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问话,阮思澄的全身一僵——是邵君理。
“邵总……”眼眶有泪,阮思澄不回头,还在面壁思过,“BOSS已经在办公室了,您直接进公司就好。”
原来钱纳要见的是投资爸爸。
不回头有点儿尴尬,但也真的没招儿了,阮思澄想:投资爸爸应该没有兴趣也不会管她在干什么。
“答非所问。”邵君理说,“第二次问:有事儿?”
倒霉的是,一听见这句关心,老不听话的眼泪竟一下子就冲出眼眶,阮思澄的脸颊一凉,两颗珠子滚落下来,眼前水雾一片,墙壁上的斑驳就在当中摇曳。
蒙混过关已行不通,只能转身好好说话。
阮思澄把眼泪努力地压回去,用掌心将脸颊胡乱抹了一把,顿了几秒,等睫毛风干,觉得应该不算非常非常狼狈,转身,叫:“邵总。”
邵君理明显一愣。
“邵总,有时间吗?”阮思澄说,“有件事情……我想商量一下。”对“正在哭”这件事情,她没掩饰、没道歉,更没故意示于人前,尽量表现得与平日并无不同。
现在有件重要的事。
阮思澄要打小报告。
此时机会十分难道,毕竟是邵君理主动问的,能甩锅。
钱钠刚才说的没错,他是思恒的CEO,自己只能提出建议,却无法干预决策。然而,“窃取数据”已经违法,一旦未来东窗事,钱钠可能面临大额赔款甚至牢狱之灾,而思恒医疗偷拿众多患者病历,也将万劫不复。她自己是公司股东,邵君理也是公司股东,应该是有知情权的。
不但有知情权,也许还能干预。她下午查过,《公司法》说了,股东不得直接间接干预公司的决策及依法开展的生产和经营活动……现在,违法了呀。
嗯,这样,在股东会也许可以强迫钱纳摒弃数据……
其实都到不了那步。她自己管不了钱纳,但邵君理作为投资爸爸是管得了钱纳的,毕竟钱纳对他又敬又惧,绝对不想得罪。
为保自己这家公司,阮思澄也别无选择,一狠心,一咬牙:“邵总,目前思恒医疗训练AI用的患者病历数据……是BOSS钱纳从老东家拷出来的。个人觉得这样不行……”
“嗯?”
“今天,我在检查兼职医生初步标记的片子时……”阮思澄将如何现思恒医疗数据里有云京一院患者信息、如何想起某个医生、如何质问钱钠、如何得到回答的事一一说了,末了,带着期待问邵君理,“邵总,您能否让钱纳别干这种事情?我……我是觉得真的不行。”
邵君理问:“钱纳真的那样说了?”
“我一个字都没记错……钱纳真是犯糊涂了……”阮思澄答,“邵总,有些事情,如果您肯施压,钱纳怕您撤资肯定就不干了。我很清楚钱纳认为澎湃不会调查他的电脑使用记录,风险很小,几乎是零,但是……风险依然还是有啊!盗窃大量患者病历……到时肯定千夫所指。而且,有些事是不能干的,一旦干了,底线就会变低,而且越来越低,CEO的性格会影响到整个公司,CEO什么样公司就什么样,可是,思恒不能变成那样子啊……我们必须尊重患者……医疗公司老是觉得医院医生就是客户,我觉得不对,患者才是客户。如果不真正把患者当回事儿,迟早要出事的。邵总,您……对这件事怎么想的?您如果也同意这点,就跟钱纳好好谈谈,行吗……”
若邵君理同意钱纳,她可真要怀疑自己。
说到这儿,她一个没憋住,眼泪又在眼眶里滚。
阮思澄忙扬起脑袋,盯着上层的楼梯口,让泪千万别掉出来。
一段时间以后,未果,阮思澄偏过头,破罐破摔。
丢人。
她的脸颊没有扭曲,没有痛苦,表情十分木然,然而眼泪顺着鼻梁不间断地往下淌着,在下巴处汇聚,珠子一般掉落,将楼梯间的水泥地给洇湿了小小一块。眼睛仿佛连着一个漏了口的清澈湖泊,水一直漫出,挡都挡不住。
邵君理没说话。
不得不说,一大美女对自己哭,视觉效果相当惊人,而且,这还是个一直以来比谁都要进取、比谁都要积极、比谁都要拼搏的人。
最近,看着工作进度,他能推测阮思澄有多么努力。“脑部急诊”图像识别这个部分迅速推进,是整个项目当中最先开始训练AI机器的。
现在……恐惧自己心血再次毁于一旦吗?
邵君理说:“阮。”
“……嗯?”阮思澄没纠正称呼。
邵君理一动胳膊,抬起左手,轻轻覆在阮思澄的眼睛上面。
阮思澄身体僵直,瞬间就不敢动了。
邵君理的手掌温热、手指修长,她甚至能看得到掌心纹路、能嗅得到清新气息。
“好了,别哭,”邵君理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出现问题,解决就好,只用理性别用感情。阮思澄……当创业者,你的心要变得冷硬,你这样以后会很辛苦。”
阮思澄的饱满红唇一颤、微启:“邵总……”
邵君理没移开手掌,感觉掌心、手指已经湿了,对方长长的眼睫毛在他手中扇动、搔刮,让他心尖也痒痒的。
因为眼被遮住,邵君理只能看到对方的鼻尖、嘴唇。现在,因为试图止住眼泪,嘴唇微张,正在努力深呼吸着,热气一出一进。
知道阮思澄现在看不见他,邵君理放肆地向下看了两眼。女孩胸膛努力起伏、正在平复情绪,两条长腿笔直笔直,站姿非常得体,还在维持尊严。
“邵总,”阮思澄说,“我自己……”
“不要说话,”邵君理道,“先别哭了。”
“嗯……”
大约一分钟后,阮思澄的呼吸终于变得顺畅,又对邵君理说:“已经好了……没再哭了,谢谢您。”
“嗯。”邵君理将左手拿开,又仔细看阮思澄。果然,眼眶红,带着水气,但是眼泪已经不再涌了。
“邵总,”阮思澄问,“您好像也创业过吧?”
“对。”
“您说,“当创业者,你的心要变得冷硬”……您做到了吗?”
“我吗,”邵君理很难得地讲这么多话,“我也没有完全做到,但最后终于做到99%了。”
“那个时候您多少岁?”
“博一,22。”
阮思澄小声说:“您真厉害。”
“你也会的。”
“……”她不知道。
“行了,回归正题。”邵君理说,“其实钱纳不只这一件事。”
阮思澄:“啊?”
“公司的COO,刘洋,每个月都贪一点儿。不多,四五万块。管财务的刘明涛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因为-票上的数字和她知道的不一样。她跟钱纳说了,对方不置可否……那天我看账时问刘明涛你们公司聚餐吃了什么一顿花6000,她的表情微妙,再一逼,就说出来了。”
阮思澄:“???”
“账不对劲,是从钱纳刘洋地京出差出来才开始的。她想起来,出差期间她给刘洋打过电话,当时那边吵吵闹闹,好像是在什么地方。”
“???”
“这样一想,可能在地京时他们到哪玩儿,刘洋哄着给他叫了个KTV小姐?人一喝高有点过火,钱纳就被握了把柄?刘洋回来开始捞钱,钱纳应该跟他说过,不过因为有妻有女,刘洋一提,只能算了。”
阮思澄:“……”
刘洋这人真是厉害。
他们出差去地京前高层一起吃过晚饭。当时贝恒笑说钱纳“有白化病居然还能20几就有妻有女”,钱纳虽然接了,但阮思澄能感觉到,人生赢家的大BOSS这一辈子因为那病在“女人”上有意难平。白头、白皮肤、红眼睛,不管多牛,一直都没女人喜欢,妻子长相一般身材一般,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回来的,而且岳父岳母极不满意,他铆足劲在澎湃呼呼升职,对方家才终于同意。
刘洋肯定看出来了,于是利用这个弱点在地京时给他下套,回到公司开始捞钱。刘洋聪明,也不多拿,每月几万,不对公司造成什么本质影响,还在掌控之内。
阮思澄不怀疑钱纳想要成功,他同样在思恒医疗花了心血。
可是……也许因为牛吧,阮思澄觉得,钱纳过于自信,不太小心,对于世界、对于医疗、对于创业,对于医院对于患者,缺乏敬畏。
看着邵君理,阮思澄问:“那……怎么办呢?”
脑子乱乱的。
邵君理却忽然之间欺身上来。
阮思澄被对方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被邵君理一把扳住右边肩膀,动弹不得。邵君理又继续靠近,好像要说什么秘密。
几秒钟后,阮思澄感觉有热气呼上耳朵,邵君理的声音一字一字传来:“两周以后思恒医疗有股东会。你去提议……罢免钱钠CEO的职位,取消拿钱董事的职务。”
“……???!!!”
“提议会不会写?不会的话,我给你个模板。”
创业公司虽小,股东会董事会也是有的,只是可能不太正规。
阮思澄茫然,问:“这是……干什么?”
邵君理直起身子,双手插兜,说:“我要清洗思恒医疗的管理层。”
阮思澄彻底呆了,愣愣地看着对方。
邵君理……要撸掉钱纳???!!!
那谁当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