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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晚犹带余热,推开窗扇, 一阵阵风吹进来, 卷着满院树叶青草的味道。

过了十五才两天,蟾宫正亮, 往地上撒满银霜,红耳朵不知是何时跑出了厢房, 往南墙边的竹丛里窜, 枇杷追在后面,死活捉不住它。

令容靠在窗边,忍俊不禁,手里玉毫顿住。

手底下的字帖临到一半,她盯着廊下灯笼, 想着即将出征的韩蛰和不知会是多久的别离, 便觉心烦气躁, 再也没耐心慢慢写, “啪”的一声将笔管丢下。

白日里傅益转告的话犹在耳边, 唐敦像是根刺,深深的扎在骨肉, 难以拔去。

哪怕时隔两年, 晚间又有韩蛰睡在旁边, 她心里不似从前惊慌, 前世猝然被射死的梦也甚少再浮现, 偶尔凄风冷雨入梦, 摩挲着握住韩蛰的手, 恐惧便能被驱散。

但那份惊恐仍藏在内心深处,以至她每回见到唐敦,都难心平气和。

唐解忧死的那日,她跟韩蛰走出后园,曾被唐敦撞见。之后没过半个时辰,便传出唐解忧溺毙的消息,唐敦未必不会有所揣测。

令容对此甚至笃定。

——有一回在庆远堂碰见,令容跟在杨氏身边,猛然回头时甚至还对上了唐敦的眼神,钉子似的扎眼。

幼时长大的情分非同寻常,虽是唐解忧咎由自取,但毕竟也是条人命。

唐敦尚且由此含恨,老太爷呢?

即便是为府中大局考虑,捧在掌心的明珠骤然被韩蛰除去,庆远堂霎时空落,他面对空荡的屋子和唐解忧留下的东西,心中会作何感想?

从前唐解忧跟唐敦合谋诬陷她,杨氏当场对证时,韩镜就意有迁怒,如今赔进去的是唐解忧的性命,他岂肯善罢甘休?

从前的不满,怕早已酝酿为迁怒暗恨。

银光院里和气温暖,隔着亭台游廊,藏晖斋里韩镜还不知是怎样的目光。韩蛰在时,她还稍有倚仗,韩蛰离去,她恐怕真得夹着尾巴做人,又过上从前那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了。

令容不敢深想,觉得烦闷,索性跑出去跟追着逗弄红耳朵。

红耳朵偶尔温顺,偶尔顽皮,通人心意似的,故意在竹丛里窜来窜去,令容好容易捉到它,抱着玩了会儿,起身去浴房,在热水了泡了将近两炷香的功夫。

前路艰难,暗藏凶险,这在她决定试着留在韩蛰身边时就已想到了。

只是未料唐解忧会来那么一手,将原本就艰难维系的安稳日子再度推到悬崖边。

留在韩家,势必要面对韩镜的忌惮和暗恨,倘若离开呢?

先不说能不能离开,哪怕能设法出府,梁子都结下了,韩镜会轻易饶她?

令容咬唇,双手烦闷砸在水里,溅起水花。

宋姑正往她间抹了香露慢慢揉着,见状诧异,“少夫人是怎么了?”

“没事。”令容苦恼嘀咕。

——若是旁的内宅琐事,宋姑还能帮她些忙,到了这位相爷头上,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然而苦恼也没用,令容双臂搭在桶沿,背靠在后,声音倦懒,“宋姑,帮我揉揉头皮好不好?”宋姑依言,帮她慢慢揉着,脑海里的紧绷仿佛也随之慢慢舒散,她闭着眼睛,惬意地叹息。

待头洗净,拿软巾擦得半干,令容浴后出桶,擦了水珠,穿上寝衣。

寝衣是前些日子宋姑赶着做出来的,用了素色玉白的料子,花纹也颇素雅,怕的是过于繁复娇丽,戳韩蛰的眼睛。只是那盘扣做得紧了些,不易扣上,令容叫宋姑收拾衣裳,她趿着软鞋走出浴房,闷头捣鼓盘扣。

屋里灯烛明亮,令容藏着心事,目光只在领口盯着,凭着习惯走向床榻。猛觉眼前一黯,魁伟挺拔的身影从旁移来,让她撞了个满怀。

快要折腾好的盘扣又被撞开,露出漂亮的锁骨。

令容抬头,对上韩蛰冷峻的脸,眉宇间带点倦色,神色冷清如常,眼底却藏戏谑。

“夫君故意的!”令容不满,摸了摸额头。

“我也正出神。”韩蛰一本正经,就势张开双臂,让她宽衣。

盛夏暑热,他惯于穿深色衣裳,在驻军校场和锦衣司间骑马跑了几趟,身上闷出了好几身汗,令容才从浴房出来,嫌弃地蹙眉,“夫君自己宽衣吧。”

韩蛰低头,鼻端是她出浴后的清香,湿漉漉的头散在肩头,味道很好闻。

“宽衣,或帮我擦洗,选一样。”他说。

令容思索了下,乖乖动手帮他宽衣,瞧见里头明显有汗渍的薄薄的里衣,声音也带了谑笑,“热水还有,快些沐浴吧,待会该把汗气染给我了。”

说罢,回头向着浴房,叫人准备热水。

韩蛰抬起衣袖凑到鼻端,皱眉道:“那么严重?”

他虽常在外风餐露宿,也常于阴森牢狱中手染鲜血,却也喜洁净,平常哪怕累瘫了,也会沐浴擦洗后再睡。在外只有他嫌弃旁人汗臭的份,如今被令容嫌弃,眸光一沉,伸臂便将她锁在怀里。

令容双手落在他腰间,对上他目光,忍笑道:“对啊。我都闻见了。”

“哦。”韩蛰何等目光,一眼识破,将她按在胸前,“多闻会儿。”

“夫君!”令容吃吃的笑,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隔着极薄的里衣,像是贴在蒙了层软巾的铁块,双手落在劲瘦腰间,也尽是蓄着的力道。

短短一天,他身上当然捂不出汗味,紧贴着时,只有男人雄健的气息,惹人意动。

浴房里传来哗啦啦备水的声音,韩蛰埋在她头顶,嗅着香味儿。

校场上的暴晒扬尘远去,搁下冷硬的剑鞘,怀里只有温软的娇躯。

直到宋姑隔着屏风说水已备好,令容才推着韩蛰去擦洗沐浴。

……

鎏金铜炉上淡烟袅袅腾起,烧着蕴藉的玉华香。

韩蛰出来时,令容已在榻上坐着了,半干的头像是黑缎,搭在曼妙的肩膀。新裁的寝衣如同暖玉,烛光下触目柔润,左腿蜷缩,右腿伸在跟前,露出玉白的足,正拿手指慢慢揉着。

她腰身虽瘦,脚上倒长了点肉,五个指甲生得圆润粉嫩,被宋姑各点一抹朱色。

韩蛰屈膝上榻,盯着她玉足,“不舒服?”

“方才追红耳朵玩,像是有点扭到了。”

令容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藏着波光。

“我看看。”韩蛰伸手。

令容下意识躲开,“没事,揉揉就好了。夫君累了一天,快点睡。”

韩蛰没动,剑眉之下,眼睛跟墨玉似的,静静看她。

令容抵不过他的眼神,只好将脚丫伸出来,“真的没事。”

韩蛰伸手将她的脚搁在膝上,借着烛光瞧了瞧,试着按了两处,“疼吗?”

“嗯。”令容咬唇,“有点疼,但不严重。”

韩蛰没再说话,手指缓缓揉搓,那伤确实不算什么,睡一晚就能恢复。他却有点舍不得撒手,将软绵绵的秀巧脚丫握在掌中,手底下渐渐失了力道,深邃的眼底添了些灼热,紧紧盯在她脸颊。

咫尺距离,令容的脸慢慢变红,低垂着头,试图掰开他。

韩蛰紧握不放,手掌反而加重力道。

令容被他觑着,心跳愈来愈快,脚掌像是落在滚热的水里。虽知道韩蛰不会在孝期犯禁,却仍有点害怕,恼道:“夫君!”对着他的眼神,渐而会意。

这个人有时候真是……

令容脸颊泛红,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下,见他还不肯撒手,又亲了下,停留片刻。

韩蛰总算满意,松开她,“明早就该启程。”

令容颔,想起关乎唐敦的疑惑,迟疑了下,终究没敢多问,只打量他冷峻眉目、硬挺轮廓,道:“母亲说,会带我出城送行。”

她虽不知前世韩蛰如何平叛,但叛军几乎攻到京城,足见形势之险。如今韩家仓促应对,只会更加艰难。韩蛰走在刀尖,身上的伤不知有多少,令容隔着寝衣,抚过他脊背曾负伤的地方,认真道:“战场凶险,夫君千万保重。”

“你担心?”

“我怕夫君受伤,没人照顾。”

韩蛰唇角动了动,俯身含住她娇嫩唇瓣。

见惯杀伐,负伤凶险都是常事,经历多了也就无所畏惧,刀尖如林、箭矢横飞的场景他早已习惯,哪怕不慎负伤,也不过挨点疼痛罢了,不会比险恶朝堂艰难。

他悬心的是她,像是误入虎苑的娇花,太易摧折。

出了唐解忧那档子事,祖父的不满只会更深。

韩蛰眸光微沉,噙住她温软双唇,声音含糊,“出门带上飞鸾飞凤,多去丰和堂。”

“夫君放心。”令容呼吸不稳,声音微颤。

怀里腰肢纤细,随呼吸起伏的胸脯贴在身上,温软销魂。

韩蛰越吻越深,难以出口的言语尽数寄在唇舌间,肆意攫取,克制而温柔。

这趟出征,凶险杀伐,归期未定,往后会有很久都抱不到她的温软身躯,嗅不到她身上的香味,尝不到她檀舌的甘美,看不到她婉转眉目间妩媚含笑,听不到她娇羞憨然唤他夫君。

惯于狠辣果决,冷硬沉厉,韩蛰生平头一回在办差前眷恋不舍。

令容眼眸迷离,双臂软如藤蔓,紧紧攀在他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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