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时,顾如玖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晋鞅,果然见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一时间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
她捏了捏他的手:“陛下?”
晋鞅回过神,沉吟片刻后道:“司马大人乃是三朝元老,于大丰有功,特以二等国公礼下葬。”
何明静静站着,等着陛下下文。
哪知道陛下说了这些后,便没有再吩咐其他,而是带着皇后回了紫宸殿。他愣了愣,才去看白贤,“白公公,您说陛下这是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陛下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白贤对司马家的事情,可再不敢沾手,见何明恭恭敬敬问他的态度,他也高兴不起来,而是道,“何公公是个能耐人,有什么事办不好的。”
何明差点没被他这句话气得翻白眼,可惜他知道现在不是跟白贤斗气的时候,只好匆匆的把陛下的口谕告知礼部与殿中省。
国公礼下葬的话,讲究的地方就太多了。
“宸君,人终究有这一天,”顾如玖觉得晋鞅脸色有些不对劲,便劝慰道,“你别太难过。”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司马鸿是个难得的人才。”他遗憾的是,自己成为帝王后,司马鸿已经老了,再不复当年的风采。
伯乐有了,千里马却已老,造化弄人。
先帝那样昏庸的帝王,却能得遇良臣,而能让他放心重用的人却不多。
顾如玖没有想到晋鞅竟是这么想的,她紧紧握住晋鞅的手。
晋鞅朝她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没事。”
两人正说着,顾如玖看到晋响正带着龙禁卫巡逻,忍不住开口道:“宸君,司马大人是晋副统领的外祖父,今日便让他早点回去吧。”
晋鞅还没有想到这点,听到顾如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司马鸿对于司马家来说,就是司马家的脊梁,这个脊梁现在倒了,司马家就彻底失去了与李家争锋的实力,除非司马家子孙后辈再次出现司马鸿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不然短时间内,是无法再与李家平起平坐了。
平王世子妃听到父亲病逝的消息后,失手打碎了手里的杯子,她面色惨白的看着来通报的丫鬟,愣了半晌才抹着眼泪慌慌张张道:“备马车。”
“母亲,您别着急,我陪你一起去外祖家,”晋响听到这个消息后,特意从宫里赶了回来,见母亲慌乱得毫无头绪的样子,忙扶着她坐下,“您先坐一坐,儿子去换身衣服。”
“你不能去,”平王世子妃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红的看着晋响,“你要记住,你先是陛下龙禁卫统领,才是司马家的外孙。”身为女儿,父亲病逝她难过,但是她却不想让儿子受到牵连。
儿子好不容易慢慢走上正途,并且入了陛下的眼,若是牵扯到司马家,让陛下对儿子不喜,那就是得不偿失。
“您别担心,”晋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便劝道,“我巡视的时候,遇到陛下与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让我提前回来的。”
听到晋响这么说,平王世子妃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想到自己的父亲,又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见母亲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模样,晋响隐隐有些感激皇后娘娘让他先回来了,不然留母亲一人,他怎么放心。
很快平王世子也赶了回来,然后一家三口便赶往司马府。
郑氏招呼着各家来吊唁的人,脚几乎没有停过,转头见小姑子来了,她抹着眼泪快步迎了上去。
平王世子妃未语泪先流,好半天才缓过气道:“父亲……是几时去的?”
“今早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郑氏红着眼眶道,“快到午时的时候,他突然叫来全家人,说是梦见婆婆来见他了。我觉得有些不好,便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还没到,公公便……”
平王世子妃又哭了一阵,见嫂子神情憔悴,向来讲究体面的她,鬓边的头有些散乱也顾不上,便帮着嫂子一起料理着府里的事情,反而没有那般难熬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司马家近来运道虽然不太好,但是各家都很给面子,全都携礼来吊唁,就连李家也都派了李怀谷过来。
顾之瑀作为顾家下一任家主,所以他代表着顾家前来吊唁。
在司马鸿灵前上了一炷香后,他与司马家的人又见过礼,才出了灵堂。
旁边院子里早就安排了前来吊唁客人休息的地方,这些人见到顾之瑀,都纷纷起身与他见礼,彼此间虽然没有谈笑,但是却难掩他们对顾之瑀的热情。
顾之瑀见在场大多是年轻的晚辈,心如明镜似的,面上却客气的与这些人交谈。
‘“姐夫,”一个长得有些干瘦的男子凑到顾之瑀,笑得一脸讨好道,“姐夫近来可好?”
“舅兄,”顾之瑀见来人是亡妻的弟弟陈孔,眼里便带上了几分真意,与舅兄聊起来。
两人交谈了一会,陈孔搓着手道,“姐夫,我听说户部有几个实缺?”
顾之瑀看了陈孔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道:“确实有几个空缺,现在正在对下级官员进行考核……”
“你看我行吗?”陈孔不等顾之瑀说完就匆匆开口,“我现在待的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之瑀皱了皱眉:“你在礼部才待了不到几个月,现在要调任到户部……”
“姐夫,话可不能这么说,”陈孔见顾之瑀似乎不想帮自己,忙道,“礼部那里能比得上户部?”说完,他拍了拍荷包,一脸“你懂的”的表情,“对吧?”
“如果你想进户部,就去参加户部考核,”顾之瑀面色虽然仍旧温和,但是眼神却有些冷了,“考试前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陈孔见他就是不愿意松口,热情的表情也淡下来,站起身阴阳怪气道:“既然顾大人不愿意帮忙便算了,告辞。”
顾之瑀背脊挺直的坐着,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坐在顾之瑀不远处的几个人听完两人的交谈,简直目瞪口呆,他们自认是纨绔,但觉得不会这么不要脸啊。
你说你要走后门找人说话,也要找个没人的场合啊。不长脑子这也就算了,求人还这幅态度,人家欠你还是怎么的?
“我要是有个姐夫愿意给我安排差事,别说是礼部,就是去工部都行,”吴冲摇着头道,“听说陈孔在礼部的差事,也是顾之瑀给他找的,这才做了几个月,就盯上户部了。户部的那几个空缺,可都是五品跟从四品,就陈孔那德行,不搞砸才奇怪。”
另外一个纨绔闻言便道:“那也是人家命好,姐姐嫁了一个厚道人,若是我遇到这样的小舅子,早就不搭理他了。”
吴冲没有说话,他听说陈家近半年托着顾家的关系,谋了不少的好处。他们家闺女都已经死了两年多了,还借着闺女的名义,让顾家帮忙,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想的。
情分这种东西,向来是越用越少。他们这样折腾,顾家即使再厚道,也会渐渐远了他们。
陈孔这事做得并不隐秘,几天后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并且越传越难听,传到后面已经变了样了。
传到顾如玖耳中时,流言已经变成陈家利用死去的女儿,为自家儿子谋好处。
世人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家又是皇后的娘家,所以有人说顾家不厚道,老婆死了就不愿帮老婆娘家了,但是更多的却是在说陈家。
因为陈孔现在的职位是顾之瑀安排的空闲差事,现在陈孔又想去户部,顾之瑀虽然没有同意,但也说了可以在陈孔备考期间帮助他,这于公于私都挑不出错吧?
户部那几个实缺可是重要职位,陈孔那样的草包若是进去了,能做什么?
顾如玖听完几个版本的流言,这些版本不管是什么样的,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陈孔是个草包。
她见陈孔的次数不多,依稀记得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大嫂提到这个弟弟,也是常常叹气。她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竟然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所以有些担心大哥。只是作为后宫女眷,她没有大事不好召见大哥这个大男人的。
因为担心大哥,她一晚上翻来覆去也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有些头昏脑涨。
“皇后娘娘,”白贤走到顾如玖面前,行了一个礼道,“陛下请您去御书房。”
“嗯。”顾如玖点了点头,便站起了身。
秋罗担心的扶住她,“娘娘,您脸色不太好,不如就不过去了吧。”
“没事,我也想出去透透气,”顾如玖笑了笑,走出紫宸殿,晒到太阳的那瞬间,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来到御书房,她现除了晋鞅在场以外,大哥也在。她顿时明白晋鞅为什么叫她过来,朝晋鞅感激一笑后,她转头去看顾之瑀,“大哥。”
晋鞅站起身道:“我去外面晒晒太阳。”然后朝顾如玖笑了笑,便出了御书房。
“大哥,”御书房除了她与顾之瑀外,就只有秋罗这个忠仆,所以顾如玖也没有太多顾及,走到顾之瑀面前,见他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便道,“你近来可还好。”
“我很好,”顾之瑀见妹妹这样,想伸手摸她的顶,可是她现在梳着繁复的宝螺髻,他拍下去妹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于是改成扶了扶她鬓边的步摇,“我看你近来似乎胖了些。”
不仅是妹妹,就连陛下近来似乎也胖了些。
见大哥似乎确实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太难过,顾如玖心里松了一口气,才道,“陛下对我很好。”说完,她招呼着顾之瑀坐下,然后她自己就在顾之瑀旁边的坐下,与顾之瑀聊着一些琐碎的小事,不过坚决不提陈家。
顾之瑀哪会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等话题聊得差不多,顾之瑀才微笑道:“你听说了外面那些传言?”
“呃……”顾如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然后小声道,“就是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你这性子还这样,”顾之瑀想了想,可见陛下对久久真的很好,不然妹妹不会还保持这性格,“只要担心某件事,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顾如玖揉着下巴道:“有吗?”
顾之瑀也不戳穿她,而是道:“陈家近两年不太顺,我知道陈孔的性格,所以并没有太介意这件事。”
听到这话,顾如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作为妹妹,她不好在陈家这种事上多插嘴,只好道:“只要哥哥你开心就好。”
“我知道,”顾之瑀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我也是有底线的,对顾家对朝廷对你不利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户部这种重要部门,他怎么可能走后门安排陈孔进去。这关乎着天下民生,朝廷的钱袋子,陈孔的性格与能力,都不适合这个地方。
见大哥如此平静的说着陈家,顾如玖忍不住有些怨陈家,利用大嫂与大哥的感情,做这种事情,他们心里能安吗?大嫂在九泉之下,能高兴吗?
人心真是复杂难懂的东西,她记得几年前,陈家还是很好的,就连陈孔虽然有些纨绔,但也不至于如此天高地厚,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跟陛下好好的比什么都好,其他的就别操心太多,费神,”顾之瑀笑道,“我也该退下了,我们私下聊了这么久,总是不太妥当。”
顾如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刚准备站起身送顾之瑀,就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晋鞅见御书房的大门打开了,正准备回去,哪知道里面传出了秋罗惊惶的声音,他脸色顿时大变,快步跑进了御书房,第一眼就看到久久毫无意识被顾之瑀半扶半抱着。
嗡嗡嗡。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到。
“陛下,”白贤家陛下脚底踉跄了几下,忙上前扶住陛下,然后转身急道:“快宣御医!”
晋鞅一把推开白贤,走到顾之瑀面前,把顾如玖抱到怀里,见她面色惨白,面无表情道:“陈孔擅离职守,抹去他一切职务,日后不得再入官场。”
一个陈孔算什么,若是久久有什么事,便是整个陈家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在场众人都知道陛下是在迁怒,但是谁也不敢为陈孔说一句话,便是顾之瑀也只是满脸忧色的看着顾如玖,哪里还记得为陈孔求情。
看到妹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该纵容陈家,纵容得流言四起,让妹妹也跟着担心。
最错的不是陈家,是他。
他这两年多一直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才会让家人如此担心,就连妹妹嫁进宫里,还要时不时操心他的事情。
他看着陛下面色近乎扭曲的模样,怔怔的后退一步,只是关切的看着妹妹,而没有上前去碰触她。
“王爷,诚王妃递了帖子来,”长随把一份拜帖递到瑞王面前。
瑞王看了眼这张拜帖,皮笑肉不笑道:“诚王妃乃是本王的嫂子,本王身为男子,又怎么好接待她,推了吧。”
“是。”长随依言退下。
“父王,”瑞王世子面带嘲讽道,“诚王妃这是想干什么?”
“她干什么都不关我们的事,”瑞王冷着脸道,“一个愚蠢的女人,能做出什么有脑子的事情。”
有脑子的人,怎么会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儿子,又怎么会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让不少人都知道她的一对儿女爱欺负原配之子?
她蠢,养的两个子女也蠢。诚王死了这么久,她那儿子的封号还没下来,谁会不知道当今陛下这是有意慢待?
不过又能如何呢?
瑞王嘲讽的闭上眼睛,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蠢人,又怎么能衬托别人的聪明?
长随退下去没有多久,又有另一位长随匆匆进来:“王爷,宫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瑞王睁开眼,一双眼凌厉如剑。
“听说皇后晕倒了,”长随得到的是第一手资料,“皇上了很大的火。”
“我这位好侄子真是晋家难得的痴情种子,”瑞王似笑非笑道,“倒真成了我们老晋家的异类。”
长随不敢说话,便静静的听着。
瑞王世子有些不解道:“父王,不是都说陛下对皇后不是真心,只是为了想从太后手里拿到兵权,才假装对皇后深情吗?”
全大丰上下,谁不知道天后对皇后跟亲闺女似的,皇后还没嫁进宫前,太后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留着,就连周家姑娘也要避开一射之地。
“可见传言都是不实的,”瑞王优雅的摇着手里的扇子,“或者这些人,拒绝相信帝王的感情。”
这也与大丰历代皇帝在女色上的爱好有关,朝臣习惯了皇帝三宫六院,突然有个皇帝对皇后一心一意,他们内心自然是拒绝的。
“当今对皇后的态度可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样子,”在瑞王看来,即使晋鞅对顾如玖不是生死相依这种级别的感情,但他对皇后绝对是有感情的。
一个男人是不会对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花这么多心思的。
“让人继续去打听,看看皇后究竟生了什么事。”瑞王摆了摆手,让长随退下,然后对儿子道,“你多走动走动,想办法让陛下放我们早点回封地。”
见过晋鞅后,他心里隐隐就有一种猜测,这次进了京,恐怕很难才能回去。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万寿礼结束后,当今便以招待他们为由,把他与忠王安排到了别宫里。
忠王一家子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是前几天忠王带人砸了李家大门,可见这位心里也是有怨的,不然做不出砸丞相大门的举动。
这混不吝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晋家哪位先祖。
“父王,之前宫里的那位孙太妃有意跟我们合作,你怎么……”瑞王世子不解的问,“有她在,我们还能里应外合。”
“这个女人……”瑞王神情有些复杂,“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会容许几位太妃一直留在后宫,大概过不了多久,这些被先帝宠幸过的女人就要送到临安别宫了。”
“临安那里……”瑞王世子撇了撇嘴,“皇后的心也挺狠。”
瑞王看了眼儿子,忍不住叹口气,这孩子想法还是不够成熟。在他看来,皇后还不够狠,若他是她,根本不会费心把孙太妃钱太妃这类不安分的老太妃送到临安别宫,直接寻个理由,让她们去道观清修。
女人就是女人,还是心太软,成不了大事。
紫宸殿内,此事已经一片死寂,几位御医战战兢兢的走到床边,看着昏睡过去的皇后,相互看了一眼,由最有资历的御医上前诊脉。
他们常来紫宸殿为皇后娘娘请脉,但是每次见到皇后娘娘,对方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哪会像今天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之前因为忙陛下万寿礼的事情,皇后已经将近十天不曾让御医给她诊脉,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这么短短十日,皇后身体便出了问题。
御医在顾如玖手腕上盖上一条绸缎手帕,然后一脸严肃的开始诊脉。他身后的三位同僚双目灼灼的盯着他,恨不得他立刻说一句皇后没事。
站在旁边的晋鞅比御医们更着急,不过他性格向来沉稳,也怕惊扰到顾如玖,所以没有呵斥这些太医,而是面色十分难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顾如玖。
“咦?”诊脉的御医有些奇怪,诊脉过右手后,又换了左手,眼见晋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于收回了手,面带轻松之色道:“陛下,皇后娘娘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有可能费了些神,将养几日便好了。”
“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醒?”晋鞅走到床沿边上坐下,轻轻握住顾如玖的手,他的手冰凉,她的手温热,“脸色也不太好看。”
御医心下想,我能说这是皇后没睡好的愿意吗?
可惜,他并不敢说,所以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后,他犹豫着开口道,“陛下,微臣现皇后的脉搏似乎有滑脉之相,只是时日太短,微臣也不敢确定,或许过了几日,便又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