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夕光,在寒烟凉眼底跳跃。
圆圆的瞳孔被镀上一层金芒,格外流光溢彩。
她仔细想了很久,认真道:“不喜欢了。从前被他亲吻时,也曾暗暗喜欢,可是今日被他亲吻时,只觉格外恶心。”
南宝衣怔了怔。
她很快浮起惊喜的笑容,主动坐到床边,拉起寒烟凉的手:“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啦。沈议潮薄情寡义,能抛弃你第一次,就能抛弃你第二次。还是沈将军好,人是闷骚了点,可胜在专情啊!”
寒烟凉嗤笑:“一个老铁疙瘩,能有什么好?你说他专情,可他从没有认真与我告白过,更从没有说过,要对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直到今日听说了我的身世,他才隐隐有求娶的意思,却又偏偏连挑明都不敢。看着勇敢专情,实则犹犹豫豫。这样的男人,我要来做甚?打铁吗?”
她把沈议绝贬低的一文不值。
南宝衣讪讪。
她倒不觉得沈议绝行事犹犹豫豫。
她更觉得,那是一种小心翼翼。
她想着,没敢在寒烟凉气头上挑明,只笑着挽住她的手:“反正无论怎样,你别和沈议潮在一起就很好啦!”
屋外。
沈议潮端着药碗,安静地站在角落。
黄昏的光从他两肩坠落,他渐渐被泼墨般的夜色所笼罩。
神情晦暗阴翳。
南宝衣又陪着寒烟凉说了一会儿话,才从厢房出来。
她哼着小曲儿,蹦跶着在溪水边找到萧弈:“二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弈牵住她的小手,仍旧注视着溪水。
星辰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
两尾锦鲤相互追逐,拖曳着华丽的火红色尾巴游过水底,打碎了斑驳星光。
萧弈收回视线,吻了吻少女的指尖:“在想殷朝宗的话。”
他听南娇娇的,尽量不用战争夺取城池,尽量爱惜军队和百姓。
可是他做得仍旧不够。
像殷朝宗那样的人,仍旧认定他只知道争权夺势,骂他心中既没有江山社稷,更没有黎民百姓。
更可怕的是,在他心中,他确实热爱权势更甚于百姓。
他做不到皇兄那样博爱宽容、礼贤下士。
皇兄是天下闻名的温润君子,而他萧道衍,只是个用卑劣手段从最底层厮杀上来的小人,他所表现的仁慈和大度,只是因为他想成为南娇娇喜欢的那种人。
他其实是所有萧家皇子里面,最卑劣利己的一个。
他也不懂如何真正收服人心,他只擅长威逼利诱。
可是他的威逼利诱,在这一次面对殷朝宗时不管用了。
如何破局呢?
南宝衣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挽着他的手臂,沉吟良久,纠结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与,与寒老板的身世有关。”
“她的身世?”
“嗯。我,我或许知道她娘亲的下落。”
南宝衣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带萧弈走一趟平等寺。
两人离开别苑往马厩走时,在一座偏僻的游廊拐角,恰好听见前方传来争执声。
是殷太守和他夫人的声音。
南宝衣和萧弈对视一眼。
殷夫人歇斯底里,环佩珠钗叮铃作响:“殷斯年,你藏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却不肯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害她?今儿当着那么多贵客的面,我都不好意思说我不知道你那私生女的存在!你叫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殷太守有些不耐烦:“当初你是怎么对付朝宗的?你嫉妒他不是你生的,你命人废了他一条腿!你善妒,我怎么敢什么都告诉你?!”
“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就是想维护那个狐狸精!你告诉我,你闺女她母亲是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你!你说啊,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你烦不烦!”
两人吵着吵着,渐渐拉扯起来。
最后,南宝衣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殷夫人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殷太守冷冷道:“当年我母亲病重,向你家求一支四百年野山参救命,你家人却逼迫我,用娶你来交换野山参,我答应了。这么多年你稳坐太守夫人的宝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陈灵灵,实话告诉你,早在你之前,我就与她阿娘欢好了。若不是母亲病重你家人威胁,兴许我当年娶的,是她阿娘也未可知!”
南宝衣趴在拐角,好奇地探出小脑袋。
灯笼光下,殷太守脸色难看而不耐烦,望向殷陈氏的目光充满嫌恶,甚至隐隐藏着杀意。
结为夫妻,本该荣辱与共同生共死,可殷太守竟然对妻生出仇来了……
他不顾殷陈氏的大哭大闹,冷着脸甩袖离去。
殷陈氏伤心欲绝,哭了很久,才被侍女扶回院子。
南宝衣和萧弈继续往马厩走。
少女讪讪:“二哥哥,将来我人老珠黄,你也会不会也甩我嘴巴子,用想杀我的眼神盯着我呀?”
萧弈摸了摸她的脑壳儿,挑眉:“脑壳儿也没长包,怎么说话傻里傻气的?”
南宝衣憋闷,不高兴地瞪他一眼:“你才傻里傻气。”
这么说着,心里却也觉得自己很傻。
她与二哥哥共过患难共过富贵,她知道前世今生,二哥哥都是拿命爱她的。
跨上骏马时,她看了一眼萧弈。
老一辈的人,总说夫妻之间没有感情不要紧,处着处着,总能日久生情。
可是,爱也是情,恨也是情。
日久生情,生得究竟是哪一种情呢?
天下怨偶那么多,像殷太守那样恨不能杀了结妻子的男人也那么多,女孩儿嫁人时,当真要擦亮眼睛才好。
幸好,她的二哥哥绝不是殷太守那样的男人。
她想着,眉眼弯起几分。
落在萧弈眼中,他挑了挑眉,无奈地摇摇头。
这小娘子,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两人策马穿过半座洛阳城,终于在夜色里抵达了平等寺。
寺门前仍旧立着那尊金身佛像。
南宝衣带着萧弈跨进门槛,把晓春深的存在说了一遍,又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寒老板,不只是因为她母亲的不幸,更因为寒老板并不想念她的母亲。曾经毒打她、抛弃她的人,怎么都谈不上孺慕想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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