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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一)

第一次看到徐公的时候,刘阚并没有产生出太多的感觉。

有点不修边幅,看上去甚至有点邋遢。可是再一次见到徐公的时候,却是变了个模样。

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高老驼……不,是高渐离在那天晚上曾出现过一次,但不是来送什么燕酒的方子,而是向易水楼的主人家辞工。那位主人家当时显得非常惊奇,甚至还有一些难过。毕竟高渐离在易水楼呆了七八年,虽然看上去有些惹人嫌,可仔细想想,这些年他挺不容易。

脏活累活,都是由高渐离去做。

有时候打他两下,骂他两句,也都是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如今这突然间要走,主人家还真的是有些舍不得。奈何高渐离铁了心要走,他也劝说不住。

刘阚是在出门的时候,和高渐离擦肩而过。

在那一刹那,他现高渐离的目光,不在浑浊,多出了几分坚定。

于是,刘阚朝高渐离笑了笑,可高渐离却视而不见。仿佛陌生人一样,然后扬长而去。

也许是听了自己的劝吧!

刘阚在心里感叹:走吧,能安安生生的渡过余生,其实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吧。

易水楼中,鼓乐齐鸣。

徐公身着崭新的官服,笑呵呵的与客人们打招呼。

看到刘阚和灌婴来的时候,徐公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更笑得,仿佛花开一般。

“刘生,快快请进!”

刘阚拱手道:“徐公大寿,恕小子早先不知,故而未能早作准备。匆匆备了些礼物,还请徐公莫要嫌弃才是。”

说着话,灌婴让跟在身后的蒯彻,把礼单奉上。

“杜陵酒神,沛县刘生……奉上贺礼!泗水沉窖十瓿,黄金两镒!”

原本喧闹的酒楼中,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徐公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看刘阚的眼神儿都有点不对了。且不说刘阚那杜陵酒神的名头在商贾之中有着怎样的地位,十瓿沉窖,黄金两镒,可以说是这寿宴开始到现在,最重的一份贺礼,徐公怎能不开心呢?

不仅仅是开心,最重要的是感觉有面子。

刘阚那是什么人?虽然白丁一个,可是却背负着皇家御用酒师的身份,非普通人可比。

“刘小弟,客气了,太客气了!”

徐公连连说:“如此重礼,却让我怎受的起?”

“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乡邻,实乃我大秦治下百官之表率。小小心意,大人莫要推却。”

这话说的,让刘阚都觉得很恶心。

但又不得不说,而且还要满脸的笑容。一时间,周遭人阿谀之声顿起,让徐公着实虚荣了一把。对刘阚的看法,又高了一等。于是和刘阚携手走进堂上,并安排在了主位。

周围一干商贾,自然点头哈腰。

刘阚拉了一下灌婴,在食案后坐下,“灌大哥,且忍耐一下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莫要为这种人生气。且看他得意一时,他日必遭报应……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

原本,灌婴是不想来这种场合。

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既然低头,就莫要再让别人挑着理儿,于是就跟着刘阚来了。

听刘阚这番劝说,灌婴忍不住笑了。

“还是一只贪财的老鸟。”

刘阚一口酒险些喷出来,扭头看了看灌婴,“斯文,斯文!”

灌婴也笑了,当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喝着酒,说着话,倒也看不出他心里的不痛快。

午时将近,酒宴开始。

这一天,易水楼并没有对外营业,宾客们觥筹交错,菜碟更如流水般端上端下,尽显出徐公在这宋子,那不可动摇的地头蛇之位。一派虚假的应酬,也使得气氛热闹了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易水楼的主人家,安排了一个助兴的节目:击筑。

筑,是一种击弦乐器,形状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古筝。有十三条弦,弦下有柱。演奏的时候,以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特制的竹尺,击弦音。这是先秦时代最为流行的乐器,甚至比之古琴,还要流行。起源于楚地,其声悲亢而激越,在民间广为流传。

击筑,是一种时尚。

酒宴之时,若没有这个节目,这酒宴的规格就会低俗许多。

刘阚前世也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有见过。不由得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等待节目登场。

不多时,一年轻女子怀抱着一张筑,走到堂上。

朝着众人欠身行礼,而后坐好。一手按住弦,另一只手,则执起一支竹尺,做好了准备。

刹那间,喧闹的堂上,鸦雀无声。

这是一种礼。虽然春秋战国五百年,使得礼乐崩坏,风雅颂荡然无存,可这礼,却始终留存在人们的心中。乐,是一种极其高雅的事物,若无礼,则无以品味其中精髓。

就连徐公,也正襟危坐。

铮——

竹尺轻击于弦上,那女子纤纤玉手,随之传花蝴蝶一般的变化着,移动着。

慷慨激昂的乐曲,从那尺下,弦上,手中流出。那种感觉,足以让人的心,为之澎湃。

所有人都不敢出生,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放慢了脚步。

徐公的脸色,却渐渐的难看起来……

刘阚没太多音乐细胞,只觉得这曲子慷慨激昂,悲壮的让人感觉血在烧。可除此之外,再也没甚感触。甚至还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样的曲子,从女子手中出,不伦不类。

“这是什么曲子?”

刘阚现堂上的人们,表情有些古怪。

蒯彻见周围没人注意,忙探身在刘阚耳边轻声道:“主人,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别。”

易水送别?

刘阚没反应过来。

蒯彻的声音很小,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就坐在刘阚的身后,于是压低声音解释道:“就是那荆轲别离一水时放歌的易水送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刘阚顿觉一股寒意窜起,扭头看着蒯彻,那意思分明是在询问:这曲子,不是被禁了?

没错!

荆轲刺秦,天下人皆知。

而易水送别,也因荆轲而名传于世。起流行的成都,不仅仅是局限于击筑。甚至有人改成了琴、笙、鼓、钟等八音齐奏的大乐曲。有井水处,就能听得到有人哼唱此曲。

教司乐坊中,若不会演奏此曲,就会被视作外行。

虽然,始皇帝下令禁止,可实际上呢,除了在秦地之外,山东六国所在,基本上不予奉行。所谓禁者自禁,弹唱者依旧弹唱。这曲子非但没有息声,反而越禁越是流行。

徐公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图之奈何。

这是风尚,这是潮流……

所谓法不责众,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唱,难不成你杀得了世上所有人?只是作为老秦官吏,徐公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脸色有些阴沉,眉头微微蹙着,轻轻的哼了那么一声。

一曲乐毕,众人齐刷刷的鼓掌称赞。

那女人捧筑礼谢,正要离去时,却见一中年男子,蓦地从堂下站起来,沉声道:“音亦有情,你击筑手法虽然精妙,然则却未能把握住其中的真髓,却是糟蹋了这曲子。”

此人身高八尺,体态修长,略显单薄。

头裹红蓝相间的头帻,一系青衫,更衬托着卓尔不群的气质。

他走到堂上,厉声对那女子道:“若心中无慷慨悲歌之豪气,若无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愿往之的心,就算是你手法再精妙,终究是是落了下乘,只能奏出其中精髓之一二。”

那女子,是宋子城中一等一的击筑大家。

自学会这一曲易水送别之后,从没有被人如此的指责过,一时间那俏脸,涨的通红。

“你是何人?”

易水楼的主人家站起来,厉声喝道:“此乃徐公之寿宴,你竟敢如此放肆,莫非寻死?”

那中年人淡定一笑,从女人手中接过筑。

跪坐下来,把筑放在身前,“正因徐公寿宴,在下才要献丑,以为徐公贺寿,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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