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接受郭泠的报复。谁知一路上,郭泠几乎不跟她单独相处,虽说同行,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基本没有交集,只是要车要船、每到一处食宿喂马保养车辆等都有郭泠的人安排准备,引章一行也无需操心,十分自在。
引章困惑不已,不知郭泠葫芦里卖的药,没有像藿香等人那样眉开眼笑赞不绝口,放心享受别人的安排,仍暗自留着戒心。她可不信,郭泠真会这么大度换了是她,她都未必如此
五天的功夫,到了杭州,一路居然平安无事。引章虽然不信,但终于安心了,大大松了口气:到了杭州,她才不怕郭泠耍花样她的神情一些不差落在郭泠眼中,郭泠有些恼火:这个真是死性不改,他都这样了,她居然还那样那样有成见难道他真的就这么惹人厌?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而是,自尊问题
郭泠满心等着引章感激涕零、另眼看待,自悔看了他,无奈皆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一路上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被人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享受,半个“好”字也捞不到,郭泠心中早忍了一肚子气在那。
就在分别的前一刹那,郭泠频频示意、频频等待无效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引章到旁,强自心平气和道爷这一路上待你如何?”
引章莫名其妙,点了点头还不”
“还不”郭泠提高了声音,脸色一沉,咬牙道可是爷半个谢字也没听到”
引章望望他,一副你不是吧的表情,好一阵方“嗤”的轻轻一笑,淡淡道你没听过施恩莫望报吗?为了做好事而做好事,岂不是很可笑?”
郭泠气得心头一堵,越气急败坏道爷不管难道这一路上,你对爷的看法一点点转变也没有?你别忘了,你先前还扇了爷耳光,爷都没找你算账呢”
不甘他实在是不甘
来了,来了引章在心底暗道,她就说嘛,这个眼的男人可能轻易摒弃前嫌,原来是要一块算总账引章也想开了,反正躲也躲不,早一刀晚一刀都是一刀,当下眉头轻扬,下颔轻昂,哼道你想怎样?痛痛快快划下道来你要是想打还我,无所谓,省得我欠你的,来吧”说着闭上了眼,脸颊微向前倾。
半响,预料中的耳光并未落下,引章慢启秋波,对上郭泠气得白的脸,唬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半步,抿着唇,一眨不眨望着他。
“哼”郭泠气得七窍生烟,冷笑道爷不屑打骆大,你听清楚了,总有一天,哼我们走”说着怒气冲冲带着手下人扬长而去。
引章莫名其妙,半响“切”了一声,拂袖道莫名其妙咱们也走吧”
回到湖春路骆宅,久别重逢,彼此相见甚欢。
引章第一件事便是问鱼儿那个讨厌的郭泠有没有闹了事?鱼儿并未细谈,只淡淡一笑,道那人已经离开杭州了,您就放心吧八成他是信了嫁人的事”
引章点点头不语,也没说郭泠是翠羽哥哥的事,藿香等根本不知这二人原是一人,也都没说,大家听说那位讨厌的家伙已经离开杭州,都很高兴,七嘴八舌的询问鱼儿其中的经过。鱼儿只是笑笑,略说了一两句,便向引章汇报各行生意上的时事。
一宿无话。次日,引章照例去玲珑绣坊看看绣品的进展,两幅绣图已经完工,一副盛世牡丹,雍容华贵,富丽堂皇,色彩艳丽而不媚俗,相反衬出一种华贵的气势,大小十几朵花朵有的吐露盛开,有的半倾半开,有的含苞欲放,花瓣层层叠叠,呈现着多种色泽晕染,极富变化和立体感;另一幅万马奔腾,以名画《饮马图》、《春郊放马图》、《奔马图》为蓝本,一匹匹健壮的骏马双目灼灼有神,马蹄飞扬,鬃毛齐飞,仰天嘶鸣,争先恐后,极富力量与运动之美,仿佛要从绣品上奔出来似的,活灵活现万马齐喑的情景,见之令人震撼引章见了心头大振,饶是她不懂艺术,也恋恋看着挪不开眼,称赞不已。
再看那十六扇的大屏风,已经绣好了三扇,再有两个月应该可以完工。引章和巧手商量过,一反单幅做绣或者以组为单位绣相类事物的常规,而是将十六扇屏风作为一个完整体,就像书画中的长卷一般,绣品的名字也很平常,就叫做《大草原》,绣的自然是草原风光:近处绿草如茵,油亮亮的叶子在阳光下微微摆动,波浪似的涌向远方,野花绚烂点缀其中,美丽而张扬;中远处牛羊成群,牧人骑着骏马,挥舞着鞭子驱赶羊群牛群;更远些是提桶挤奶的牧民、与牧羊犬嬉戏的孩童、冒着炊烟的蒙古包、祈福的玛尼堆……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缓缓流淌,温柔而恬静,阳光洒在缎子般柔滑温顺的河面上,泛着点点粼粼金光,更远处,是线条刚硬、高耸入云、雄壮异常的雪山,山顶白雪皑皑直刺苍穹,在琉璃似的蓝天下异常的圣洁与美好最右边,竖题一十分贴切的狂草古诗: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如今完工的,只有冰山一角,但已可见其不俗,引人入胜。
“巧手,真辛苦你们了”引章由衷感慨,目不转睛瞧着这绣品,恨不能走进去。
巧手笑笑,小小的绣花针在额畔髻擦了擦,笑道绣起来倒不觉得苦,不过,倒还真有个问题,该跟好好商量商量”
“哦?”引章不由得注意起来。巧手是个最严谨务实之人,她说有个问题,这个问题绝不是一般的小问题“先别忙着说,早些歇工,抽咱们好好说说”
“我也是这么想呢”巧手点头笑笑,与一旁的鱼儿相视一眼,鱼儿会意点了点头。
晚饭后,引章、鱼儿、巧手、蓝楹还有王效珍几人聚在一处,巧手便娓娓道来。
原来,是为了各色丝线的事。刺绣一道,配色极为重要,各色深浅浓淡极为讲究,一个把握不好,绣出来的便会失了神韵。从前巧手绣的都是香囊、手绢、扇套之类的小件,没绣过这样大件作品,对色彩方面要求不多,故而她们事先也未料到碰上大件作品会有这么多事。单说绣那牡丹花,光红色一系便需用到大红、品红、枣红、妃红、莲红、桃红、海棠红、石榴红、樱桃红、银红、茜红、胭脂红、朱红、水红、木红、丹、彤、赤等各种不同红色的丝线,有的相互之间差别极小,一般人几乎不能分辨。正因如此,市卖丝线中也很难配齐各种颜色,大多混卖混叫,上等的绣坊基本都有的染色坊,自染丝线,除了基本色,其他的都是自制自用。玲珑绣坊尚不具备此等条件,因此配色时要没,苦不堪言,愁得巧手长吁短叹。好在王效珍在这一行小有名气,加上平日乐于助人,靠了他的面子才向别的绣坊匀了些丝线救急。但是,这并非长远之计
“,我们也要有的染色坊,不然,将来再接大宗生意可就难了”巧手的口吻很是坚决。
“你说的对”引章叹道这一次靠了王掌柜面子人家肯帮忙已经欠了很大人情了,大家是竞争对手,下次再要帮忙是指望不了了开染坊一事咱们应该抓紧马上办起来,你们可有好主意?”
巧手、鱼儿、王效珍等相视笑笑,都道这半个多月已经有些准备了,就等做主”说着鱼儿便将一叠资料递了,笑道请看,这上面记载的花草矿石便是可用来提炼颜料的原料和开染坊的预算,找地方、提色染色雇人方面,王掌柜和孙嫂可以担当,购买原料矿石的事可以让丁凡顺便,只等看好了,便可开始”
引章点点头,道等我看看,咱们再商量商量,三天之内这事就定下来原料现在自然该当购买,不过我想,咱们何必要经他人之手,划一块地种植这些花草也未尝不可”
“此言甚是”巧手眼睛一亮,喜道购买原料万一成色不好还真难办,种植,品质有保障,倒更方便些”
“我也是这么想”引章笑笑。信手翻看鱼儿记载的各种颜料来源:植物的有茜草、紫草、苏木、靛蓝、红花、石榴、黄栀子、茶、崧蓝、荩草、柿子、紫草、墨水树等等,矿物的是朱砂、云母、硫磺、炭黑、石黄、黄丹、天然铜矿石等等,这些颜色提出之后,相互之间按一定种类与比例进行混合,运用侵染、套染、媒染各种方法,便可得到无数种颜色
引章笑道好齐全真做好了,往后要丝线没有”
“不知打算划哪的地呢?”鱼儿笑笑。
引章想了想,道我看,原先的地该干嘛干嘛,也不必划出来,倒不如再买一块好了嗯,安徽黄山那边不,云遮雾绕水汽充沛,气候合适,地脉中还常有温泉。这样,王掌柜,你找个懂行的随我去一趟,你也一起去,咱们看看能不能在那边买几百亩地。横竖路途近,有半个月功夫,都能办成了”
“是,大”王效珍精神一振。这些年他已升为玲珑布庄大掌柜,管理着十几家分店,身家直逼十万,引章这意思,显见玲珑绣坊将来也归他管,他焉能不喜?
“种植的事解决了,那些矿物,一般都从地方买的?”引章又问。
这个别人不懂,唯有跑惯码头、人面广的王效珍略知一二,忙道这些矿物可以托人贩运,大多出产塞外,西藏、蒙古与内地边境一带。”
“塞外?”引章一怔,仰头望着斜上方呆,眨了眨眼,似在思索,忽然笑道好从黄山,我还要去一趟塞外,我要亲自去看看”
“”鱼儿等不约而同惊呼,塞外苦寒之地有好?这个大,果然心是越来越野了
“这事稍候再说吧夜深了,咱们先散”引章不等他们规劝,挥挥手结束了会议。塞外之行她是去定了的,成功了,她的事业定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然想起来了,就没有放弃的道理
经过商量,大家一一分配了任务,巧等手依旧赶工,玲珑布庄杭州两店的分掌柜负责找合适的地方和雇佣提色染色好手,具体要求王效珍自会详细向他们说明。引章则带了大脚、藿香、鱼儿及王效珍,雇了两名善于种植染色花草之人,一同沿富春江而下。临行之前,引章又特意命鱼儿给各行掌柜了一封信,命他们四月三十日务必带着账房亲来杭州一趟,倘走不开,那么就派遣手下账房来。
已是四月份,每年这时节左右照例引章都会去福建白石镇视察春蚕一趟,今年没空,本想让鱼儿代行,谁知鱼儿听罢抿嘴笑道不必着急,前十天前已经去了呢说忙,今年便由她去好了”
引章怔了怔笑道这倒难得既然娘已经去了,那你也不必去了,随我去黄山吧”引章哪,安寄翠之所以热辣辣往福建跑,是听了某位云游打尖、出尘脱俗的师太说福建武夷山有座状元庙,十分灵验。安寄翠既然听见了就不能当做不知,于是决定启程亲去许愿,好让菩萨保佑引华来年科举顺利
这一次不是游玩,行程快了一倍有余,三天功夫,便到了黄山镇上。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