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司马家大房太太,郑氏轻易不会去参加京城中的聚会,但若是她要出门,必定从头叫脚跟无一丝不讲究,即便是最挑剔的人,看到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好。
婢女半蹲在地上,替她压好裙边,隐隐的暗花如水纹般流动,低调又奢华。
司马玲坐在旁边,看着被几个婢女围着的母亲,小声道:“母亲,昨日三妹来见过我了。”
“他们家又想做什么?”郑氏伸出手,由婢女把一支绞金丝含珠手镯戴到手腕上。
“三妹想让您带她去参加今日的宴席。”司马玲皱了皱眉,心里对三堂妹这个请求有些为难。
“今天是什么场合,他们三房的人能不知道?”摊上三房这门糟心亲戚,郑氏即便教养再好,也免不了心生不满,“今天的茶会顾家二姑娘也会到场,三房的人去干什么?”
司马玲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闹的荒唐事,害得我们司马家丢脸不是一次两次。现在还想着去参加茶会,他们一家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郑氏冷冷道,“日后但凡有顾家二姑娘的场合,三房人都必须给我避开,便是我不介意,人家主人家也不见得欢迎他们。”
“三婶那里……”司马玲想起泼辣难缠的三婶,眉头皱得更紧,三房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很多时候弄得她不想搭理他们。
“三房那里你不用管,”郑氏走到司马玲面前,语气平淡道,“三房事情做得难看,你正月就要出嫁,还是远着些他们比较好。”
“女儿明白了。”司马玲知道,母亲日后是不会再带司马香出席京中比较重要的场合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之位竟然会落到顾如玖的身上。所以现在想到三房一家与顾家的那些事,就有些矛盾。听母亲提到正月的婚事,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意。
原本她与沈家公子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订好,只是沈家的长辈们还未搬入京城,而沈公子有有意在京中定居,所以婚期便定在了明年正月。
“顾家人的脾气,”郑氏似欣赏似无奈,“还记得去年太后千秋,泰和别宫生的事情么?”
“三堂妹受野猫惊吓那件事?”司马玲问。
“不,”郑氏摇头,“香丫头马车里出窜进黑猫这件事,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人为,但绝不是顾家的手笔,顾家人骨子里带着傲气,哪会用这种手段。”
“我要说的是香丫头赛马输给顾家二姑娘的事,”郑氏伸出洁白的手指,让婢女们把指甲染上艳红之色,“顾家人的傲劲儿就在这,他不让你风光,必然会用实力压得你说不出话来。这种家族平日行事仁厚,但若是得罪他们,他们便会把你踩进泥里,再难翻身。”
三房人现在待在京城里浑浑噩噩过日子,司马跃的差事丢了,就连三房老爷子上半辈子的清名也耗得干干净净,三房在京城里渐渐变成了边缘人物。
顾家几乎是明着告诉京城所有人,顾家不待见司马家三房。原本大家还顾及着他们大房的颜面,对三房还有一份客气。不过这分客气,因为司马跃在外醉酒口出抱怨大房之言,也渐渐被消磨光了。
现在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三房是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大房被三房坑苦了。
三房被人在后面说闲话,他们大房的面上也不好看,但是三房做的事情实在太难看,所以他们大房只能先保全自己。
“我觉得顾家二姑娘……人挺好的,”司马玲沉默了一下,“三婶在家中日日咒骂顾家,实在有些不妥。”
郑氏听完没有说话,伸手扶了扶女儿鬓边的绢花:“行了,时辰差不多,该出了。”
这次的聚会,是由平郡王家世子妃举办的,因为平郡王家世子妃是她的小姑,所以她这次还特意把女儿司马玲带上了。
日后女儿嫁给德宜大长公主的孙子,也是要与这些皇室中人也要打交道的。
这场聚会半在平郡王府的花园里。平郡王这个老头子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日子却过得很舒坦,郡王府中的花园也修建得极为讲究,世子妃司马氏把宴席摆在园子里,也算有几分雅趣。
作为世子妃的娘家人,郑氏有意提前到了平郡王府,顺便帮着世子妃招待下人。
有郑氏帮忙,世子妃顿时轻松了不少,还有闲暇跟郑氏闲聊几句。
“幸好嫂子你今日没把三房家的姑娘带来,不然我真要有些为难。”提到娘家三房的人,世子妃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皱。
“知道是你举办的宴席,我怎么会让你为难,”郑氏笑了笑,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视线扫过园子里已经摆好的桌椅,“看来今日的宾客并不多。”
“不过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聚一聚,叫那么多人来作甚?”世子妃笑了笑,没有把话说透。
郑氏却明白过来,只怕今天这场宴席,聚会是假,想向顾氏女表明立场才是真。之前平郡王因为司马家的缘故,所以进宫向陛下推荐了三房家的姑娘。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坏就坏在三房与顾家结了仇怨,平郡王干的这件事若是传到顾氏女耳中,谁知道顾家会怎么想?
平郡王府看着尊贵,但实际上只是没有封地的闲散郡王,哪里敢真的去得罪未来皇后。即便老郡王辈分在那里,陛下不会对他如何。可是老郡王已经年迈,他难道能护家人一辈子?
待老郡王一去,他的后人还要不要在朝中立足?
这其中的歪歪绕绕,郑氏心里明白,但绝对不会说出来徒惹小姑子面上无光。更何况,这事若不是因为他们司马家三房,小姑子一家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郑氏便话题一转,谈到了儿女经上,顺势还夸了晋响几句,说他现在越来越上进,已经帮着陛下办事云云。
“是陛下宽厚,愿意让他跑跑腿学着办事。”听到嫂子夸自己的儿子,世子妃面上的笑意加深,心里的那些担忧也消减不少。
实际上在陛下让响儿代替他向顾家下聘礼时,世子妃心里就隐隐觉得,这是陛下对他们郡王府的警告。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客人就陆陆续续来了。然后郑氏就现,来客中除了皇室中人,就是与皇室结亲的人家,至于其他世家,皆没看到人影,看来她这个小姑还真是没打算请多少人来凑这个热闹。
宾客来个大半后,大家便坐在一起看戏法闲聊,直到下人来报,宁平侯夫人与长颜县主到了的时候,在场的女眷不管正在做什么,皆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世子妃更是亲自走到二门迎接顾如玖母女二人,摆足了亲近的姿态。看到杨氏带顾如玖过来,世子妃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气。顾氏愿意带长颜县主过来,至少表明对他们平郡王府还是有几分亲近之意的。
“见过世子妃。”顾如玖见到世子妃出来,笑着朝世子妃屈膝行礼。
“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世子妃很巧妙的微微侧身,状似无意般避开这个礼,然后上前握住顾如玖的手,笑着打量一番,然后对杨氏道,“好些日子不见,越标志了。”顾如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县主,她若是回礼就太过谄媚。可若是直接受了对方的礼,那也不好,毕竟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后。所以装作巧合般的避开这个礼最合适,既不会让人觉得他们平郡王府急着向未来皇后讨好,又不会得罪未来皇后。
杨氏自谦了几句,又回夸了世子妃的一对儿女,做足了友好姿态后,世子妃才拉着顾如玖进了园子。
顾如玖刚跨进园子,园子里的其他人都起身相迎,虽然口里都是先跟杨氏这个郡国夫人问好,但谁都知道,真正的尊贵人是被世子妃牵着的少女。
贵族行事向来讲究个脸面,他们即便有心讨好别人,也不愿意让自己摆出过于谄媚的姿态。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彼此间都不用尴尬。顾如玖只要一天没进宫,那就还只是长颜县主。所以她在聚会上,也做足了下辈姿态,仪态言行更是没有半分不妥之处,即便是郑氏这般挑剔的人,也要由衷的赞一声好。
待中午开席后,在座诸人有意观察了一番顾如玖的用餐姿态,也都在心中点头,顾家人的风姿果真是不俗的。
用完饭,又是漱口,洗手,擦手等琐碎的小事,但即便是这些事,需要讲究的也不少。
漱口的时候,以何种角度掩着嘴角更好看;洗手的时候,手好不好看,会不会溅起水花;擦手的时候,拿帕子的姿态是否足够优雅;这些都是世家贵族特别讲究的地方,也是大家判断一个世家贵女仪态好不好的地方。
顾如玖知道,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都被在场诸位女眷无限放大,但越是这样,她越表现得自然,仿佛不知道自己今天出席这场宴会,又引起多少人注目般。
擦干手,放下手帕,顾如玖朝端着托盘接手帕的婢女微微一笑,婢女朝她福了福身后,便垂退下。
康郡王妃是除了德宜大长公主外,皇室里辈分最高的女眷,世家出身的她沉默着看完顾如玖这番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心底暗暗点了点头。
举止优雅,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当真是好气度,好教养。
宴会结束后,顾如玖跟在杨氏身后,向主人家提出告辞,世子妃再次笑容满面的把母女两人送到二门外,然后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扶母女二人上轿,等轿子消失在拐角处,她转身往回走。
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日的决定,因为这位未来的皇后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但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位小姑娘日后怕是了不得。
想到娘家那边不省心的三房,她面色微微一暗,找到还没离开的郑氏“大嫂,日后让三房的人离顾家远些,轻易不要去得罪他们家。”
郑氏见小姑子神情凝重,放下茶杯道:“小姑何出此言?”
世子妃笑了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这位顾氏女十分不凡。”
郑氏闻言,笑着应了下来。她心里虽然觉得顾氏女确实很不错,但还不至于像小姑子说得那般厉害。小姑嫁到郡王府这十几年,似乎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顾如玖坐的轿子在出了郡王府大门后便停了下来,她扶着秋罗的手下了轿,然后坐进马车里。
马车一路未停,直接回了顾家。母女二人回到后院,杨氏卸下身上的钗环,对身后的女儿道:“久久,你觉得今日的宴席,与往日有何不同?”
顾如玖想了想:“那些夫人看我的眼神比往日隐晦,但却比往日更加关注我。”
“待你成为皇后,这样关注你的人会更多,眼神也更加隐晦,”杨氏把手镯取下,放进盒中,“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敬着你,捧着你,甚至在你面前进献谄言。他们会说你最想听的话,替你做想做的事,不遗余力的讨好你,巴结你。他们的姿态不会像今日这些夫人般含蓄优雅,因为有些人在权势面前,没有骨气,甚至没有颜面,只要你能给他们想要的,他们甚至愿意做你的一条狗。”
他们把女儿养得太好,好到几乎没有机会接触这等卑劣小人,她担心女儿习惯了世家之人做派,进宫后会被那些谄媚小人哄得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顾如玖安静的听着杨氏的教诲。
“在性命与利益面前,礼教是最无用的东西,”杨氏走到女儿面前,一字一顿道:“孩子,进了宫以后,要记住我的话,这话我只会跟你说一次。”
顾如玖抬头,看到杨氏的双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
“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顾如玖心头微颤,抓住杨氏的手:“即便是你们……也一样吗?”
“没有谁会永远不变,在滔天权势的诱惑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忘初心,”杨氏伸出食指点了点顾如玖的额头,“万事用心去看,不要轻易动怒,怒气最易让人失去理智。要知道小人最爱做的就是挑起你的怒气,然后让你行事失去分寸。”
说完这些话,杨氏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顶:“为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感受着顶传来的暖意,顾如玖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自从进入冬天后,京城就一日冷过一日,顾如玖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般的场合从不轻易参加。但即便是这样,外面夸她言行有度,才貌双全之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就连她的骑术,也在众人的口中变为卓越不凡,理由就是她曾经在泰和别宫赛过马,还拿了头名。
在各家夫人的盛赞下,顾如玖这个未来皇后那就是天命所归,与皇帝的结合是龙凤呈祥,仿佛只要他们成了亲,整个大丰都要繁荣富强起来似的。
在顾如玖待在家里学习各种宫中之术时,诚王妃曾向顾家下过帖子,但是被杨氏找理由推辞了。不过杨氏的拒绝并没有影响诚王妃的热情,半个月后,她又以赏梅的理由邀请顾家的女眷。
翻看着手中的请帖,杨氏看向儿媳胡氏:“这诚王妃的心思倒是巧,只可惜没用到正处。”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堂堂继王妃,不善待原配留下的孩子便罢了,即使待他冷淡些,别人也只会觉得人之常情,不会多说什么。可她倒好,不仅不照顾人家,还要任由子女欺负,下人慢待。那可是王府嫡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现在好了,被他们欺负的嫡长子运气好,成为了皇帝。这会儿害怕有什么用,找他们顾家又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以为,顾家会帮着她说好话?
说句难听的话,哪个丈母娘能看得惯欺负自家女婿的外人?
“她可能是想病急乱投医了,”胡氏抿了一口茶,“可惜她虽然有了几分警觉,可是她的儿女行事却不太注意,可惜她拉下脸来四处筹划,算是做无用功了。”
“她请我们去我们就去?”坐在旁边的顾如玖语气有些不好,“我如果是他们,就该老老实实的待着,跑出来做什么,碍陛下的眼么?”
想到晋鞅这个堂堂王府嫡长子,小的时候受尽继母以及弟弟妹妹欺负,顾如玖心里就觉得不太畅快。
你想欺负人的时候就欺负,现在人家成了皇帝,你觉得自己后悔了,又想让别人原谅你?脸那么大,也不怕掉地上去。
胡氏见小姑脸色不好,知道她不喜欢诚王妃这一家子人,便道:“诚王妃母子几人,在锦州那个地方被人捧惯了,还以为京城是锦州那个地方,这般上蹿下跳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
即便二嫂这么说,顾如玖还是觉得自己对诚王妃一家人不那么顺眼。
诚王妃接到顾家回帖时,心中还怀着几分期待,打开一看,脸顿时沉了下来。半个月内被顾家连着拒绝两次邀请,诚王妃即便是再有心求顾家办事,心里也有些气恼。
三个子女见她脸色不好看,都帮着诚王妃骂起顾家来。
“行了,”诚王妃把顾家回帖拍到桌子上,深吸几口气道,“既然顾家没有时间,那便算了,日后有机会再邀请他们。”
“不就是家里出了个皇后,狂妄成什么样儿了。”晋舒仪不满道,“皇后又有什么了不起,谁知道陛下是自愿娶她,还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是未来的皇后,”诚王妃有些疲倦道,“快要过年了,你们三个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学学规矩。”
晋舒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在锦州的时候,谁敢让她堂堂郡主学规矩?到了京城,这不能做,那不能去,还有什么意思?
“若是当初你们不去欺负当今陛下,自然不用去学这些没用的规矩。”诚王妃沉下脸道,“既然把人给得罪了,就该老老实实的把规矩捡起来。”
“你当初如果把我们拦着,我们也就不会继续去欺负他了,”晋舒仪小声顶嘴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
诚王妃气得白了脸,沉声道:“再顶嘴,日后都别出去了!”说完,也不管儿女的脸色,起身便离开了屋子。
诚王妃一家子人心里有多担忧害怕,对于已经成为帝王的晋鞅来说,根本不太重要,他现在正在跟礼部的人商量迎后大典的具体规格与流程。
礼部的意思是按照以往的迎后大典安排就可以,可是晋鞅看礼部交上来的流程图后,觉得有些不满意。
“既然是朕的皇后,那就应该由朕去亲迎,由皇室其他人代迎又有何意义?”
“陛下,您乃是上天之子,身份尊贵,岂能如普通男子一般行事?此事万万不可。”
“照诸卿之意,朕乃上天之子,贵不可言。那皇后既是凤命加身,由其他人去接亲,岂不也是对皇后不够尊重?”
礼部官员听到这话有些无语,皇后再尊贵,那也是因为有了天子才有皇后,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朕以为,皇后乃是帝王结之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除了朕以外,谁又配得上皇后的尊贵?”晋鞅合上手里的流程图,直接到,“诸位大人再回去想想,朕若是亲自迎亲,礼节上应该怎么安排。”
见陛下执意要按照民间婚俗去亲迎新娘,礼部官员只好妥协,反正历史上帝王亲迎皇后也不是没有先例。以往还有位皇帝,不仅在立后诏书上写明永不纳妃,并且只要有皇后同行,他都会与皇后同乘一辆马车。
所以见惯了历史上各种帝王奇葩行为,礼部的官员接受能力都很强大。反正只要是皇帝自己乐意,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他们礼部的人,也不会特意跟陛下过不去。
帝后感情和睦对朝堂来说是好事,他们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