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靖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但他还是把文天又骂了几句:“太冒险了!我有什么可挂念的,朝会上又不是见不到!”
文天把他抱得紧紧的,由着他说,一个字也没有回。他有力手臂的强壮感让宇文靖慢慢闭上嘴,而明三爷的一句话:“有话赶紧说,能长久相会吗?”
宇文靖推着宇文天坐下,对他的莽撞举动,很想板起脸,却又有了笑容。
看出来这一对人沉浸感情中,没法子严肃交谈,明逸先开口:“我开门见山吧,郭村只怕要对太师下手。”
宇文靖面上掠过一层傲气,从他拿出密旨那天,他就想到。他冷静下来,再看看文天,他也是为一样的来意,嘴角边噙上笑意:“不是老夫显摆,请看。”
叫老庄进来,点一点头:“天儿也为这件回来,把咱们看家的东西亮一亮吧。”
老庄不易觉察的对明三爷一瞥,但有文天在,太师主要给文天看的意思,老庄躬身退出去。
几乎是片刻,有什么风起云涌的从房顶院中跳了出来。老庄把门帘子一掀,原本空旷的院子里站满黑压压的灰衣人群,身上杀气满满。他们低着面容,明逸没办法看到面容。
这是太师的底气,明逸也知趣的不会去看。
太师笑容加深——这主要是为文天,对明逸面上一转眼光,又在文天面上再次充满思念的做个流连,语气轻松的问道:“怎么样?你们放心吧。”
下一句,他表露了关切:“倒是天儿你,你如今身在敌营,你小心才是。”
这一刻,宇文靖内心充满骄傲。自从大朝会前他想明白,金殿上又得到文天肯定的私下说话,当时他抱住对郭村难,却险些遇难的自己,在耳边低语“别闹,凡事有我”。回家以后,宇文靖没有一天不认为列祖列宗显灵。
他一手带大的天儿果然不是糊涂人,他办的事情是家中所有子侄都办不到——让郭村对他信任有加。而郭村只要有一丝肯信任文天,宇文靖可以用身家性命保证这个太监会吃大苦头。
他关心的只是文天本人。
神色中千言万语说不完:“天儿,你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六伯。”文天刚把眼睛从院中的人收回来,收到这句关切,对宇文靖展颜一笑。
随后目光落到明三爷面上:“三爷会照顾你。”
明逸颔,联盟的气势由此出来。
宇文靖感慨了。
历代的权臣都让皇家猜忌,他也没有例外。他要是有郭村的野心,早在先皇神智不清,独掌大权时就动手。万安长公主为了皇帝对他疑心本没有错,但因此失了太师的心,太师从此不愿意相好于长公主。
他冷眼看着长公主暗对郭村,长公主冷眼看着他在郭村手中吃瘪。互相都没有伸手的意思。
原本这层冰凉可以维持到郭村败北,或者他们败北。但文天的这句话出来,也得到明逸的确定,宇文靖也表表心迹:“天儿可以代表我宇文靖,我宇文靖可以代表整个宇文家,以后唯三殿下马是瞻,不管什么局面,咱们同进共退。”
没有说万安长公主,因为宇文靖知道万安长公主办保的是皇帝嫡出的三殿下。
明逸意外的张大眼眸,烛光闪烁出他眸中的惊喜。他赞成母亲猜忌太师,但收拾郭村,太师不失为中坚力量。他是公认的老谋深算,又在朝堂上下有过了明路的拥戴者,也有不为别人查知的力量。
有时候,那不为别人查知的力量,在关键时候有说不出来的好处。
明逸立即站了起来,对着宇文靖深施一礼:“那就太好了,有太师也参与锄奸,又可以早一程平定局面。”
“锄奸么,老夫我理所应当走在最前面。”宇文靖很想有个畅快的笑声,但面容动一动,没有笑出来。
和郭村交手这些年,他深知郭村狡诈心性,又心如毒蛇。
垂下眼帘默然一下,宇文靖不去管三殿下有什么计划,让他最看重的只有一件,对明逸认真的道:“需要老夫我把命赔上也行,只一点请三爷转告三殿下,”
手指住文天:“我宇文家诸房,只有这一个出息的人。请三爷护好天儿,护好我的孙女儿无忧。如果局面平定以前我就不在了,整个宇文家以天儿为主。”
文天愕然中把他打断:“六伯,到不了这个地步。”
“你不能在这里久留,咱们还是长话短说的好。”宇文靖对他闪过一丝笑意,再对明逸的时候,又是面色郑重。
“我的孙女儿无忧也牵扯在里面,定亲原来出自这个原因。三爷,趁着天儿在这里,我得要问的问明白。有一天局面平定,你准备怎么安置无忧?”
明逸严肃的道:“请太师放心……。”
“不!”文天再次打断,对着明三爷板起脸,也对着宇文靖板起脸:“无忧已经挑错一个女婿,亲事不能随便再定下来。”
这又是赤裸裸的瞧不上,明逸火了:“文先生,我一直尊敬你,你为什么一再的小看我。”
文天白他一眼,面色好似在说你是个傻子吗:“我女儿相中你才行,但我警告你,无忧近来心情不会好,别趁虚而入。”
宇文靖都听不下去,明三爷的身份又不差,机智也不少不是?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看京中这算出色的人儿让侄子嫌弃成什么模样。
又看一眼沙漏:“天儿,你担着风险来见我,就为说无忧的亲事?”
文天和明逸都反应过来,狠狠的对着瞪上一眼。天雷动地火似的,都能听到滋滋交手声。
宇文靖只能再次主持大局,这也是在他的书房里。叫进来老庄:“去街上看看太平不太平,把天儿送回去。”
文天也知道不能多呆,深深地把宇文靖看着,看得太师眸子又了红,他伏身跪下来叩了几个头:“明摆着的,郭村只怕就要打我出京,六伯,你多多保重。”
“你也保重。”宇文靖嗓音里有了颤声。
见文天往外面走,情不自禁追着走了几步:“无忧有我照看,你只管放心,你……小心些。”
星辰之下,文天回头一笑,把风帽盖好,随老庄走了出去。
盯着背影,足足有一刻钟,宇文靖在眼睛上揉了揉,回来见明逸,是一个强打的笑容,嗓音干干的:“呵呵,让三爷久等,既然咱们联手,有些话应该说说,”
明逸没有一起离开,为的就是他来见太师一趟也不容易,既然来了,能说的都应该商议好再走。
老庄送茶水进来,也是眼睛红红的,应该是送走文天,他也动了一回心情。
……。
春草这个时候已回到房中,玉成郡主等不及已经睡着,文无忧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听着春草回话。
“老爷说知道了,又让对姑娘说,凡事儿也小心。”
春草眉头动上一动,文无忧看出来,牵涉到父母有些紧张:“爹爹还说了什么?”
“老爷还说姑娘在明家是客,以后有好女婿挑呢,”春草咧开嘴儿。
文无忧嘟起嘴儿:“爹爹乱说呢。”和春草睡下来不提。
……。
没有几天,文天真的离京。离开以前,和顾氏公开往明家来看女儿。文无忧这才得知母亲也一起离京。
想想呢,也就明白,在金殿上,亲家之间撕破脸,顾氏也不好再到明家陪女儿。与其她独自一个人住在外面,文无忧也愿意父母互相陪着。
文天夫妻出京的第二天,乔氏“得意洋洋”的从娘家回来。天在四月里,杏花开得红香如云,但耿氏一早心情好不起来。
明道出去的早,耿氏得已一面梳头一面对房里的人抱怨:“刚清静两天,大爷就让我去劝,大爷又压着二爷接她回来,这是什么时候收伏的大爷?正经的有心,也应该偏向自己房里人,却偏给弟妹?这话我见到母亲都不方便说,好似我怀疑大爷的人品,要说二房里的那个,她能有什么人品呢?”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通报:“二夫人打人来说,中午想要个滋补的汤。”
耿氏把手里的簪子往妆台上一抛,“吧嗬”一声里,她的火气更大,嘀嘀咕咕地道:“母亲不待见她,不管她的事情,全归了我,真是的,还滋补的汤?刚在全家人面前丢一回脸,怎么喝得下去?”
房里的人也跟着把乔氏一通的骂,簇拥着耿氏往长公主面前去了。
中午,耿氏有个休息的钟点,刚睡下,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打得地面沉重。
“什么人乱跑,没有王法了!”耿氏对窗外喝上一声。
哭声传来,有人号啕:“这家里还有王法吗?害死人了!”吓得耿氏心头一惊,赶紧起来理好衣裳,人也到了门外。
让丫头们拦住:“大夫人午睡呢。”
“二夫人快要死了,大夫人,您快起来啊……”扯嗓子的动静更大。
按理说要死人了,应该有同情心。但耿氏怒从心头起,本能的为乔氏没有任何担心,只有汹涌的怒气冲天。
接?
就不应该接她回来。
让她在娘家多住几天。
家里刚有个清静,容易吗?
让人打开房门,见乔氏的丫头跌跌撞撞地进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回话:“二夫人让那得势的文姑娘害了,”
“文姑娘吗?”耿氏重复着,语声越来越慢。本就不急的她,更加笃定。不但不急着去看乔氏,反而坐下来,带着冷笑问道:“哦?是什么情况?”
“二夫人一早要的那汤,”
“汤怎么了?”耿氏的丫头走出来一个,骂道:“你把话说清楚。”
“取汤的时候,和文姑娘的丫头遇上,就在水边上,一条窄路避不了,春草碰到我手里的汤水,我没放心上,心想哪有这么坏的人,回房去也没对二夫人说,洗了手,打二夫人用,二夫人现在晕过去了,都说汤里有毒药……”
耿氏的丫头全站了出来,一起骂了出来:“别胡说了,你就碰碰人,就能下药?你当这家里的人都能神出鬼没不成?”
乔氏的丫头毫不让步,大声喊冤:“二夫人现晕着,我怎么敢乱说话,大夫人不信,大夫人去瞧……。”
耿氏忍无可忍啐她一口:“我又不是太医,我去瞧什么?你也不是太医,你怎么知道就下了药?你们二房里有哪一个是能当太医的人?就敢这么肯定!”
带上她,来见婆婆万安长公主。
万安长公主房里正热闹,春草爬上枝摘了好些杏花,文无忧说新掐的,送给长公主赏玩,小郡主姐弟跟过来,挑着花儿戴了嗣哥儿满头,嗣哥儿以为自己挺美,大家正在笑话他。
耿氏一进来,万安长公主面色先一沉:“有事儿?”
“二弟妹的丫头说她中了毒,说是文姑娘的丫头春草所下。”
春草啊地张大了嘴,我?她的手点点自己。小郡主走过去,碰碰她,悄声道:“几时也帮我下一回,我也想给人下毒。”
“我就不会下!您不怕我下到你碗里。”春草把杏花塞一把给她,权当堵上小嘴。
文无忧微笑不变,看一看,倒是长公主和耿氏更加气愤。见乔氏的丫头眼神恶毒的对着自己,文无忧愈觉得懒懒。
这个乔氏?
真的当自己好揉捏?
明氏三兄弟都不在家,万安长公主沉吟片刻:“先请太医辨明是中毒,还是吃坏东西,”
耿氏有了委屈,她管着家里,厨房也归她管。难道太医说不是中毒,而中吃坏东西,她倒成了疑犯?
“母亲,二弟妹寻常就说身子不好,别人能吃的东西,她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万一是吃坏了,可怨不得家里。”耿氏赶紧先把自己洗清。
乔氏的丫头又哭起来:“二夫人除了娇嫩些,寻常人能吃的东西,她还是能吃的。今天这事情来得奇怪……。”
万安长公主说话的心情顿时没有,电光火石般又有什么省悟,当即道:“请三位爷都回来。”
乔氏的丫头反而一惊,有些讪讪:“内宅里的事情,殿下和大夫人处置也就是了,听说三位爷一早出了城?”
玉成小郡主扮个大鬼脸儿过来:“听说都出了城?所以今天出事儿?你很怕表哥回来吗?”
“你很怕吗?”嗣哥儿还以为自己满头的花是好事儿,满心满意的又向着三嫂说话。
小小的嗣哥儿收好些钱,认识比较清楚。凑到长公主怀里,对她笑眯眯:“三表哥说他不在家的时候,谁也不能欺负三嫂。”
耿氏又一肚皮火气出来,三叔没成亲呢,就知道体贴文姑娘,而大爷……不是明道强压着,耿氏压根儿不想去乔家。
万安长公主揉揉嗣哥儿脑袋,再就吩咐人:“让护院把二房看起来,乔氏的丫头也全看着,不许乱走一步。”
乔氏的丫头愣住:“怎么会?”大哭起来:“倒不看嫌疑的,把受屈的人看起来?”
耿氏手按在胸口上,闷闷的想着,二弟到底看上乔氏哪一点,到底哪一点?
文无忧安然坐着,依然笑容不改。
这呆丫头倒不明白,哪里出了事,就把哪里看起来。你说别人犯嫌疑,别人就是了不成?
她本来在穿花簪子,拿起一朵花,又慢慢的穿起来。春草见到,恢复她刚才的差使,挑捡好看的花递给文无忧。小郡主刚才和文无忧比谁穿的又好又快,怕输,坐回去也穿起来。
大把的花在手上翻动着,系的嗣哥儿也回来,见到好的就讨要:“这一朵,还是给我。”
万安长公主和耿氏说起家务上的话来。
她没有说撵乔氏的丫头,在这房里的丫头会意不撵,各自站班儿,弄茶水去了。
乔氏的丫头跪在地上越嚎越没有精神,又不能不嚎。她口口声声说怎么遇上春草,春草怎么故意蹭上了她,乔氏让撵回家,可能会有谁谁谁是得意的,为什么那个人只惹乔氏呢,乔氏在家里最弱,以后说不好一个又一个的拿下来等等等,也没有人听。
嗣哥儿讨花中间,会奇怪的瞄她一眼,仿佛在问她怎么还在这里?随即心思回到和姐姐拌嘴上面。
明家三兄弟可能去的是一个地方,又或者一起回的京,三个人一起冲了进来。
“母亲,”在外面就叫喊着。
进去一看,长公主端坐着没事人儿。三兄弟齐齐吁一口长气:“原来母亲没事,说家里人死了人……。”
武安侯明道勃然大怒,质问妻子:“是你犯混让家人乱传话,死人这话也能说吗?”
昌邑侯明达忽然涨红了脸,他刚刚看到妻子的丫头跪在地上。心思而神动,刚有不妙的感觉出来时,而这个时候,乔氏的丫头嚎哭声又大了起来:“不得了啦,二夫人让下了毒,这会儿还躺着不能动呢,我中午去厨房领汤水,出来的时候早不遇到文姑娘的丫头,晚不遇到文姑娘的丫头,偏偏在一条避不开的窄路上遇到文姑娘的丫头,我站住本想让她先走,她却站住让我先走,后来我们就一起走了,她蹭到我拎的汤水……。”
春草莫明其妙:“你比说书编的还要快,我几时站住让你先走来着,你也没有让我,咱们一起走过去。”
乔氏的丫头愤怒还击:“你不敢承认吗?当时没有第三个人,你就能胡说了,”哇啦哇啦哭的更凶:“青天在上,让那个说假话的人不得好死吧……”
春草扑哧一乐:“行,你继续骂你自己,你平白的冤枉我,骂你自己我爱听。”
“二爷二爷,”乔氏的丫头膝行过去,抱住明达的腿,把她的面容贴到明达的小腿上:“您总算回来了,要为二夫人作主啊。”
耿氏吃惊的现,她哭到这会儿,妆容居然没有改。娇媚的面容上带着泪痕,就这么娇滴滴的趴到明达的腿上。
文无忧也看出来,把脸儿动一动,扭到一旁窃笑了一下。转回脸儿的时候,和一双眼睛遇上。
明逸很是难为情,眸光中带着求恳和乞怜。
文无忧才不会以为明逸为乔氏赔不是,瞄一瞄明达,三爷是为自己的兄长出来难堪。
文无忧不好意思再笑,捧场般的木着脸,把又一朵杏花穿在簪子上。小郡主见到,晃晃她的小豁牙,有了得意:“你穿反了,我赢了一根花簪子。”
无忧看向手里,原来她只顾着不再留心明达的窘迫,把杏花穿了个底面朝天。戴在髻上,也就成了花背对着人。
她只能认一回输:“好吧,你赢了一根。”文无忧扁扁嘴。她在家里时常由父母陪着弄花逗草,没事儿一家三个人也比穿花簪子,谁的更好,谁的更快。本来不应该输。
当下专心的穿起来,输给小鬼小郡主可不是好滋味儿。
明逸见到她没有再看二哥的尴尬,悄悄的有了一丝欣然。
家丑,本不应该外扬。让别人看了去,事情虽不是三爷房里,明逸面上也无光彩。
而明达早就局促不安,他没有一开始就把丫头踢走,是丫头一扑过来,他就震惊的看向母亲。
万安长公主面不改色,仿佛没看到一样,但明达还是羞愧难当。
父亲常年不在家,家里的人最熟知的是母亲脾性。母亲出自尊贵,嫡出长公主。她素来最厌恶的就是不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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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个痕迹。
输液至凌晨方回,狼狈。有病,真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