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个卤肉铺子遇到无头鬼上门来买头的小事,结果弄的王七麟差点社会性死亡,那这事就必须得严查严办了。
听天监驿所一行人全数出动了,先是一群游星力士将整个卤肉铺子给包围起来,接着是王七麟带人从正门进去。
徐大脸色阴沉的厉害,他本来就脸黑,这脸色一沉更黑了,比他肩膀上的冥鸦还要黑。
他昨夜刚在这里装了一把,还没回个味呢,然后就被坑了。
所以他现在外出把冥鸦给随身带上了,要是早上有冥鸦在,他掉入枯井中就可以及时得救了。
卤肉铺子一行人不明所以,从常营到常旺一家三口还有几个弟子,纷纷出来跪下颤颤抖。
这就是官威。
徐大上前点名,挨个点了一遍,确定铺子里的人手是齐整的。
谢蛤蟆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遍体金黄的符纸,王七麟拦住他道:“慢着,道爷,你先不用出手,我好像现这铺子里的内鬼了。”
常营脸色一变,颤声问道:“官老爷,我、草民这铺子里有鬼?”
王七麟指向木百金问道:“大徒弟,你把你经历的事再给本官汇报一遍,记住,要汇报的简洁。”
木百金急忙说道:“遵命,大人,就是五天前啊不,六天前,对,六天前的夜里,午夜时候,很冷,然后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以后有人站在阴影里找我要鸡头,我给了他一个鸡头……”
“它给你钱了吗?”王七麟问道。
木百金说道:“对,要给草民钱来着,但草民坚定的给他还回去了。”
“为什么不收下这钱呢?”王七麟再问。
木百金说道:“他看起来实在怪异,有些渗人,草民只想打他赶紧走。再说一个鸡头罢了,这不值钱,可他抬手却给出一枚金铢,这谁给收下?我不敢呀。”
“好,继续。”
“第二日午夜敲门声再起,又是这人上门,找草民买一个羊头。这店里倒是有卤好的羊头,于是我便给了他一个。”
“这次你收下它的钱了吗?”
木百金说道:“还是没有,我把钱塞进了他怀里。请大人恕罪,我当时太害怕了,不敢收它的东西,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师傅,师傅也说我不能收鬼钱。”
“再继续。”
“第三日夜里,他上门来买猪头,我师傅便与他扭打起来,剩下的事师傅没有再让我处理。”
“那这一日夜里,他给钱了吗?”
“给了,给了一个金铢。”
“谁接的?”
木百金说道:“我师傅接下的,他拿到后便放入了钱箱里。”
常营叫道:“没有,我没有收回钱箱里,我把钱扔回去了!鬼给的钱,我怎么敢收下?我怎么敢收下啊!”
王七麟缓缓的点头,又问道:“十一年前,被你砍头的那个犯人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常营含着泪说道:“一日也不敢忘记啊,他叫柏大海。”
“你说你追去他家里的时候,他家里有媳妇儿有儿女,后来媳妇和儿女都失踪了,是吗?”
常营道:“根据草民的打听,正是如此。”
王七麟问道:“他儿子叫什么,你知道吗?”
常营说道:“打听过也记住了,叫柏彪。”
王七麟摇摇头道:“他现在换了名字,叫木百金。”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一行人纷纷看向木百金。
木百金叫道:“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草民姓木不姓柏。”
王七麟说道:“你名字中前两个字合起来就是个栢!”
木百金苦笑道:“但草民名字中是一百两百的百,不是柏树的柏。”
王七麟说道:“木与一百的百合计起来的读音,木与白色的白合起来的读音,这两个字一样。你看,刚才本官说你名字中前两个字合计起来读音是栢,你第一反应以为本官说的是柏树那个柏,心里有鬼吧?”
徐大叫道:“酿的,大爷怎么忘了这一茬?你一百的百跟木合起来也是个栢,这个栢跟柏树的柏可以混用!”
木百金一怔,茫然道:“大人、官老爷,冤枉啊,草民这名字是爹娘所赐,压根没考虑过前面两个字合起来还能念个什么字!”
“草民不服,大人,你这理由实在匪夷所思!”
王七麟说道:“只靠这理由的确不能让你认罪,那本官就把前些天生的事都给你摆出来!”
“这鬼第一天夜里来买鸡头的时候,的确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可是第二天夜里卖羊头的时候却不止你自己在这里,常掌柜二子与你在一起!”
“你卖出羊头,可是收钱的却是常掌柜二子,那一夜你们两个在一起!鬼留下这一枚金铢带着羊头离开,你便怂恿常掌柜二子贪墨下这枚金铢,对其他人则谎称没有收下钱!”
“你与他合计说这钱自己收下平分,并让他去花掉金铢换成零钱,于是转过一天夜里,常掌柜二子就去了一家青楼,花掉了这枚金铢。”
木百金断然摇头。
王七麟不屑的说道:“你否认也没用,本官有证人!”
他挥挥手,一个浓妆艳抹、纤腰丰臀的姑娘怯生生走上来跪地行礼。
徐大柔声说道:“小杳然,你把你最近收到金铢的事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
小杳然说道:“此事奴家记得清清楚楚,大约三四天前夜里,有个敦厚结实的少年郎来点了奴家,奴家一眼看出这少年郎是个做粗活的,而且身上有去不掉的酱油味,于是看到他拿出金铢的时候,奴家甚是担心金铢来路。”
“少年郎见奴家小瞧了他,便生气的将金铢来路说了出来,为了怕奴家不信,他还说出一同与他得到这金铢的人,这人叫做木百金!”
听着她的话,木百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小杳然还要说话,他激动的叫道:“这婊砸信口雌黄!大人,不能信她啊,婊砸的嘴信不过!”
沉一点点头,女人的嘴巴都信不过,他吃过大亏的!
王七麟冷笑道:“你再矢口否认也没用了,事实上真正让你露出马脚的还不是这件事,而是你之前骗我说卖掉鸡头和羊头的时候你碰到过这钱的事!”
从徐大今天的遭遇他就知道这沾了因果的买命钱多可怕,徐大只是过了过手,然后就差点被整死,一路整的生不如死。
同样,常营也只是碰了下买命钱就把钱还给了那鬼,接着第二天他儿子就死了!
这更倒霉!
木百金呢?按他的说法他两次碰过这买命钱,可是却压根没事,这不就奇了怪了?
当时听谢蛤蟆说过买命钱的邪异后,王七麟就猜到了木百金有问题。
再联系常营二子前天莫名其妙死掉这件事,他推测出对方一定得到过这么一枚金铢并花掉了,于是他上午先去找了常营二子前一晚上所去的青楼,轻轻松松便查到真相。
王七麟蹲在木百金跟前说道:“你不知道这个要命钱多厉害,是不是?”
木百金浑身哆嗦的像是筛糠一样,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道:“官老爷,大人,草民、草民确实说谎了,其实第二天晚上生的事都是小弟与我说的,草民那晚上害怕,没敢……”
“还要狡辩?”王七麟不耐的打断他的话,“你非要本官上刑才肯说实话吗?”
木百金叫道:“大人你没有证据!草民一介白丁,哪有本领驱鬼、哪有渠道得到买命钱?”
他这话一出口,忽然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样子变了。
王七麟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本官什么时候说是你驱鬼来着?本官又是什么时候说是你拥有买命钱?最重要的是,本官什么时候提到过买命钱这三个字?”
“刚才本官与你说的可是——要命钱!”
常营厉喝道:“木头!幺儿真是你害死的?一切都是你的谋划?”
木百金脸上肌肉抽了抽,他回头看向常营想要吼叫,可是最终却颓然不语。
常营跪着冲到他跟前抓住他肩膀使劲摇晃起来,问道:“木头,是不是真的?”
木百金没有回答,他看向王七麟说道:“大人,我也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王七麟点点头。
木百金想了想,说道:“我这个故事也是差不多从十一年前开始的。”
我叫柏彪,我爹叫柏大海,他希望我能长得比老虎还强壮、性子比老虎还凶猛、以后比老虎还威风,于是给我起名为彪。
现在想来,我爹应当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或许会给孩子起名为彪,但又怎么会希望孩子会比老虎还凶猛、比老虎还威风呢?
然后十一年前的春天,官府忽然来人把我爹给抓走了,后来有当官的来传信,说我爹犯下大罪要被砍头。
但我大伯告诉我们说别怕,他有办法救我爹。
果然,那一年冬天,有一次下了大雪后他带着我爹回家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爹被官府抓走了半年后忽然在我大伯陪伴下回来了,我家欢天喜地,我娘和我爷爷已经收拾好了家当,准备吃个饭就立马搬家。
可是一个长得又高大又吓人的汉子来了我家,他进门就说我爹已经被他砍了头,我爹求他不要说了,他却还是一遍遍的说。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爹开始哭,然后我爹头就掉了。
血喷出去那么远啊!我永远忘不了,我爹的头,就在我眼前掉了!他的血喷出去那么远!
然后一切就变了样。
我爹死了,我爷爷又害怕又伤心也死了。
我娘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时候我大伯也不见了,我流落到街头成了个乞儿,好几次差点被人拐卖,幸亏我爹曾经教过我许多识别人贩子的法子,我也算机灵,逃过了这些劫难。
那时候我便想复仇,我天天想要找他报仇,我想守着他儿子的面砍了他的脑袋,让他们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是我知道我还没有这样的本领,我打听过消息,知道了那个让我爹掉了脑袋的人叫常营,是个管刽子手的官,压根不是我这样一个小乞丐能对付的了的。
于是我便跟随商队天南海北的走,我想学本事!
结果很巧,当我随着商队来到平阳府的时候我竟然又碰上了那个让我每次做梦都要痛恨他的人,见到他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拔刀要捅他!
可是这人已经忘记了我的样子。
或许他从未注意过我的样子。
他问我叫什么,我怕他怀疑我的身份,但我又不想放弃我的姓氏,于是我拆了一下,将柏拆成了木和白,我还是不放心,又把白改成了百。
有意思的事情生了,他从我口音听出我的祖籍,又看我可怜,竟然收我做了徒弟。
我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我知道朝夕相处,我一定能砍了他的头。
的确,机会出现了很多次,但每次事到临头我都会害怕,没办法,我爹给我起名起错了,我不是一头彪。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不再是要报仇的柏彪,而是手脚麻利会杀猪宰羊的木百金,我放弃了报仇。
可老天爷就是这么喜欢折磨苦难人,我想要报仇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无法报仇。
但就在我放弃报仇后,机会却来了:
五天前夜晚,断头鬼来敲门,我看到它第一眼就认出它的身份,当它给钱的时候我也知道它给的是买命钱,这些在我少年时流落江湖时候都听人说过,听人说的清清楚楚。
于是第一天夜里它拿走鸡头付钱的时候,我死活不肯收下它的钱,这样,我知道它肯定还会来。
第二天我把事情告诉了师傅,本想让师傅晚上来接买命钱,可是师傅粗莽,没有多想。
倒是幺弟听到后上了心,他晚上陪我一起来守夜。
果然,这鬼再次来了!
剩下的我不说了,大人先前已经说过了。幺弟看到他给了一枚金铢便贪心的留了下来,我哄骗他去将钱花掉。
第三天师傅终于回过味来,他亲自与我一起守夜,可我没想到他没有收买命钱,反而跟鬼扭打起来。
所以我本想害师傅,最终却害了幺弟。
总之,此事确实是我所为,我咎由自取,该怎么惩治就请大人来惩治,我任凭落。
说完这一席话,柏彪冲常营跪下连连磕头:“砰砰砰!”
结结实实。
八喵倒吸一口喵气,这头磕的可比自己要实在多了!
常旺和其他弟子愤怒的要上来殴打柏彪,常营大吼道:“都停手!”
他很快收起怒气,意兴阑珊的看向柏彪:“木头,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想害我,唉,唉。”
叹气几声,他茫然的坐在了地上。
王七麟挥挥手道:“既然柏彪已经认罪,将他带去听天监。”
徐大拎着镣铐出来,常营颓然的冲他们下跪,嗫嚅道:“大人,大人开恩,这案子其实与木头这孩子没有太大关系。”
“他虽然想害我,但并没有害了我。幺儿的死他有些责任,却不是他害死的。这一切,都是命吧。”
他苦笑一声,一脸悲戚:“草民命不好,草民幺儿的命也不好,木头的命更算不上好,所以草民想叩请大人,对木头从轻落。”
王七麟无语摇头,这常营脑子怎么想的?杀子之仇都能放过?
常营是生意人,很会猜人心思。
看到王七麟摇头便猜到他怎么想,苦笑道:“大人,我曾经是个刽子手,见过太多死人了。所以算了,算了。”
他说着摆摆手,苦笑两声又摇摇头。
精神已然有些不太正常。
王七麟大为怜悯,上去扶起他说道:“常掌柜的节哀,本官明白你的心意,此事自有计较,你先去负责你家幺儿的丧事吧,这案子我们听天监会处理好的。”
他挥挥手,一队人马跟着他返程。
耀武扬威。
徐大却很不开心,嘀咕道:“本来还以为能找到买命钱的背后主使人夯他一顿,结果屁都没有找到!”
王七麟指向被力士押着的柏彪说道:“谁跟你说屁都没找到?这不是找到了他吗?待会回去捶他。”
柏彪被他一指,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徐大不开心,道:“捶他做什么?没什么必要。”
王七麟笑道:“你还真被他的故事给骗过了?常营悲伤过度又头脑简单,他被骗过很正常,你好歹是个秀才,怎么也会被他编的故事骗到?”
徐大一愣:“什么意思?”
王七麟笑了笑没回答。
回到驿所后他直接开堂,游星和力士分站两旁怒视柏彪,柏彪一脸惊恐的叫道:“大人明鉴,小人没有骗你们!”
“嘘,别急着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王七麟站在他跟前温柔的说道,“几个问题你给我回答一下。”
他俯瞰柏彪,脑海中回忆着柏彪的故事与常营的故事,开始从中提取有用信息。
先前柏彪说过,他第二日与常营说来了断头鬼的事后,常营起初并没有多想。
第三日断头鬼再来,常营现了鬼的身份去买祭品,这时候他在街头遇到了这个麻衣神相。
这个麻衣神相算出十一年前的事并告诉他说是十一年前的断头鬼上门索命了,所以他才将这断头鬼与柏大海进行联系。
此事过于巧合,王七麟推测所谓的‘神相’与此次买命钱相关,一切是个套。
这样他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师傅前几天在街头碰到的麻衣神相是你们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不等柏彪回答,他又接着思索。
常营遇到麻衣神相是个圈套,那设下圈套的人显然想害死常营全家,而对常营抱有如此大敌意且和柏彪有关系的人会是谁?
他想到了柏彪的大伯、柏大海的哥哥,柏大江。
所以王七麟推测,真正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就是柏大江,这断头鬼是他御使的,买命钱肯定也与他有关。
柏彪说关于买命钱的见闻是他从江湖上听来的,这是谎言,因为买命钱与寻常钱铢没有区别,起码他和徐大没有看出区别所在。
那么,一个卤肉学徒怎么能在看到这金铢的时候就认出它是买命钱?
王七麟相信他认不出来,所以他之所以知道买命钱的真相是有人告诉他的,谁会将这样的秘密告诉他一个卤肉学徒并且还获得了他的相信?
只能是他的亲大伯!
于是他接着问:“第二,你大伯现在在何处?”
事情牵扯到柏大江,王七麟又分析出更多的东西。
常营曾经说柏大江在幽州当地有很大的势力,他与许多拐子帮派相关,甚至还拐走了常营的女儿。
当初柏大海被砍头,柏大江用秘术将他的脑袋给接了起来,谢蛤蟆说这叫鬼接头,是上古秘术,刑天祭恰好擅长。
接着他又想到武景湛的话,武景湛说刑天祭今年进入了平阳府。
分析到这里王七麟就推测出一个很有用的信息:柏大江与刑天祭有关!
甚至柏大海也可能与刑天祭有关,因为柏大海的死刑是听天监来监理的,柏彪还说,在他小时候柏大海给他讲过许多防范人贩子的经验。
寻常人家哪里知道许多防范人贩子的经验?
到了这里王七麟问出第三个问题:“柏彪,你是不是也进入了刑天祭?”
听着这一连串的话,柏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