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的冰窖,原本是一个储藏杂物之地。
自从上个月洛海川遇害,由于洛楚容坚持不下葬,谢清秋只好遵从她的意愿,高价买来了大量冰块,把这储藏室变成了一个冰窖,也成了洛海川的临时墓穴。
这个地方,就在洛家后宅的花园内。
洛楚容和沈骥两个人,悄悄来到了这里。
冰窖的大门平日里是锁着的,掌管钥匙的人,正是陈伯。
他是洛海川生前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洛家的老仆,这把钥匙,自然理应由他来保管。
此时,陈伯打开了冰窖大门,洛楚容和沈骥两人进入后,他便将大门重新掩好,大锁挂在上面,自己则立于一旁,为两人放风。
自从洛海川死后,这还是沈骥第一次再见到他。
昏暗的冰窖内,布置成了一个灵堂的样子,牌位前点了两盏油灯,金丝楠木的棺椁摆在中间,四下里堆满了巨大的冰块,温度低的让人不住打冷颤。
洛海川的棺椁没有下钉,只是合着棺盖,两人跪地磕了几个头,沈骥便上前推开了棺椁。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声响,在冰窖里传了出去,陈伯独自站在冰窖门外,身上忽然不自觉的笼罩了一层寒意。
他抬起头,仰望着天边黯淡的星光,口中轻轻低喃,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忽地,一片阴云掠过屋顶,遮蔽了那本就黯淡不明的夜空,在陈伯的脚下,投下了一片黑影。
陈伯目光似电,老态龙钟的腰身瞬间挺拔了起来,略一侧目,便定格在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他的嘴角弯起一丝冷笑,足尖轻轻点地,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头苍鹰般掠起,向假山后扑了过去……
……
今夜,注定无眠。
一间日式风格的房间内,一个西装革履,留着两撇八字胡,目光如鹰般枭狠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面目阴冷。
在他的对面,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穿着警察的制服,面无表情,双手下垂,一双眼睛却不时的微动,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而另一人,则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眼观鼻、鼻观口,仿佛已经入定,周围的一切事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
三个人,就这么一言不的,静静对立。
良久,一个脚步声打破了死寂,那西装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便听到外面有人用日语说了句什么。
随后,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的日本士兵走了进来,在那男子耳畔低语了几句。
那男子缓缓点头,挥了挥手,日本士兵立正敬礼,转身退出。
空气中,似乎有了些不安的气氛。
“你们二位,想不想知道,刚刚生了什么事?”
中年男子忽然用一口流利的,但听起来仍然有些不自然的中国话,微笑着,向那两个人开口问道。
两人摇头,这房间灯光很明亮,但两人都是背对着门,脸部的光线是昏暗的,也看不清面目。
中年男子的脸上却是着光,难以自抑的出得意的笑声。
“就在今天,军部终于制订了关于解决满洲问题的方案,相信这份方案,很快就会得到实施。到时候,二位都会成为我大日本帝国在满洲部署的得力之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那两人默然无语,却同时低下了头,神态间,满是恭敬。
但,也是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
“不过……”中年男子得意之后,又换上了原来冷冰冰的神情,目光如刀子一般,缓缓在两人的脸上移动,“万桑,雷家庄的事,将军很生气,如果接下来他交代的事情,你还是办不好,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了。”
那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原来正是万沉山,他神情一凛,头垂的更低了。
“请石田君放心,雷家庄的事不会再生,但雷傲天已经死了,雷家庄的庄丁,人马,也都散了,相信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威胁。”
“哼,人马散了,但他们手里还有枪,只要有人出头,振臂一呼,就又是一支队伍,又是一群能打仗的士兵。算了,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我来想办法好了。但你要记住,等这次的比武大会结束,一切的结果,必须要和我们计划的一致,否则……”
他忽然把目光移向了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那人神情也是一变,立刻点了点头,态度恭谨地应声。
“是,请石田君放心,比武大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那就好。但你们还是要小心,那个沈骥,似乎有些麻烦,如果无法拉拢,干脆就除掉算了。”
“但是石田君,若要除掉他,时机还不适合,留着他,还有些用。”
“好吧,按你的计划去做。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了,记住,这次选出来的会长,必须是洛楚容。”
“是……”
被称作石田君的男人,这才合上了眼帘,仿佛已经入定,半晌后,对两人挥了挥手。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退了出来。
这里是哈尔滨秦家岗义州街27号,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馆。
这条街,在1901年的时候就已经建成,那时随着中东铁路开始修建,和沙俄“新城市规划”的实施,围绕着哈尔滨中心的圣≈ddot;尼古拉教堂广场(俗称喇嘛台)周边建了一条街,叫做果戈里大街,著名的秋林公司便坐落在此。
至于日本在哈尔滨的总领事馆,则是1907年的3月设立,下属有警察署和特高课,属于日本外务省特务系统。
刚刚和万沉山对话的那位石田君,正是负责特高课的课长石田义男,他的直接上级,便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土肥原贤二。
特高课,是日本的间谍组织全称特别高等警察课,隶属于日本内务省。通常由日本驻外国的使领馆官员兼任,在搞情报工作的同时,也配合其他间谍情报机构进行谍报活动。
万沉山在哈尔滨的任务,正是受土肥原贤二的指派,由石田义男直接管辖。
就在沈骥和栾挺来到哈尔滨之前,正是万沉山依照胡奉三的指令,带杀倭令前往哈尔滨,找到八卦门的洛海川,由洛海川执行杀倭令。
之所以找到洛海川,是因为设立了杀倭令的宫宝田,正是八卦门的前辈,找洛海川执行杀倭令,顺理成章。
但没有人知道,万沉山其实早已投靠了日本人,胡奉三派他前往哈尔滨,正中日本人的下怀。
夜风中,万沉山和身边那人走出日本领事馆,立即就钻进了一辆黑色汽车之中,拉上了窗帘。
汽车缓缓行驶,万沉山凝视着前方的黑夜,不由低低的叹了口气。
身旁那人却露出一丝淡笑,轻声道:“万兄,何故叹息?”
万沉山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该来的,似乎终于要来了。”
那人道:“该来的早晚要来,这是无法避免的。万兄应该早有准备,还是看开些吧。你我身处乱世,这也是身不由己。”
万沉山冷眼瞥去,道:“我是身不由己,但却不知,阁下有何身不由己之处?”
那人干笑两声,道:“其实这世上的人,又有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呢?形势所迫而已,你我都是满腔抱负,不甘人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万兄请切记,凡事留几分,日后好相见。”
万沉山默然不语,也未置可否,只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
那人不再说话,扫了一眼前方开车的司机,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很快,汽车在警察局的附近停了下来,万沉山下车,对那人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接下来汽车拐了个弯,继续往前,过不多时便停在了一条小巷的巷子口。
小巷前方,是一片颇有气势的建筑,正中大门上方,写着三个大字。
八卦门。
车里的那人先是谨慎的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想确认一下没人再下车,却在一瞥之间,无意中现了一个人影,在视线中一掠而过。
沈骥?
车里之人愣了一下,刷的拉开窗帘,微弱的月光下,一张清秀的脸庞,看的清清楚楚。
竟赫然是谢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