殷争哄哄了她。
殷觅棠本来就是个不爱生气的孩子,把不满说出来,转瞬间又开开心心地继续问殷络青别的事儿。殷络青每次都只是回答个一两个字,更甚至点头、摇头。
殷觅棠问了殷络青和殷争那么多问题,偏偏没有问一句娘亲为什么没有也一起回来。
“对了,你要不要进宫到青笺楼上课?”殷争问殷络青。她若是想来,自然是随时可以来,还可以和殷觅棠作伴。
殷络青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了,说:“不去。大半时间都在玩,还不如在家里自己读书。”
殷争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二女儿的头。殷觅棠望着殷络青,心中大感觉惊奇,原来真的有人不喜欢玩偏偏喜欢读书的吗?
她理解不了。
殷争还没有领着两个女儿到家,他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府中。殷争带着两个女儿回去的时候,刚好是晚膳的时辰。他带着两个女儿洗了手,就到了正屋去吃饭。
当着孩子的面儿,大人们谁都没提魏佳茗的事儿,只安静吃饭,偶尔说几句其他的话。大太太把殷络青拉到身边摸了好一阵,摸得殷络青一直往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