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AI来说, 让结果从“不准”到“准”, 不是十分容易,与传统的“找ug”“修ug”流程全然不同。
目前, 在对AI的争论当中, 一个常常被提起的问题就是“算法黑箱”。也就是说, 人类不能解释它的工作原理。
人工智能的核心是“神经网络”。科学家们模仿人类神经系统,让机器进行学习。“神经元”们一层一层分布下来, 每个单元都能接收外部数据, 而后将结果传给下一单元。
还是用“猫”来打比方, 第一层可以将图片切割、降维, 得到许多小图,第二层在每个维度利用色差寻找边缘,三四五层根据勾勒出的边缘确定各个器官形状,六七八层通过各个部分颜色判断毛色、花纹, 瞳色……最后顶层得出答案:这是猫、狗、兔子、其他。
在CNN(卷积神经网络)出现以前, 机器学习都还处于初级阶段,需要人工提取特征、交给机器。而CNN出现以后, 它进入到“深度学习”时代。人类半监督, 机器自己分析特征、独立学习。给一万张猫的图片, 说“这都是猫”,它就懂了,再给一张它没见过的, 问“是不是猫”, 它会说是。人们给它正确答案的数据集, 它们便能进行学习,“看”的越多会的越多,不断优化自身能力。因此,“人工智能”定义十分清晰,区别是真·人工智能还是噱头,只需要看它有没有模仿人脑。
然而,对AI每一层都在提取什么特征,以及机器为何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能得出结论,人类无法解释。根据输出,有些提取简单易懂,比如勾勒边缘、模糊图片、突出重点、锐化图片……可是,在很多时候,人类完全gt不到!看着某层下来以后图片变成的样子,只能叫一声“什么鬼!”有时人类只能提出几个特征,AI分出好几百层!
它给了人空前的可能,也给了人无尽的困惑。
就像人类无比摸清大脑的工作原理一样,他们同样无法摸清AI的工作原理——训练AI这种方式为何能行?不知道。
它是如何学的?信息存在哪里?为何下此判断?问老天爷。
它好像在玄幻境界。码工时常觉得自己正在养蛊,贼刺激,给蛊虫喂个这个、喂个那个,一掀盖子,嚯,出来一个超厉害的东东!
有人说,让AI向人解释一个东西,相当于让人向狗解释一个东西,听着so sad。
人类历史充分表明,只有一个决策可以解释、分析,人才可以了解它的优点、缺陷,评估风险,知道它在多大程度能被信赖,明白该从哪些方面进行改善。
很多专家说过“必须质疑人工智能为何做出一个决定……显然,如果我们不在动机解释上花功夫,就无法信任这个系统”“难道无人汽车每回出事,企业都说不知原因、AI让它这么干的?”
何况,不幸的是,如同大脑会出错,AI也会出错。
于是问题来了:我们能信任AI吗?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AI?我们能在生死攸关时信任AI吗?
当然,也有学者表示:“它能做到就足够了!”“大脑一直为你工作,你也一直信任它,但你却不知道大脑是如何工作的。”
目前,各国科学家正致力解开黑箱,政府、行业协会也对此有要求,已经取得一些成果——不少东西都是数学,不过,待研究的部分更多。
阮思澄是一直觉得,这种现象十分正常,没有那么邪乎。在人类的文明当中,往往实践先于理论。比如,老祖宗在打造刀剑时、明□□时,清楚地知道原理吗?NO!都是东西先出来了,能ork了,大家才开始研究原因。
AI也是啊!
慢慢来嘛。
不过,虽然如此,攻城狮们写程序时,也能根据经验,知道大概用何结构,之前思恒医疗就是这样做的。AI能自己学,但是,攻城狮们需要设置许多参数,比如用哪一种激活函数;如何搭建网络结构;分别设置多少卷积层、池化层、全连接层,如何排列、架构;用多少个卷积层;用哪一个池化方式;选择多大以及多少卷积核、多大卷积步长和池化步长、多大学习率,又分别从哪层开始、到哪层结束……[注]。也因为没道理可讲,各种奇奇怪怪的结构都有了。层数绝非越多越好,层数越多,说明运行时间越长、传递错误几率越大。
出于这个原因,对算法的调整、修改,经常就是瞎j试,比较最终结果。
调参数能有效还好,数据也有可能不行!要知道,输入数据的大小、像素、嗓声、甚至亮度和对比度、翻转变换、旋转变换、位移……都可以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甚至为啥?还是,不知道,都是等有最好结果再由人用数学解释。
现在,“经验”并不好用,结果一塌糊涂,可阮思澄和陈一非对于修改全无头绪。
他们甚至无法估摸从不准到准要耗费多长时间。
…………
阮思澄从贝恒那儿继承了个降压方式——搓脸。
她搓了搓,拨打内线叫陈一非,一起开会。
“一非,”阮思澄问,“这个结果,要多久能调整过来?”
气,她想:本来钱纳贝恒都在公司那时,思恒医疗不会陷入这种困境。罢免钱纳、夺回公章耽误了一个月,贝恒接手、不会,消耗了两个月,接着招聘、挖人,等陈一非入职,又是一个月。
陈一非答:“思澄,目前……没有头绪。如果说一个月就能全部搞定非常不负责任。”
阮思澄:“……”
“咱们必须有B计划。”陈一非又开口说道,“公司账上还有200万,能坚持到两个月后。也就是说,将将巴巴能挤出来一个月完善产品,一个月出门融资。下个月要还是不准,思恒医疗就会走到穷途末路。”
“我知道。”阮思澄说,“我问问邵总、王总,是否行使增资权利。”
“行。”
按照投资协议,邵君理和王选拥有增资权利,有权利但无义务在产品初版出来后以2亿估值再投5%,也就是,再投1000万。其实现在邵君理和王选股权已经太多,34%,但也没办法了,只能以后想方设法强迫天使以低估值出售股权,或者强迫对方往期权池扔回一点。如能进入A轮,这点应该不难。
“如果邵总王总拒绝……”
陈一非的脸孔还是白胖白胖,笑容是一贯的职业、有礼,让人非常舒服,可嘴巴里却讲出了无比残酷的话:“尽早裁员。”
裁员!!!
阮思澄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麻!!!
她抬起头,没有说话。
陈一非说:“行政岗位全部裁掉,A轮进来再重新招。产品经理、UI设计,现阶段也可以不要,还有早前从事头痛、腹痛的工程师,通通裁掉。”
顿顿,又道:“我这两月不拿工资,补贴公司。”
“一非,咱先别提裁员。”阮思澄笑,“我打电话问问增资。”
“好。”在出现问题时,陈一非并不如贝恒一般逃避——贝恒都恨不得把自己给缩没,而是依然带着气场。
…………
阮思澄在自己心里打了整整十遍腹稿,终于按下投资爸爸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秘书接进去,邵君理磁性的声音很快响起:“在。”
“邵总,”阮思澄的声音当中带着不安,“胸痛部分,还有腹痛部分……我们刚把测试集给输进去了。”
“不好?”
“是……”阮思澄道,“有……一大半心脏疾病……AI并没有诊断出来。”
邵君理的声音一顿,而后才又重新响起:“我期望的结果是比人类医生更快更准。”
阮思澄咬了咬下唇。传统算法对于波的识别有局限性,而思恒的机器,用CNN和RNN,在理论上可以和人一样,将 P-QRS-T 作为完整波群进行分析,看数字,看波形,看各种指标,还能根据患者特征读的更好!甚至知道瘦人该什么样、胖人该什么样、小孩该什么样、老人该什么样、孕妇该什么样,无比精准,比人类医生懂的更多!
每年许多心脏病患无法确诊被送回家,阮思澄本希望AI可以帮忙。
而事实是,现在,它失败了!!!
阮思澄长呼吸了口:“而且……另个部分也不如意……本来,P大易均团队做最难的超声,应该最差,可事实上,这一部分在测试中最靠谱了……贝恒离职以前弄出来的东西反而不行。”
“腹部本就是最难的。”邵君理道,“不仅仅是图像识别。”
“嗯。”阮思澄也清楚,毕竟图像识别展相对较快。
“具体说说测试结果。”
阮思澄的思路清晰,一项一项仔细说了,包括哪种病准,哪种病不准,准确率是多少,如果不准,AI都给看成什么了。
邵君理听完,想:太差了。
真的,太差了。
准的都是容易看的。
“邵总……”阮思澄又弱弱地道,“我们正在修程序呢……”
“嗯。”
“可是时间真的好紧,思恒只剩200万了。您……如果是您,有没可能投资pr-A轮……或者天使轮加?”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话筒那边一阵沉默。
“邵总,”阮思澄道,“请您实话实说。”
足足过了七八秒钟,邵君理才讲出答案:“这种情况,我不会投。”
一分都不会投。
在邵君理看来,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他在这些方面有着99%的理性。
难道每年投资1000万陪小姑娘玩儿游戏?瞒着哄着?对谁好呢。资本市场不讲感情,甚至不讲道德、人性。
事实上,自从钱纳离开公司,他就不看好了。
工作3年的小姑娘当公司CEO纯属扯淡,等到产品进入市场更是够她喝一壶的。
然而2000万投都投了,也不可能再收回来。
可是现在,产品do一塌糊涂,寄希望于后期调整,或者说,寄希望于撞个大运。陈一非方向、思路没有问题,依他水平选的肯定也是已知道的最优参数,能调好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投的公司捉襟见肘,A轮融资还没头绪”其实是天使投资人们常常会碰到的情况。这个时候,创业公司往往绝望地再求助于天使,希望天使再给几百万让公司支撑几个月,继续寻找投资。
于是天使深陷泥潭,直到某天如梦初醒。
换了过去绝不会投,该断则断,让那公司自生自灭。
可是……
一想到阮思澄失望、难过的样,邵君理的心里其实不好受。
再说吧,先让公司自然展,等真到了生死关头,再说吧。
“邵总,”阮思澄叫,“我明白了,您别为难。”
她挺了解邵君理的,知道对方绝不会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
“阮……”
“邵总,”阮思澄在心里算算,“思恒医疗打算裁员。”
“是个办法。”
“嗯。”
除了“嗯”,她也不知能说什么。
邵君理却异常冷静,给予指导,甚至有点雪上加霜:“把你打算裁的人数,乘2,重新决定裁员名单。”
“!!!”阮思澄的心脏一跳!
没等女孩问为什么邵君理便继续解释:“阮,如果正正好好裁掉‘够用’的人,你一定会现,你要二次裁员。”
“……”
“尤其是你,重义,心软,能不裁就不裁,风险太大。而对公司来说,裁员一次尚不至于引起恐慌,留下的人可能反而暗自庆幸,而一旦确定二次裁员,员工一定人心涣散,公司就会分崩离析。”
“邵总……”
“按我说的去做。”
“……”
邵君理稍顿了一下:“思澄,我早说过,出来创业,你的心要变得冷硬。如果没有这个觉悟还是回到大公司吧,或者当个豪门阔太。”
邵君理想:这样也好,不管最后增不增资,也该让她经历经历这种艰难、残忍的事。现在不经历,以后会遭遇十倍的打击。
这是逐梦者的要交付的门票。
“我知道。”阮思澄的泪花开始若隐若现,“我想想。”
“嗯,记得及时汇报。”
…………
王选也是不想增资。
放下电话,阮思澄的力气仿佛全被抽空。
她的右手攥住自己拿过话筒的五根手指,仿佛刚刚碰了不详的动物似的。
几天以前那股让她酥麻的兴奋凝结成了冰冷的失落,一路滑到脚尖,令她四肢轻颤。
她转过头,看着街上男女老少,不禁想问:你过得幸福吗?人生顺利吗?在工作中有没有过几近崩溃的时候呢?为什么我每隔几月就来一次?我真的是独一份吗?
她去洗了洗手,打开水龙头,激烈的流水声却掩不住耳中血流澎湃。
必须全力撑着、修改程序,直到公司走到最后一刻。
她不到黄河心不死。
回到办公室,阮思澄又算了算账。
公司还剩200万,自己还有一些存款,大约60万,一共260万。目前开销是一个月100万左右,刚才陈一非说了,他不拿工资,自己也不拿工资,每月能少花8万,再……裁员,一个月,一个月少花27万,够挺4个月。
她开始拟裁员名单。
一边哭一边写,眼泪打湿了纸。
明明说好,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明明说好,大家永远不分开的。明明说好,一同经历一轮一轮融资成功时的喜悦,一同感受一份一份收购报价飞来的快-感,一同阅读媒体的夸赞、医生的好评、患者的感激,一同到纳斯达克去听上市时的那声敲钟。
结果,才走几步,就又要经历离别。
而且这回,不同于钱纳、贝恒,那些兄弟姐妹什么都没做错。
阮思澄手慢慢地写,一笔一划,好像要将每个名字永永远远记在心里。
张升……
陈师良……
樊胜男……
吴九如……
财务专员、市场专员、产品经理、UI设计、软件工程师、机器人工程师……
终于,凑到27万。
一共裁了3个行政、两个产品经理、一个UI设计、6个工程师、两个经理,14人。
…………
阮思澄在办公室里拖着、等着。
她心头有千钧重物。它们就在水面以下孜孜窥视,既不浮出来,也不沉下去,就只是盯着她。那重物的下面像还拴着什么,如果真提起来,就不得不面对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东西。那是“裁员”背后所象征的失败。
然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终于,阮思澄咬咬牙,站起来往出走,速度极快,步步生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反馈,对着外面格子间的某工程师,说:“张升,来一趟会议室。”
“啊?哦……”
张升是个典型码工,30多岁已经半秃,每天穿着连帽衫、牛仔裤,以前是学C加加的,为了跟上时代步伐痛下决心转做AI,连孩子都没顾上要。
会议室里,阮思澄的手指冰凉,说:“陈升,我想你也已经听说,产品目前不太准确。”
陈升说:“我知道。刘经理刚说了,大家都得过去帮忙,争取早日解决问题。我OK的,会努力,今晚开始看心脏书。”
阮思澄心又悲又凉:“不是这个事情……陈升,公司账上没资金了,目前只能再挺两个月了,刚刚……已经决定裁员。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然而不是公司最要紧的。”
陈升长着嘴巴,愣愣的,没反应。
阮思澄狠着心:“抱歉……我给你写推荐信吧,突出你的优点、能力,解释裁员这件事情。你面试时给对方看,可以增加说服力的……哦,还有,我让HR帮你修改简历,增加通过几率。”
她希望给所有的人写推荐信,改简历,让他们都早点走出艰难时光。
陈升:“……”
他喜欢晃腿。而一旦开始晃了,就连肩膀、手臂、手掌也都开始抖动,像在颤抖。
“上月工资马上了,补偿就按规定的来。虽然你没干满一年,但是咱们也按一年算,补偿一个月的工资,行吗?”
“哦……”码工陈升比较木讷,说,“谢谢阮总……”
“对不起……”
“哦……”
一个一个谈了过去,到UI设计樊胜男时,终于,阮思澄被骂了一顿!!!
樊胜男叫“樊胜男”,却是女生。因阮思澄不再是CEO、顶头上司,当即眼神变得冰冷:“阮总,这可马上要过年了!”
“对,”阮思澄强坚持说,“在老家多待几天吧,陪陪父母。”
樊胜男一声嗤笑:“敢情还得感谢你呗?!!谢谢,我代我爸妈也谢谢你了!!!”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真行!”樊胜男说,“连个年都不能让人好好儿过!!!”
“抱歉……”
“阮总真能讲情怀啊,”樊胜男道,“当初招聘,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兄弟姐妹,什么同舟共济,现在裁得可溜着呢!!!”
“……”
阮思澄觉得真刺耳,但她活该。
“所以就是利用人呗~~~这种公司合该倒闭!!!祝早日黄了!”
14个人,足足谈了三个半小时。
阮思澄刚回办公室,樊胜男就带着几个刚没反应过来的人冲进来了。
“不是,阮总,这不公平!!!我不服气!!!”陈师良说,“我们做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结果很好,结果反而要被裁员!他们做的部分准确率才50%,反而留下???”
“因为那一部分需要他们修改。”阮思澄也站起身子,“最了解程序的就是他们自己。陈师良,大家,我承诺,一旦公司融到A轮或者pr-A轮,我们联系大家,请你们回来工作,还涨工资,好吗?我的人品你们知道……公司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坚持两个月了,但凡还能再撑一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回来工作?”樊胜男说,“哈哈哈哈!”
“……”
她带着人又骂一顿,阮思澄是极为尴尬,但也不能喊保安来,只能尽量解释、安抚。不过,大部分人,如陈师良,只是有话不吐不快,说完就算,倒也没有特别难听。
20分钟以后,他们终于走了。
到5点时,又有两个男生气不过、进房间,还说,阮思澄必须得再补偿两个月,否则,他们就告到法院,就申请仲裁,阮思澄说思恒医疗合理合法,他俩又威胁公司,说要撺掇还在的人一起离开,让她完蛋。
阮思澄并没有同意。
结果,等人离职,陈一非来苦笑着说,刚才那两个人报复性地删毁程序,幸亏都有备份,没有真的出事。
阮思澄点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她抬起来,看着外面正好空了三分之一的格子间,觉得好像连心都被生生挖掉一块血肉。
她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
泪从指缝当中涌出,顺着洁白的小臂滑到手肘,在桌子上洇成一滩。
她不争气,还是哭了。
可是,已经不若贝恒离开那时哭的那般厉害。
阮思澄想自己大约是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