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兵部一个年青堂官,就找到了顺风总号,一个接一个长揖后,说兵部谈尚书打他过来找大当家,说是他昨天傍晚就过来过一趟了,大当家的不在。
他们谈尚书,把大当家要抄录阵亡将士名录这件大事儿,交待到他这里了,说他们谈尚书再三交待过他,大当家忙,让他多跑几趟,无论如何不能给大当家添乱。
大当家这边的人到了,他过来带进去,或是让他们直接去兵部找他,都行,一切只看大当家方便。
兵部堂官刚走,可心和尚安排过来抄录阵亡名录的僧人,就找到了顺风总号。
李桑柔让黑马带着这小半个大相国寺的僧众,交到兵部那位堂官那里。
傍晚,可心和尚和知客僧可宜和尚找到顺风总号,和李桑柔说这一天里,他们请各家大寺的主持一起,商量法会的情形。
各家大寺自然是赞同之极,各家主持都表示要齐心协力,鼎力而为,务必将大当家愿的这场水陆法会,办到最好!
所以,这场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在斋胜会,他们觉得,必须七七四十九天,才得圆满。
李桑柔端正坐着,听可心和尚和可宜和尚一替一段的说着什么内坛如何,要如何布置,暂定由哪几家大寺哪几位大和尚主持。
外坛又如何,各由哪位大和尚主持,要动用的法器如何,坛口焰火如何,水陆画如何,哪家准备请哪件圣物出来。以及,散套曲牌总计多少
李桑柔听的一团乱麻,唯一听的明白无比的,就是这笔银子,只怕是巨大到远超过她的预想。
两个人颇为兴奋的说完法会的大事,可宜和尚陪着一脸笑,和李桑柔商量道:“这几年连大相国寺在内,各寺都有些艰难,有些僧众的袈裟过于破旧,甚至破烂,只怕到时候不整齐不好看,大当家看,过于破旧的袈裟,是不是让他们做件新的?”
“来得及吗?不是三天后就要开始了?”李桑柔扬眉问道。
“来得及来得及,袈裟好做得很,快得很,有个两三天,足够了。”可宜和尚赶紧点头。
“行啊,马都买了,鞍也配了,就几根缰绳,买就买吧。”李桑柔想叹气,赶紧忍住了。
“法会地点,小僧和可宜师兄,以及开宝寺等几家大寺的主持商量过,也实地看过一回,只怕要在迎祥池,连上太学门口那片空地,才能铺陈得开。”可心和尚欠身道。
“迎祥池连上太学门口,这场法会,要动用多少僧众?”李桑柔看着可宜和尚问道。
“大当家替阵亡将士超度祈福,这样的大事,人少了肯定不行,城内城外诸寺僧众,都要参与,也就二千来人。”可宜和尚一脸笑,欠身答道。
李桑柔用力忍住那一口气凉气,缓缓点了下头。
好吧,也就二千来人!
“此一法会,是大当家愿之独姓法会,到时候,内坛礼拜,要辛苦大当家。”可心和尚接着道。
“独姓?还有众姓?”李桑柔蹙眉问道。
“是,水陆大会耗费巨大,寺里往昔水陆大会,几乎都是众姓,独姓极少。”可心和尚老老实实答话。
“那就算众姓吧,内坛礼拜,你们另行安排,我在外面听听经就行了。”李桑柔断然拒绝了内坛礼拜的邀请。
“是。大当家善心却毫不为己,一切为众生,功德不可限量。”可宜和尚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欠身致意。
“不敢当。”李桑柔一脸干笑,“你去找大常支银子吧,大常就在前面,刚刚过来,快去吧。”
看着可宜和尚和可心和尚并肩往前面去寻大常,李桑柔轻轻抽了口凉气。
今年卖平安符的钱,全部贴进这场法会,只怕还不够!
唉!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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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王元三人的书画,送过来的很快。
三鼎甲每个人都是十来幅字或画,还附了张不算短的说明:
说是三个人在一起,花了整整两天的功夫,每个人都写画了一两百幅,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再从各自的一百两幅书画中间,挑出来这十来幅,请大当家斟酌着用。
李桑柔对着一排儿三十多幅字画,十分苦恼,她根本就看不出这一幅和那一幅,以及这个人和那个人,这字这画,有什么分别。
照她这眼睛看,都一样,哪有分别啊!
王元写的又是草书,李桑柔对着王元那十来张草书,认了半天,没有一幅能认全的。
对着三十多幅字画了半天呆,李桑柔只好吩咐黑马扛着这几十幅字画,往潘相府上去找钟二奶奶,请钟二奶奶帮她各挑一幅,用来印新年贺岁的拜贴。
午饭后,钟二奶奶就打人送回了三十来幅书画。
大约是想到了李桑柔认不全那些草书,钟二奶奶不光是给各人的十来幅字画排了位次,还一一点评,这一幅字写的怎么样,写的那些字是什么意思,言中的意思是什么,言外的意思又是什么。
这一幅画哪儿不凡,画里的吉祥典故出处在哪里,寓意又是什么,极其详尽。
李桑柔仔细看过,将钟二奶奶挑出的三甲各一幅字画,吩咐一个伙计送到晚报坊,并嘱咐林掌柜在明天的晚报上挤点儿空出来,写一篇小文章,介绍一下今年的拜贴,僻如三甲的字画如何、寓意如何,以及,一定要点明三鼎甲这字画拜贴,那可是沾文气蹭运道之必不可少!
平安符的亏空是亏定了,今年这拜贴,好歹得赚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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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前后,李桑柔坐在围了三面的芦棚里,支着只生铁深锅,正慢火焖着锅羊肉饭,宁和公主裹着件黑斗蓬,穿过马厩院子进来。
李桑柔拖了张扶手椅给她,看着她坐下,侧头打量着她的脸色。
“怎么啦?”李桑柔递了杯茶给宁和公主。
“阿暃!”宁和公主看起来烦恼极了,“今天早上,又把汤药倒进花盆里了,我一进屋就闻到了!那么浓的汤药味儿!
“我就问她,想干什么!
“她说生而无趣,你听听,生而无趣!
“我就说她,我阿爹走的时候,我跟她差不多大,我阿娘走的时候,我可比她小多了,我不是也活下来了!
“她说她跟我不一样,说我有哥哥,我说你也有大哥二哥三哥啊,一个都不比我少,我二哥还出家了呢,你二哥可好好儿的!
“她就哭了,说我讥讽她,说我明知道她大哥会怎么对她,她二哥有多混账,她三哥跟她一样艰难,你听听!
“真是气死人,后来我只能看着人给她硬灌了一碗药,天天这样,你说烦不烦!
“我还不敢跟大哥说,她这样,让大哥知道了不好对不对?”宁和公主说的哽咽起来。
她实在太难了。
“第一,你大哥肯定知道,你不知道的,他都知道;第二,你大哥肯定不会跟阿暃计较,要计较,早就计较了。”李桑柔站起来,拿过黑马刚买回来的梨肉条,递到宁和公主怀里。
“从前是不计较,可阿暃要是总这样,总是会计较的,大哥现在忙成那样,我都不敢给他添乱。”宁和公主掂起根梨肉条,咬了一口。
“阿暃确实跟你不一样,你大哥不跟她计较,视她如你,她大哥是不是能视她如你,可不好说,她二哥确实帮不上她,还要拉扯着她,她三哥确实自顾不瑕,她不是任性胡闹,她确实挺难的。”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温声道。
宁和公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铁锅里的米饭香味四溢,李桑柔出了芦棚,拿了些大常他们刚刚卤好的猪舌猪肚,切成略薄的片,再将几片白菜斜片成薄片,用开水烫过,和猪舌猪肚拌在一起,撒上香葱香菜,再切了一碟子肉皮冻,淋上香油蒜汁,盛了羊肉焖饭出来,递了一碗给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一碗饭吃完,心情明显好多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阿暃不能总这样啊。
“她一直这样,那就是害了自己,偏偏,我好话说尽,她就是油盐不进!
“我想带她出去吧,她又在热孝里,不宜外出,可她现在这样,天天窝在床上悲伤,这怎么能行呢?”宁和公主一边说一边叹气。
“她的处境,确实艰难,她今年不小了吧,跟你差不多大?”李桑柔一边烧了热水涮锅涮碗,一边和宁和公主说着话儿。
“嗯,再过一个年,我就二十四了。”
说到二十四了,宁和公主的话顿住,有几分怔忡恍惚,一眨眼间,她竟然二十四岁了。
“阿暃比我小三岁,过了年,也二十一了。”宁和公主再次怔忡。
阿暃都二十一了,她怎么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小,阿暃也还很小呢!
“你待字闺中,有情可原,她跟你不一样,二十都过了,该谈婚论嫁了。
“你看,这些事,都没人替她操心,你大哥这几年太忙,根本顾不上这些,她大哥更不用说了,除了打仗,什么都顾不上。
“你要帮阿暃,不是劝她,要想开要心胸开阔如何如何,这些都是废话。
“你该一样一样的和她理一理她的难处,和她商量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些难处。”李桑柔语速很慢。
宁和公主凝神听着,片刻,愧疚起来,“我竟然没想到这些,阿暃这个人,又死要面子,从来不肯开口求人的,唉,我太没用了!”
“这不是你的错。”李桑柔笑着拍了拍宁和公主,“下次,你带阿暃到我这里来,我这里百无禁忌。
”对了,我还养了只小狗,叫胖儿,又小又胖,狗笨脾气大,挺好玩,现在被黑马带出去做衣裳去了,下次你带阿暃来看胖儿。“
“狗笨脾气大?”宁和公主咯笑出声,“怎么像阿暃,虽然笨,但是脾气大,刚刚我还这么说她。”
李桑柔失笑,和宁和公主说起了闲话,“文先生那边怎么样?你三哥呢?给你写信没有?”
“文先生~~”宁和公主拖着尾音,“就是忙呗,回回写信,都是说他怎么怎么忙。
“他还说,平江城里的人家,过年不吃饺子的,吃汤团,汤年糕!说是汤圆有大有小,小的没有馅,就是一团糯米,他还说挺好吃的,怎么会好吃呢?”
“是挺好吃的,我家有,正做着呢,汤团有芝麻猪油的,鲜肉的,还有小汤团,实心的,没有馅,还有年糕,各种年糕,甜的咸的,带馅不带馅的。还有几大缸酒酿。”
李桑柔说的想叹气,“你带阿暃来,都尝尝,老董做的肉丝白菜炒年糕,很好吃。”
宁和公主听的眼睛都瞪大了,“你家要开酒楼了?”
“开什么酒楼,过年了。”李桑柔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家过年真热闹,宫里过年全是礼数,连包个饺子,都一堆的规矩。”宁和公主一脸的羡慕。
李桑柔一脸干笑。
她家的年,就是太热闹了,年货的热闹。
宁和公主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
李桑柔挥着手,看着她进了院门,往后靠在椅背上,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往府衙过去。
她回来这么些天了,张猫一直没过来,付娘子也没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
府衙离顺风总号不远,李桑柔信步当车,慢慢悠悠逛到府衙门口。
已经进了腊月,腊月正月里,大家都想图个吉利,这官司自然是能不打就不打,府衙门口的状纸摊儿,也都收起来了。
李桑柔转了一圈儿,找了家兼卖饭食的小茶坊,一问摆状纸摊儿的付娘子,小茶坊从掌柜到伙计,竟然无人不知。
也是,在府衙门口摆状纸摊儿的女人,付娘子只怕是独一份。
顺着小茶坊掌柜娘子的指点,李桑柔找到付娘子那间果然极小的院子。
院门落锁,李桑柔推着院门,从两扇门缝里往里看了看,正对着院门的正屋也挂着大锁,看样子是出门了。
李桑柔关紧院门,往炒米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