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灌木丛被她劈开,她一眼就看见蜷缩着躺在石头下的小女儿。
宽大的石头延伸出来,下面有一处小小的坑洼,殷觅棠就蜷缩着躺在里面。她双手抱着膝,将自己的身子尽全力藏在石板下面。
“棠棠!”
魏佳茗冲过去,将昏迷的女儿抱在怀里。她不敢想象殷觅棠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藏在五日,她是迷路了吗?然后疲惫地躲在这里等着人来找她是不是?
“棠棠!”
殷觅棠脸上脏兮兮的,嘴唇皲裂,沉沉昏迷着。魏佳茗拿起匕首,在自己的手背上猛地划了一道,鲜红的血迹从她手背上淌下来,一滴滴滴进殷觅棠嘴里。
“佳茗,你找到棠棠了?”殷争拨开灌木走过来,就看见魏佳茗用自己的血在喂殷觅棠。
殷争急忙奔过去,扭开身上带的水囊来喂昏迷的殷觅棠喝了几口,然后背着她下山。魏佳茗跟在后面,她的手始终搭在殷觅棠的身上。
这一刻,魏佳茗忽然觉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殷觅棠和殷攸、殷络青一样都是她的命。
宫里的太医全部到了殷府,为殷觅棠诊治。戚无别冷着脸站在屋中盯着床榻上虚弱的殷觅棠。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屋中不管是太医还是婢女、太监都心惊胆战,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就连最亲近的李中峦也不敢上去主动搭话。
回来之后,魏佳茗看着殷觅棠被太医们诊治,便悄声回了房中。她望着微弱的灯火,需要一个人待着。
殷争站在院子里望着庭院里的一棵海棠树,他站在海棠树下站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鸡鸣接二连三地响起,天光大亮。站在海棠树下一夜未动的殷争终于迈开步子,去找魏佳茗。他推开房门,“吱呀”一声的推门声,敲醒了清晨的宁静。
“佳茗……”殷争愕然地望着窗前的魏佳茗。
他在门口站了半天,才艰难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进屋中。他在魏佳茗面前停下来,僵硬地抬手,抚上魏佳茗的头发。
“你的头发……”
清晨温柔的光照进来,照在魏佳茗的白发上。一夜而已,三千青丝尽成雪。
“棠棠醒了吗?”魏佳茗轻声问。
“还没有,陛下一直在里面。”殷争将魏佳茗发间的簪子取下来,如雪长发落下来,软软披在背上。殷争拿起桌上的桃木梳,为魏佳茗慢慢梳理。
“忘记那个孩子吧。没有什么儿子。就当棠棠是我们亲生的孩子。”魏佳茗缓缓闭上眼睛。
“大爷,大奶奶!四姑娘醒过来了!”小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往这边跑。
魏佳茗猛地站起来,几日滴水未进,让她一阵眩晕。殷争急忙扶了她一把,她闭上眼睛缓了缓,提脚往隔壁走。
“皇上,你下早朝啦?”殷觅棠歪着头望着床边脸色臭臭的戚无别。
戚无别点了下头:“是。”
“皇上不要太辛苦了。”殷觅棠的身体还很虚弱,声音小小的。
戚无别艰难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丁点笑意。这几日所有的焦灼和担心终于能放下,可是看着殷觅棠苍白的脸色、皲裂的唇,他心里仍旧一阵阵心疼难捱。伴着心疼的还有怒火。这股怒火无处可放,压在心里。
“棠棠!”魏佳茗跑到床边,殷争跟在她身后。
殷觅棠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费力抬起手去摸娘亲的头发。她困惑地皱起眉:“白了……”
魏佳茗眼泪落下,她笑着弯下腰,轻轻抱着小女儿:“娘病了,病气从体内排出去,头发就白了……”
“娘亲的病好了?”
“嗯,好了……”魏佳茗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落在殷觅棠耳侧的枕上。
殷觅棠伸出小手摸着魏佳茗的白头发,她盯着掌心的发白好久好久,虚弱地说:“棠棠没事了,娘亲不要担心。”
第56章 封后
戚无别回到宫中,脸色铁青。他疾步朝着躬清殿走,身形忽然微微晃动。
“陛下!”李中峦大惊。
戚无别很快站稳,冷声问:“这几日的奏折的可都送到躬清殿了?”
“送到了,送到了……可是陛下,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戚无别抬手阻止他的话,说了几个大臣的名字,让李中峦召这几名臣子入宫,而后疾步朝躬清殿走去。他有两日未上早朝,事物堆积许多。
“这……”李中峦叹了口气,急忙让小江子去御膳房吩咐熬补汤,匆匆追上戚无别。
殷家。
魏佳茗喂殷觅棠喝了小半碗的粥,等殷觅棠睡着了,才和殷争一起走出去。两个人站在檐下,顿了顿脚步,往隔壁去。
殷争从后面抱住魏佳茗。
“为什么不告诉我?”问完,他自己轻叹了一声,“你该告诉我的。是,母亲是对我很重要。可我也同样不能失去你。”
魏佳茗抿着唇,她并不想解释自己的做法。许久,她抬手搭在腰际殷争的手上,道:“以前是我选择瞒着你,后果我来负。可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必须做出选择。殷争,你别怪我心狠。我与你母亲之间,你只能选其一。父母之恩大于天,我不会怪你。女儿们若是想留下来,还请你多用些心好好照顾。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棠棠不是你亲生女儿,她我是必要带走的。”
殷争阖上眼,抱着魏佳茗许久未言。
魏佳茗心里一片平静。她设想了很多种殷争知道以后的可能性,然而此时却是没由来的轻松。
“我知道了。”殷争点点头,不舍地松开魏佳茗,转身走出去。
魏佳茗站在窗前,看着殷争在院子里吩咐丫鬟请二爷,而后和殷夺一起进了书房。魏佳茗垂下眼,回到隔壁,守在殷觅棠床边。
殷觅棠醒过来,魏佳茗又喂她喝了些清粥,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殷觅棠几日没有吃过东西,眼下也不敢喂她吃别的。
殷争和殷夺在书房里待了大半日,半下午的时候,两个人才从书房里出来。
殷争推门,也没进来。
魏佳茗抬头看他,发现平静无波一整日的心还是快跳了两下。
“爹爹……”殷觅棠转过头,喊了他一声。
殷争笑着点点头:“棠棠乖,爹爹找你娘亲说几句话。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魏佳茗弯腰,给殷觅棠将被子盖得服服帖帖,才起身跟殷争出去。
房门关上,殷争望着院子里的几棵海棠树,开门见山:“二弟会带着母亲搬出去。”
魏佳茗猛地抬头看向殷争,她张了张嘴,双唇微颤,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只不过这不孝的名声担着,日后恐再不能入朝为官。你只跟着我做寻常百姓,粗茶淡饭了。”殷争望着魏佳茗,笑得云淡风轻,一如多年前回牧西接她的那个小书生。
魏佳茗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儿来,明明是她盼着的结果,可是望着殷争的眼睛,心里却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疼难受。
赵妈妈从远处急急忙忙赶过来,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殷争和魏佳茗,焦急询问:“棠棠可醒过来了?唉!大太太真是的,怎么不小心把棠棠丢外面去了……”
殷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殷觅棠的身世,只当是大太太最近犯病,人糊涂了,不小心把殷觅棠丢到了外面去。往常大太太是把殷觅棠捧在手心里疼的,任是谁也不能相信是大太太故意将殷觅棠丢在外面荒山上的。
魏佳茗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醒了,你进去照顾着。”
“诶!”赵妈妈提着裙子,急匆匆进了屋。
魏佳茗转身望着赵妈妈,直到赵妈妈进了屋将门关上了,她的视线还是没有移开。
殷争看着魏佳茗,问:“棠棠是她的孩子吗?”
魏佳茗有些放空的眼睛逐渐找回神采,她收回视线,点点头,“除了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是我不好,你生产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殷争望着魏佳茗有些愧疚。
魏佳茗是马背上长大的,比鄂南的世家女身子骨更硬朗,生前两胎的时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却不想生第三胎的时候突然早产,所以当差的殷争才没能及时赶回来守在她旁边。
其实当初给第三个孩子找的奶娘并不是赵妈妈,而是赵妈妈的姐姐。那时候赵妈妈的男人死了,她身怀六甲过来投奔姐姐。没想到最后是和魏佳茗同一日生产的。
据说,赵妈妈生了个女儿。
据说,那个女儿出生没到半日就咽了气。
魏佳茗叹了口气,她生下儿子的时候,是听见了那个孩子的哭声的。大太太还欢欢喜喜地夸奖着孩子哭声洪亮。想来大太太当时一定觉得天时地利人和,正好拿了赵妈妈的女儿顶替。要不然无法解释前一刻活生生的孩子怎么就突然咽了气,她定然更不想让一个长着兔唇和长尾的怪胎现于人前。
“要不要把赵妈妈调走。”殷争问。
魏佳茗沉默了很久,才长叹了一声,道:“算了,她能好好照顾着棠棠也是好事。”
当天傍晚,殷夺夫妻二人就带着大太太搬出了殷府。殷争把府里近一半的下人都给了殷夺,让他一起带走。
“四姑娘!四姑娘!”鸣蝉一路小跑进了屋。
殷觅棠有四个丫鬟,殷家的小主子们身边的贴身丫鬟和小厮都是和小主子差不多的年纪,小时候主要是陪着小主子玩。而照顾小主子的事儿,在小主子年纪小的时候都是由奶娘来做。
殷觅棠的四个丫鬟分别叫别枝、惊鹊、半夜和鸣蝉。除了别枝年纪大一点,现在有十二岁了,剩下三个小丫鬟里,惊鹊九岁,半夜和鸣蝉才八岁。
鸣蝉站在床边:“大太太和二爷要搬走啦!马上就走呢。四姑娘你要不要去送送?”
鸣蝉想着四姑娘平时和大太太感情那么好,大太太要搬走了,四姑娘一定十分舍不得。
殷觅棠动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四姑娘?”等了好半天没有回音,鸣蝉又唤了一声。
殷觅棠“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我困了……”
“那您好好歇着,奴婢去给您关窗户!”鸣蝉将床幔放下,小跑着去关上几扇窗户。
殷觅棠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呆呆望着空白一片的白墙。
“棠棠,你站在这儿等着祖母。祖母有点事情先去办,一会儿就过来接你……”
殷觅棠小手攥着被角,慢慢闭上眼睛。
不过三五日,殷家的事情便在整个鄂南城传开了,传得绘声绘色。只是传出来的版本和实际情况总有些出入,一半真一半假。
——殷家大太太年纪大了,糊涂地把孙女弄丢,长子殷争一气之下将母亲赶出殷家,二子殷夺不得已带着母亲搬到将军府另立门户。
——陛下发动整个京城的兵马寻找殷家走丢的四姑娘,并且向来勤政的他亲自出宫寻找,耽误了两日的早朝。
比起前者的殷家八卦,人们显然对后者更感兴趣。茶余饭后,无不谈论。
然而这事儿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整个京城又一次炸开了锅。
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封后的圣旨直接送到了殷府。
戚无别等不及太后的懿旨了。虽然不合规矩,他还是一道圣旨给自己立了后。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呀,小可爱们~o( =∩ω∩=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