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在勤政殿里挠头皮。
旁边摆着四爷留给他‘参考’的折子,他盯着那折子几乎想把它给盯出个洞来!
在奉天的年羹尧成功的击退了来找茬的噶尔丹部的人,据他在折子里写的来犯的足有两万人,分数股骑兵对他们日夜偷袭,而他就带着区区五千来人迎战,还歼灭了敌人二百多口,俘虏了几十个准备进京献俘。
当然他还替跟他一块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请功了。
最让十四觉得坑的是,年羹尧深谙官场做官的精髓:最大的功劳一定是上官的。
所以他把最大的功劳给十四了,非说是十四在临走前对他说让他小心噶尔丹部的人来偷袭,结果就因为十四这句话,才让他们的士兵日夜警醒,击溃了第一拨来犯的敌人。
于是十四贝勒是如此的高瞻远瞩。
如此云云的夸了一通后,仿佛最大的功劳归十四真是实质名归。年羹尧自己就十分谦虚的屈居第四位。
这封折子递送到京后,兵部审查时觉得十四爷是四爷的亲弟弟,虽然十四爷是早就回京了,但一开始领兵的确实是他。于是两个尚书一商量,都没意见,就这么把折子送进圆明园了。
四爷很快就给打回去了,让他们把折子上写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都有这么大的功劳详查后再送过来。
兵部这一看,敏|感的现他们可能拍错马屁了。所以一面拿着抄送回来的折子商量,一面给十四贝勒说了声:不好意思,可能坑了你了。
十四爷这才飞奔过来找他的好四哥求情:弟弟真的神马都不知道。
四爷心里存着事,外面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陪着李薇用过午膳后还是不急着回去,又一起歇了个午觉。午觉起来又拉着她去外面散步,嫌这个时节去湖边太晒了,就去了潇湘院的竹林里转了一圈。
李薇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四爷后头,看他拿着剪子绕着竹林剪了好些细细的竹枝下来,看着篮子里的竹枝越来越多了,道:“爷,你取这么多竹叶干什么?”
细竹枝上多带着一两片竹叶,拿这么多也不像是准备做书签。
四爷早就挽起了袖子和衣袍下摆,此时忙得满头大汗的过来,李薇不免拿出手帕来给他擦汗,知道他喜欢亲手做事来当消遣,不爱人代劳,不过太监宫女不行,她来总行了吧?
她把篮子塞给他,夺过他手上的剪子道:“我来,爷告诉我剪哪枝?”
四爷想她一个人干站着也无聊,就领着她走进竹林,把高处的竹枝拉下来:“剪吧。”
李薇:“……”错估了自己的身高真是失策。
她只好这样下剪子。
剪了一会儿连她也是满头汗,大袖子也不好往上挽,她一次次把袖子撸上去都会滑下来。四爷一开始看她露出雪白的小臂还有些皱眉,后来看她手忙脚乱的又好笑,把篮子放在地上替她把两边的袖子都挽高打结,这下可算是滑不下来了。
开始是他指她剪,后来她自己看哪枝长得好看也主动去剪,还喊四爷替她把够不着的竹枝拉下来。
有些太粗的竹子不好动,四爷看太监宫女们都站在远处,居然整个人吊在竹子上,用全身的力气来把它压弯。
“快剪!”他道。
李薇赶紧快手剪下好几大枝,等他把手放开,竹子刷得弹回去,摇晃了好一会儿,打得旁边的竹子也晃起来。
剪上了瘾成了游戏,李薇现在也不嫌热嫌累了,举着剪子问四爷还要剪哪枝?
不过四爷看着早就堆得放不下的篮子,还有放在地上的这些,道:“够了,朕也不会,试着玩而已。”
李薇此时才想起她还是不知道四爷剪这么多竹叶干什么?
四爷也不喊人进来,自己把竹枝聚成一堆抱着出去了。
李薇跟在后头捡掉下来的,也是两手满满的。结果他们二人这么一出竹林,留在外头没敢进来打扰两个主子的玉烟和张起麟都吓了一跳,要上去接又不敢,张起麟转头就让人赶紧去寻几个大篮子来。
很快,不知从哪里寻来两个大笸箩,四爷和李薇把竹叶都放了进去。
四爷拍着手说:“都拿回去。”
玉烟帮着李薇把头上和身上带出来的草梗叶子等都拿掉,李薇在帮四爷拍他袖子上的灰,道:“爷,你要这么多竹叶子干什么?”
四爷握着她的手,道:“别拍了,回去换一身就行。朕是在书中看过可以用竹叶制茶,今天逛到这里就临时起意想试试。”
“……真的?”出于对四爷的信任,她开始真的想这竹叶能不能泡水喝。要不回去先泡一壶来试试?
回到万方安和后,四爷和她换衣服时留在勤政殿的太监就过来报说十四爷已经在外求见了。
李薇怔了下,想起四爷这应该是故意晾了十四爷这么久。
她在帮四爷换衣服,听了就想他肯定这就要出去见十四爷了,赶紧加快速度。玉烟把腰带递上来,她接过来给四爷系上,道:“爷,我让人给你和十四叔准备晚膳吧?”
谁知四爷却摇头道:“不用。”他对那太监说,“让十四贝勒把他写好的折子留下就回去吧,朕得空了再看。”
看来是真生气了。
四爷真没去见十四,换过衣服就去书房找那本说过怎么制竹叶茶的书。天长日久,他也不记得在哪本书里了。只记得仿佛提过一句半句的,李薇陪他一起找,两人各自对着一架书翻。
看着这几屋子的书可真是个大工程。
不过反正是消遣,四爷一点都不着急。时常翻着就捧着一本书坐下读起来,倒是他的书里李薇能看得少,所以综合来看她这里的工作进度比他的要超前。
可是当她翻到四爷以前写的读书笔记时,不免也看入神了。
四爷以前爱在书的页眉和页脚上写大段的批注和评语,有些相当激烈,连‘那就是个球’这种痛快的口头语都有。
她在这边看得笑,四爷在那头自然注意到了,扫了眼放在她身边打开的书匣,不觉得那书里有什么能逗笑她的……
他想起来了!
四爷立刻放下书过去,勾头一看就看到了他青年时期在书上的批注,连忙从她手里抽出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看这个太枯燥了,朕找旁的给你看。”
他在十几岁的时候也看过不少的野史歪传,当下就找出一本《浣纱仙子》这种这么有指向意义的书来。
李薇顿觉有种看到四爷初中时在小书店租的武侠小说的感觉。
浣纱仙子自然就是四大美女的西施,这部一看就是野史。果然一开始就是在吴王的后宫中,西施垂泪一眼后想念家乡的小溪。
四爷松了口气,看她看入神了就把这一匣书赶紧给收起来。他把这书倒是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没想到今天让薇薇给看到了。
他翻开看当年自己写下的东西,只觉得陌生得很。当年的他满腔意气,他捧着书,突然已经回忆不起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如果说当时的他是清晨洒在叶上的露水,那现在他就是浑浊不堪的河流。
他汇集了太多的东西,野心、期待,承载了他半生的信念,到今天早就污浊不堪,分不清了。
想想他还在为刚才对十四的做法沾沾自喜。或许这样确实可以保持他身为万岁的尊严,就像先帝所做的那样,让底下的臣子们为了他的一举一动而耗尽心血。
可当年的他亲眼看着兄弟们还有他被先帝摆布得生不如死,现在却在做着一样的事。
他很清楚,这样收获的绝不会是忠心。而是恐惧。对皇权,对坐在皇位上的这个他的畏惧。
当畏惧越来越多之后,人们就会奋起反抗。
就如当年的太子……
理亲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当时的四爷猜来猜去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只能把那个模糊的念头埋在心底。直到登基后才在翻阅先帝当年的谕旨时看出端倪。
理亲王谋逆,何尝不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反击?
可见以恐惧来御下,最后很可能会自食恶果。
四爷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他想得入了神。屋外的太监们看到天暗下来了就进来点灯,看到主子们一个坐一个站,却谁都不理谁,也不敢多待,点上灯就赶紧退下了。
李薇突然了笑,四爷此时方回神,他掩饰着刚才的思绪,笑道:“又看到什么可笑的地方了?你要是喜欢,朕就让南府把这《浣纱仙子》的故事排成戏给你看。”他弯腰低头要拿她手里的书,岂知薇薇往旁边一躲,连书也藏身后去了。
四爷一怔,怎么都想不到那书有什么,不过也伸手去夺:“乖乖给朕。”
两人争夺一番,还是四爷技高一筹,咯吱了李薇把书夺到手里了,可惜书已经合上了,他只好一边怀疑的看她,一边快速翻过。
跟着某一页的页眉上仿佛有熟悉的字迹,他赶紧翻到那页细看,见上面是他当年的笔迹,写得相当认真:西施这样的女子,配世间男子都可惜了!她的心胸比男儿更加宽广!
后面把吴王夫差和范蠡都骂了个臭死。
李薇只是看笑了而已,这会儿就看四爷捧着看得脸上透出尴尬来,她连忙道:“我也这样啊,我看戏的时候不是也这样吗?爷,我觉得你写得特别对!”
四爷翻了几眼也想起这书里写的是什么了,合上笑道:“不过是野史罢了。”
他笑道:“日后还不知史上会如何写朕与你呢。”
李薇张了下嘴,觉得煞风景就没说。写她的话估计不会有好词了,她道:“写爷自然是圣明之君。”
四爷笑着接了这句奉承,道:“写薇薇,自然是个美人儿。”
晚上,四爷在万方安和的书房里,拿起了诚郡王等给儿子请封爵位的折子。
圣明之君吗……
四爷叹了口气,一一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