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爷若还记得几分旧日的情面,就帮我这一回,这份大恩,李某感激一辈子!若沈爷推脱,那就算李某瞎了眼,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李思明直截了当,张口就把话说到了底。
“二爷放心,只要沈某能帮得上!”老沈一拱手,说的极爽利干脆。
李思明舒了口气,“不瞒沈爷,如今内牢关了官家亲口吩咐收押的犯人,此人是我妹妹,端木大帅的夫人,沈爷若帮我,是要担大风险的,不敢不跟沈爷说明,沈爷再想一想。”
“我进去交待一声,二爷准备怎么办?劫狱?”老沈极其光棍,不愧是街头混混滚刀肉出身。
“那倒不必,舍妹此次入狱是有人陷害,我怕有人在牢里伤她性命,想进去看着护住她性命。”李思明哑然,怪不得这老沈跟小高更合得来,都是一样的二货!
“那容易!二爷且等等,我进去交待一声,再给二爷取件……二爷还是跟我进来吧,就在家里换好衣服过去,倒更便当!”
李思明连声答应,忙跟着老沈进了大门,没多大会儿,李思明一身漆黑大理寺狱卒号服,裹着头巾,跟在老沈后面出来。
两人走后没多大会儿,老沈家大门重新打开,一个壮硕的妇人探头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婴孩,后面又跟出一串由小到大四五个,关了院门,沿着巷子拐了几个弯就没影了。
老沈带着李思明刚到内牢门口,正迎上顾太监背着手,微垂着头从里面不紧不慢的出来。
李思明心里猛一阵跳,这位官家最信任的太监认识他,这么个精明过人的人,别说他换了衣服,就是再抹个脸易个容什么的,他也能一眼认出他!
躲已经来不及了!
顾太监脚下仿佛更慢了,在李思明面前似有似无的顿了顿,叹了口气,直接越过李思明,竟加快步子走了。
这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已经让李思明汗透后背。
“跟着我!”老沈也吓的缩着脖子,见顾太监径直走了,暗叫侥幸,赶紧回头招呼了一句李思明,直奔内牢。
李思明跟在老沈身后,下了几十级台阶,转了五六个弯,又上了几十级台阶,前面一排鸽子笼大小的单人牢房。
牢房最里面,破烂的已经不能称作床的床上,李思浅盘膝坐的笔直。
第333章 家国
虽说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李思浅不会有什么事,但亲眼看到李思浅完整无缺的坐在那里,李思明还是心里一松、脚底一软。
“二爷等等,我调几个兄弟过来。”老沈扫了眼李思浅,伸手拉住李思明,低低交待了句。李思明站住,学着周围狱卒的样子垂手站住。
“都听着!上头有交待,这几天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孙六、王三、赵瞎子!你们三个给老子守牢门去!记好喽!没老子点头,任谁也不准进来!吴七跑一趟,叫袁麻子、宋大头赶紧过来,告诉他俩,跟着老子玩命干活的时候到了!”
吴七眼眶一紧,下意识的扫了眼李思明,一把抄起根水火棍,飞奔而出。
“二爷过去说句话吧。”听着孙六等三人拖拖沓沓的脚步声走远了,老沈示意李思明。李思明几步奔到李思浅牢房前。
李思明一进来,李思浅就认出他了,眼看老沈一连串的布置,李思浅开始抬手取头上的金钗珠簪,耳饰指环,脖子上的璎珞、手腕上的南珠串,李思浅是个爱珠玉首饰的,身上戴的珠玉一向多而且贵重,李思明奔到她牢房前时,李思浅才褪到手腕,铺在牢房外地上的斗蓬里已经堆了一堆。
“阿浅!你?”见李思浅飞快的褪下那些珠玉,李思明有些莫名其妙,虽莫名其妙却心疼万分。
“二哥,把这些拿给他们,皇帝不差饿兵,光许诺不行!”李思浅又取下腰间的玉饰和宝石压步,直取到身上全无饰物,将斗蓬往外推了推。
“都是受过我……好!”李思明刚要说老沈受过他大恩,随即明白,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银钱确实少不了。
“二哥,我得出去。”李思浅靠近牢房栏杆低低道,李思明神情一凝。
“二哥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这事不简单,我不想死。”李思浅直视着二哥,李思明面色青灰中透着愤怒,他确实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进来看着阿浅。
“怎么出去?你想出办法了?硬闯不行,害了老沈他们不说,也逃不出去,这是大理寺,内城!”李思明满眼期待的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垂了垂眼帘,李思明忙附耳过去。
赵瞎子步子拖沓走在最后,到牢门口,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里不知道被谁扔了块白石头上去,看到那块白石头,赵瞎子的懒腰顿了顿,慢慢转身身,晃了几下腰,和孙六、王三带着几分怨气抱怨道:“娘的!指定又有肥水了,有油水只叫自己人!一点油渣都不给咱们留!呸!什么东西!老子早晚收拾他!饿了,你们两个先看着,我家去喝碗热汤!”
“快去快回!这些话少说几句,别招惹沈头,不然这牢里你可就呆不下去了!”孙六好心提醒赵瞎子,赵瞎子嘴撇的快到耳朵根了,呆不下去?真惹了他赵瞎子,还不知道谁呆不下去呢!
赵瞎子出了大理寺,脚步放慢,眼睛不停的溜来溜去。前面一条窄巷口,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招了招。
“唉哟!怎么是崔爷您亲自来了?”赵瞎子一看到小厮,身子一躬,一溜烟跑过去,堆着一脸笑点头哈腰。
“有大事!”小厮一脸严肃,“刚才内牢送了位贵人进去?是个女的?”
“是是是!”
“关哪儿了?都和什么人关一起了?有什么……”小厮捻着手指,“不寻常不对劲儿的事没有?跟平时有一星半点的不一样都别落下了。”
“还真是不对劲!小的还奇怪呢,那是位贵妇人,竟没关女监,关到天字一号了,不过要论实惠,倒是天字一号最好,那儿正空着,倒清静,就关了那贵妇人一个人,要说这不寻常……”
赵瞎子捻着稀的没几根的胡子,“还真是不寻常!就是我们那位沈牢头!那贵人刚送进来,他就奔过来了,昨晚上一堆的大事,千请万请叫不过来他,今天一有穿金戴银的贵人被押进大牢了,他就奔过来了,不就是瞧着有好处了?对了,他还带了个人,虽说穿着我们的衣服,可我敢打保票,那人肯定不是我们的人!他领着那人一进牢里,就把我,还有孙六、王三打发出来了,我跟孙六、王三不是他的人,他还叫吴七去叫袁麻子和宋大头,袁麻子和宋大头是他铁死的心腹……”
“看清楚姓沈的带进去是谁没有?”小厮提着口气问道,赵瞎子连连摇头,“没看清楚,不过挺年青,个子挺高,挺英气。”
“你先在这儿等我,哪儿别去!我去去就来!”小厮交待了赵瞎子一句,转身就跑。
连拐了几个弯,小厮纵身跳进旁边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后,黑山刚打发走另一个中年男人,小厮忙上前揖手禀报了赵瞎子的话,黑山神情凝重之极,‘嗯’了一声:“去跟赵瞎子说,盯紧沈牢头和那个青年男子,只盯紧了就行,不许打扰。”
“是!”小厮转身就要走,黑山又补了一句:“告诉他,若能帮就帮一把,都是一路的,赏他一百两银子。”
小厮又应了声,转身跳出了围墙。
黑山抬起手,用力揉了几把脸,深吸深吐了几口气。
今天一早到现在,这些变故让他这个跟着二爷见多识广的人也心惊不安,二爷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吩咐就被拿走,他和白水该做什么只好自做主张,别的不说,夫人和爷的性命先得护住,如今李家二爷顺顺当当进了牢里,夫人在牢里一时半会总是安全的。
二爷那边,不知道白水打听的怎么样了……
李思清送走王相公,先打发清露回自家传话,这样的大事,消息一会儿就得传进他们府上,别人还好,阿娘听到阿浅被拘进牢里,指定方寸大乱。
打发走清露,李思清寻了间离二门最近的暖阁,让人送了泥炉茶具并几本书,却无论如何坐不安稳,索性扔了书,看着红泥炉上‘突突’翻滚的小壶,拧着眉头一遍遍细细的想这几个月的大事小情。
王相公回来的很快,李思清却几乎等了个地老天荒。
“见到官家了?怎么说?”李思清上前扶住王相公,迫不及待的问道,王相公垂着眼皮,示意他扶着他一路进了园子深处的书房小院,进屋上了炕,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李思清却问了一句仿佛很不相干的话,“君实,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做常人之不能做,你才能出众、志向远大,又恰逢良机,这常人之不能忍,你要忍得。”
李思清心里猛的一沉,直视着王相公,“还请相公明示。”
“我见到官家了,官家只问了我一句话:若是主幼臣强,这将相是和好?还是不和好?”王相公直视着李思清,声音缓慢却极清晰。
李思清脸色瞬间煞白。
“君实,”王相公悠悠叹了口气,“官家点你教导秦王时,我就想过这事,这武事上最合适的人是谁?端木华!非他莫属!可你和端木华郎舅之亲,将相联手,未来,秦王何以自处?今天这场事,动手的是瑞宁公主,幕后却是官家,此事一举三得,李夫人折在瑞宁公主手里,瑞宁公主和端木华从前那一段儿女旖旎、亲戚情份不但断了个一干二净,还种下了杀妻大仇,瑞宁公主是官家留给秦王掌管后宫、照顾起居的人,这就断了瑞宁公主勾结军权坐大的可能,李夫人一死……官家必定还有后手,你和端木华也得结下仇恨。”
李思清身子微微颤抖。
“唉!”王相公抬手按在李思清肩上,“君实,官家既要如此,你……只能如此!可你得记牢:李夫人之死,是死在官家手上,非端木华之过,就是瑞宁公主,也是迫不得已,你和端木华在明面上要水火不能容,可你心里得明白,你和端木华要肝胆相照,彼此携手,如此才是国之福、社稷之福!端木华那里,我会找他好好说说话儿。”
“先生,让我想想,舍妹……我要想想。”李思清只觉得浑身冰凉,喉咙干涩的几乎挤不出声音。
“君实!以大局为重!以国家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王相公重重的提醒李思清,李思清机械的点着头,站起来,晃晃忽忽出了门。
李思清的车进了李府二门,还没停稳,帘子就被小高一把掀开,“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活活急死在你家二门里了!”
“我不是让你去帮老二?你怎么在这里?”眨眼功夫,李思清仿佛苍老了不少,神情凌厉冷峻的吓人。
小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你这是……老二让小厮跟我说,他去那里……就是你说的那里,让我别去找他,说我太招眼,惊动了人,让我到家里听你吩咐。”
“你跟我进来!”李思清浑身寒冷气森森,径直往他那时孤零零座落在园子中间的书房。
第334章 初心
“这事跟阿浅无关!”进了屋,李思清转身盯着小高,直入正题。
“啊?噢!那当然……”
“韩六娘子的马确实被人做了手脚,那,是谁做的?”
小高被李思清这一句话问傻了,对啊!谁动的手脚?他哪儿知道啊!
“贼喊捉贼!”李思清咬牙切齿,“他做这样的手脚,瞒得了别人,岂能瞒得过我?”
“大哥,你到底说什么呢?咱们现在是要救浅妹子!阿浅在大理寺牢里关着呢!”小高被李思清说的晕头转向,有点急了。
“要救阿浅,只有一个办法。”李思清垂下了眼皮。
“什么办法?快说快说!有办法就行!”小高顿时高兴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韩六娘子的马,是端木华的侄女端木玉做的手脚。”李思清直盯着小高,小高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大张着嘴,听傻了。
“韩六娘子是端木玉害死的,至于端木玉是主谋还是被人利用,这不重要,现在要紧的是端木华要保哪个?是护住他大哥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还是说出真相,放出阿浅,让端木玉为韩家六娘子抵命。”
李思清的话戛然而止,微眯眼睛,紧盯着已经一脸凌乱的小高。
“阿浅的性命握在端木华手里,你去见端木华,问他,难道真要为了端木玉害了阿浅的性命吗?”
“等等等等!让我理理,让我好好理理……”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小高摆着手,好一会儿才吃力的把李思清短短几句话理清了。“你是说……有道理!可不是!我去找端木华!他自己侄女儿混帐,要抵命那自己去抵!凭什么把浅妹子的性命搭进去?我去找他!”
小高一阵风没影了。
李思清站的笔直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连往后跌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到矮榻上。
李思清神情木然的呆坐了片刻,两只手撑了好几回,才咬着牙撑起自己,站了片刻,缓步出了书房,哑着声音吩咐道:“流响!让人备车,去大理寺。”
离大理寺还要拐一个弯,李思清叫停马车,下了车,径直往大理寺进去。
大理寺前院被送进一群说要收押、却又没人交待到底怎么个收押法的贵女,收押罪大恶极犯人的内牢关了端木大帅的夫人,后院又软禁了端木大帅,大理寺卿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顾太监请走商量案情去了,余下诸官吏个个提心吊胆,谁也不敢多说多动,连眼珠都不敢多转,以免说错做错,可是被人推出来顶缸。
李思清大步如飞,一脚踏过大理寺那高高的门槛,沉声吩咐门房:“我是内牢收监的端木夫人李氏的兄长,来探监,请通禀你们上官。”
大理寺的门房自然认的李思清,门房头儿顿时一身冷汗,这是来探监,也是来问罪的吧?
门房头儿点头哈腰,一溜烟奔去禀报,可主官不在,满屋子副官属官个个正襟危坐,忙的抬不起头。
门房头儿只好硬着头皮再禀报一遍:“诸位爷,李夫人的兄长李家大爷在门口,说要探监,请爷们示下。”
满屋子的副官、属官更认真更忙的没法抬头了,门房头儿咽了口口水,看来只能点名了,虽说这会儿直接找谁就是得罪了谁,可若不找,那自己立马就得倒大霉!两害权衡取其轻吧。
门房头儿瞄上位平时最好说话的:“田爷,您……”
“等等!”田爷这回也不好说话了,“我正写到要紧处,万万错不得,有什么话,半个时辰后再说!”
门房头儿差点呛死,这位平时老好人一个,没想到关键时候也这么滑不溜手啊!
“洪爷……”
“唉哟!内急!你且等等,我出趟恭,回来再说!”洪爷尿遁了。
……
门房头儿喊遍了一屋子人,就没人让他说一整句话!门房头儿心一横,干脆就在门口蹲下了,你们个个不发话不担责任,他一小门房,也一边称蹲蹲吧!
李思清扣着时刻,见门房头儿该回来还没回来,冲门房里两三个带着从未有过的谨慎小心神情的门房淡然道:“这么长时候,两三趟也跑个来回了,既然这样,无声便是默许,我进去探望舍妹了。”
李思清抬脚就走,几个门房缩在门房内,一声没敢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