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勉强撑了祖母架子辩解道,“你娘是被劫匪砍伤,又不是我们的过错,你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子不言父过,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
“官哥儿,你祖母说的对,你娘是病死的,怎么能说是我们害死的。当初我也四处请大夫回来给你娘看过病,都说没救了这才罢手,你娘…”
方杰越听越是恼火,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推得倒是干净,我娘虽是商贾之女,但是带着大笔嫁妆进府,你们吃喝用度都是我娘的商铺所出,你们却从未厚待过她。若是养条狗,都懂得对喂食的主子忠心不二,你们真是连狗都不如!
当初父亲卷入官司入狱,也是我娘筹措银两上下打点,他才落得罢官归家,否则早就没命了。你们却昧着良心说都是你们娘家的功劳,我娘受了委屈却还要出去行商赚银钱还欠债,这才遇了盗匪受伤。
你们不但不觉愧疚,还在父亲面前巧言污蔑我娘不守妇道,打着行商的幌子去会情郎。我那糊涂虫父亲信了你们的鬼话,对我娘不理不睬。我娘那般盼着,他都不肯去看上一眼!等我娘去世了,正经的方家二房太太,居然连祖坟都没让进,硬是葬到了乱葬岗…”
说到这里,方杰已是恨得目眦欲裂,仰头极力忍下眼泪,反倒哈哈大笑道,“如今你们的儿孙都进了大牢,这会儿许是已经鞭打上刑了,你们也终于知道我当初守在我娘床前是何等焦心了吧?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还要我出手救他们出来,简直是做梦!”
方老太和马氏脸色惨白如纸,她们原本以为当年方杰还小,不会知悉太多内情,哪里想到他不但知道得清清楚楚,今日更是借机翻了旧账。
方老太自觉救回儿孙的最后一线希望断掉了,一股急火涌上心头,到底还是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马氏也顾不得再上前救人,死死咬了牙,噗通就跪了下去,哭求道,“官哥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可那大牢里受苦的是你父亲和兄长啊,你和他们一样流着方家的血脉,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你要怎么才能出了这口气,才能答应救你父亲和兄长。你只要说,我都应啊…”
方杰冷哼一声,转身重新坐下,双眼扫过宽敞的大厅,似笑非笑道,“这大厅看着倒满宽敞的,让人摆三牲供品,你在我娘灵前跪上一夜,磕上一千八百个响头。若你诚信求饶,明日我兴许一时痛快,就去府衙打点把父亲接回来。”
一千八百个响头,还是磕给她平生最恨的女子,马氏恼得差点儿咬破了嘴唇,但为了夫主和儿子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磕!但你也要把你爹和文哥儿一并接回来!”
“哼,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把两个人都接回来,你当府衙姓方啊。”方杰根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又扔下一句,“一个时辰之后我就把我娘的灵位请来,你就准备磕头吧。”
马氏眼见方杰主仆走远,恨得抓起身旁的小摆设儿和茶杯茶壶就摔,一众丫鬟们早吓得魂不附体了,哪敢上前劝慰。到底还是马氏自觉泄够了,高声怒喝撵她们立时去准备香案供品,她们才勉强挪动两条腿逃一般跑了出去。
方老太就在供桌刚刚摆好的时候醒了过来,一见得自己的正房大厅摆了这样忌讳的物事,原本还要怒,但是再瞧得那供桌中间的灵位,立时又死死闭了嘴巴。
马氏跪在供桌儿前面,咬牙切齿的磕着响头,不过七八下,她的额头就已是青肿一片。
方杰站在一旁望着娘亲的牌位,想起当日她们母子受过的委屈,心底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怨气,转而低声吩咐道,“东子,留在这里数着,少一个响头都不行。”
东子苦着脸懊恼道,“少爷,小的这一会儿也没数大夫人磕到多少了?”
“那就从现在数!”
“好咧,少爷。只是小的尿急,先去蹲个茅厕回来再开始数,可好?”
东子也是个鬼机灵,猜得主子是要拿着大夫人出气,立时借竿儿就爬了上去,直气得已是磕得头晕眼花的马氏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方杰到得锦绣坊的时候,陈和正带着小伙计们清点存货儿,以便新掌柜上任时候容易接手。他一见主子到了,立刻上前引路笑道,“少爷,郡王爷可是到了好一会儿了。”
方杰浅笑点头,嘱咐道,“接手铺子的新掌柜是青陵城的吴琼吴掌柜,你也是见过的,今明两日兴许就要赶过来了,等账目交接清楚就准备同我起程回北地。”
“是,少爷放心。”
赵胖子正是坐在花厅里由陈老掌柜陪着喝酒闲话,一见方杰走进来,陈老掌柜就扯了借口出去了。
方杰倒了一杯美酒仰头喝下,长长吐出一口酒气,赞道,“真是好酒!”
胖子一脸贼笑的凑到他跟前,说道,“哈哈,你是出了心里恶气,喝白水都觉痛快!”
方杰笑着拱手说道,“多谢郡王出手相助!”
胖子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和我还来这套,小时候你可没少把我这郡王骑在身下暴打!”
两人想起小时候的调皮之事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胖子手下筷子不停,填的肚子饱了五成,这才问道,“明日一早真要把你爹放出来?不多关几日?”
“放他出来,我才好提分家出府的事。至于我那兄长,多关他几日也好。”
“那成,就按你说的办。”
“记得,明早我父亲一回府就让那些人上门要债。”
胖子拍着胸脯保证,“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
两人吃喝说笑,商定了事情就各自散去。
方杰回了老宅,眼见东子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数着数,而马氏早就磕得额前血红一片了,马老太不知是又晕过去了,还是终于明白了敌强我弱的态势,默默闭目躺在炕上不肯吭声。
方杰冷冷一笑,也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那些墙头草般的丫鬟奴仆们,这次可是再也不敢怠慢了。屋里只火盆就放了四个,饭菜也极是精致丰盛。倒让方杰有那么一瞬恍惚,以为是又回到了蒲草那个暖入春日的菜棚子…
同样一汪月色下,沐浴月光的人却是各有不同际遇。离得方家老宅不过七八道街外的京兆府衙里,此时衙役捕快小吏们都下了差,四处静悄悄一片。若一定要说哪处稍微热闹一些,那就只有安在地下的刑牢了。
大块青石砌成的墙壁上每隔一丈就插了一只火把,火光突突跳跃,也映得四周更是阴森恐怖。三五个灰衣狱卒围着一张木桌正在扔骰子赌钱,不时高声呼喝,赢得人哈哈大笑,输得人咒骂不已,各个都是兴致勃勃。
而沿着通道向里却是一间间用粗木隔成的牢房,每间里都蹲了三五个面色枯黄、衣衫褴褛的囚犯,有低头想心事的,有望着半尺见方的小窗一脸绝望的,神态各异,想必也都有一段难言坎坷。
最里面一间牢房里蹲得就是方家父子,他们因为刚刚被关进来,有幸分了个单间。这在别的囚犯眼里是优待,但两人却是半点儿不惜福,一直吵闹个不停。
方睿髻也散了,衣衫也脏了,趴在栅栏上高声喊着,“我冤枉啊,我没有偷盗古籍,那是我花了三千两买回来的!我冤枉啊!”
方老爷升官财的美梦突然被砸了粉碎不说,居然还变成了阶下囚,这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他自然更是不甘心,同样大喊着,“我方家是书香门第,怎会做那偷到之事?你们谁替我传个话儿,我要见刘侍郎,我要见刘侍郎!”
他们父子这般比着赛一般的高喊,终是惹恼了一个输光银钱的狱卒。他抓起另一桌上的两个馒头就扔去了排在最前的那间牢房,喝斥道,“馒头赏你们吃!吃完就去教教那两个新人牢里的规矩!”
眼见两个白馒头掉在烂草堆上,牢房里的犯人各个都是红了眼,疯了一样的扑上前抢夺,最后到底是身形最魁梧的那汉子打退了所有人,捡起馒头吃了个饱足。
那狱卒哗楞楞开了锁头,引了那大汉到方家父子的跟前。方家父子还以为要放他们出去,都是狂喜不已。方睿甚至抱怨道,“哼,你们这些势利眼的东西,知道大爷是被冤枉的吧,等你们以后撞到爷手里的…”
他还没等说完,那狱卒却是怪笑着放了大汉进来,然后又重新锁上了牢门。方老爷心下就觉不好,陪笑道,“这位差爷,难道不是查清原委,放我们父子出去吗?”
那狱卒重重呸了他一口,应道,“放你们出去,做梦!两位爷,你们还是先学学我们这牢里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我们…”方家父子还要再问,那大汉已是重重一拳挥了过来,方睿立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方老爷吓得愣神的功夫也被赏了一脚,于是就同儿子一般“五体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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