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沈骥一直在家中等到天黑,也不见栾挺回来。
八岁红把凉了的饭菜热了又热,修铁在门口出了又进。
但,仍然不见栾挺的踪影。
今天比武大会生的事,八岁红已经都知道了,她对沈骥说,她虽然不懂那些江湖上的事,但她知道,一个男人若是有了野心,那么这个人就会变。
沈骥叹了口气。
夜幕终于降临,喧闹了一天的哈尔滨开始陷入黑暗,与死寂。
修铁站上了房顶,一直向远方望着,直到什么都看不清了,才黯然回到了屋里。
“沈大哥,你说栾二哥会不会真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骥明白他想说什么。
“不会的,我了解栾挺,他只是有一些想法,想做一些事情而已。他不会真的……”
沈骥也没有说下去。
他缓缓起身,往门外走去。
修铁跟在后面跑了出去,“沈大哥,你去哪啊?”
“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骥对修铁微笑了下,身形便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修铁怔了怔,也叹了口气,回身时,却看到八岁红也呆呆的看着沈骥离去的方向。
“红姐,我总预感不太好,你说,沈大哥他们不会出事吧?”
八岁红淡笑了下,用手掠了掠鬓边的乱,道:“傻小子,我早就说过,你沈大哥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或许是快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离开哪,离开咱家,还是离开哈尔滨?”
“离开这种生活,离开这种地方,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做他们应该做的事。”
“红姐你到底在说什么,不懂啊……”
修铁一脸迷糊的挠着头,对八岁红的意思,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八岁红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戳了戳修铁的额头,道:“不懂是最好的,你呀,就长了一个打铁的身子,一个打铁的脑袋,别管那么多了,姐给你做了件褂子,跟姐回屋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修铁呲牙一笑:“嘿嘿,谢谢姐,姐最好了。你都不知道,那天你出事,我都急死了,还好沈大哥及时赶到,要不然……”
“要不然个屁,过去的事儿就不用提了,你红姐虽然命不好,可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天晚上我都想好了,我虽然身上没了多少力气,但那个坏东西要敢上手,我就咬断他的命根子,让他再也不能祸害人,哈哈哈哈哈……”
八岁红性子豪放,说话做事从来不遮掩,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倒把修铁弄了个面红耳赤,八岁红笑了一阵,揪着修铁的耳朵,便回屋给他试衣服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这小屋中却是暖意洋洋,只是八岁红在给修铁试衣服的同时,却也偶尔不经意的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今天夜里,沈骥这哥俩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
她心中暗暗的想。
……
江畔,夜风微凉。
沈骥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天在江边,和栾挺待过的地方。
记得那晚,若不是他们两人现了雷傲天的行踪,恐怕今天的事情也不会生,一切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都说造化弄人,这尘世熙熙攘攘,但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
就像谢清秋,今天比武大会之前他还风光无限,谁又何曾能想到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了武林的败类,过街的老鼠?
但沈骥也知道,这件事日本人已经插手,要想报仇,恐怕很难了。
所幸的是,经过此事哈尔滨的各大武馆,总算能够看清谢清秋的真面目,不至于再被他利用了。
沈骥立在江岸之上,远眺着黑沉沉的江面,目光移动,看向了铁路桥的方向。
这条铁路桥,是中东铁路的第一条跨江桥梁,也是哈尔滨道里和道外两个区的分界桥。
桥的两侧,一边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边却是一片寂静,冷冷清清,黑暗中几点鬼火一样的灯光。
这桥是俄国人修的,来往的旅客,几乎也都是俄国人,和欧洲人。
这是一条连接欧亚大陆的重要交通线。
可这分明是中国人的地方,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别人的地盘?
江水拍岸,微波荡漾,沈骥望着这黑夜中的松花江,忽然无意中现,在江边靠近江面的地方,似乎坐着一个人。
他心中一动,向下面走去。
渐渐离的近了,不等沈骥开口,那边的人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师哥,你来了。”
这人竟真的是栾挺。
他独自坐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目光看着远方,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也没有回头。
沈骥胸口忽然涌起了一阵说不清的东西,他没有应声,默默的走了过去,然后,在栾挺的身边坐下。
“小庆儿,还没吃饭吧?”
沈骥忽然唤了一声栾挺的小名,便从怀中拿出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递了过去。
但,他却没有看向栾挺。
栾挺侧头,看了一眼沈骥手中的馒头,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去。
“红姐热了几次了,她说你一定会回去,还给你留了一大碗热乎乎的菜汤。小庆儿,跟哥回家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骥仍然没有看栾挺,但声音却已有些哽咽。
栾挺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两个馒头,无数过往,刹那涌上心间。
“咱俩在闯关东路上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总会把吃的留给我,你自己却宁愿饿肚子。”
“我体格比你好,饿几顿不打紧的,再说,谁让我是你哥呢?”
沈骥微笑了起来,他脑中也闪过了兄弟俩闯关东的时候,那一个多月,是用命熬过来的。
那时候,他们一心想着到哈尔滨找到师叔,对未来,充满了想象和憧憬。
可是,现在呢?
栾挺忽然用力咬了一口馒头,使劲的大嚼起来。
“没错,你什么都让着我,什么都依着我,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着,有时候我经常会想,如果咱们能就这样跟师父一直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不分开,那该有多好。”
栾挺嚼着馒头,说出的话有些模糊,可他说着说着,眼泪就突然大颗大颗的滚落。
“可是……师父突然就没了,连最后一面都……都没见着……”
眼泪落在手上,是热的。
栾挺再也吃不下去,他喉头剧烈的哽咽起来,没有嚼完的馒头,从他颤抖的嘴角掉了下来。
他这一哭,已经控制了一天的沈骥,也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黑沉沉的江面,泛起微波,一下一下,溅湿了两人的衣襟。
仿佛这江水,也在为逝去的人默哀。
良久。
沈骥深深呼吸,拭去了泪水,让自己缓缓平静下来。
“师父没了,师叔也没了,但咱们还在,八卦门也还在,小庆,师哥答应你,如果有一天咱们两个可以接任门主了,哥一定不跟你争,好不好?”
沈骥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栾挺。
栾挺呆呆的看着江水,没有说话,却忽然攥紧了手里的馒头,然后,用力扔向了江心。
“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争夺会长,难道你不知道我只差一步就可以赢了么,洛楚容根本无心当这个会长,陈鹰和唐意也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已经是胜券在握,你为什么非要说出那些话,让比武大会半途而废?!”
栾挺蹭的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沈骥。
那目光,冰冷的让沈骥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