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凤毛取得联系并不困难。
叶凤毛是业界大牛。邵君理管扬清集团正合作的猎头公司要了一个叶凤毛的手机号码, 说投资的公司需要。这项“服务”其实不在合同上面,不过对方痛快给了,没说什么。
这家国际猎头公司从来只寻高端人才——年薪100万以上的IT高端人才。几十年来, 他们通过各种方法建立、完善人才数据库,比如业内峰会、招聘网站、IT论坛、社交网络、微信群组、线上社区、线下clu、关系网、校友会。而叶凤毛这种人才自然早在观察之列。
阮思澄打电话过去。对于“思恒医疗”这个炙手可热的新兴公司向自己出邀约,叶凤毛颇感觉意外, 也答应了周六下午与阮思澄见面谈谈。
在听说了这消息后,邵君理问:“我也过去?”
阮思澄:“嗯?”
邵君理手捏着话筒:“以投资人的身份, 陪你一起面叶凤毛,看看对方人品, 把把关。毕竟,我这些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第一感觉还算准。”
他不愿意她再难受, 不愿意她再“分手”。在她自己无法承受时, 他逼她必须承受、必须忍住。现在,她已经可以承受了, 他要她不再经历同样的事。
阮思澄:“……”
不得不说, 邵君理“把把关”, 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阮思澄却只是笑笑,道:“不用了, 邵总, 我自己谈。”
邵君理没说话。
阮思澄又道:“邵总, 叶凤毛他将来可能是CTO, 思恒医疗二号人物,左膀右臂。我需要他始终尊敬我、信赖我。如果您也坐在旁边,就会传达一个信息,即,思恒的CEO连招聘都无法做好,要您陪着、把关,这家公司是靠您才一步一步到今天的。”
“……”
“他会觉得,思恒医疗,阮思澄是台前木偶,邵君理在幕后操纵。这样,不管进不进来,都只会起负面作用。不来,是您坏事儿。来呢,我也没有威严可言,镇不住他。”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邵总,尤其我是女CEO。这个圈子女CEO少,能成功的女CEO更少。人人喜欢八两句说,她们都是提线木偶。是男人想创立公司,又不方便站在台前,于是便让这些女人注册企业,给她们钱、给她们人,手把手说要怎么做,产品、服务、战略、策略其实都是男人的主意。在这圈子怀疑女人的氛围下,我更得小心,不能让人往那边想。”
“……”邵君理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足足过了四五秒才沉沉一笑,说,“行了,不去就不去。”
“我很清楚您是在为我着想呢……”阮思澄的声音小小,“但您不是女CEO,有些事情考虑不到……邵总,我想别人全都知道我有能力……配得上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当然,阮思澄并不会认为自己与他同样出色,甚至说,不管是技术层面还是管理层面,在现阶段,她没有任何一点能说与他同样出色,但,思恒是她一步一步做起来的,这点是谁也不可以轻易否定的。
“配得上了。”邵君理的声音温柔,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只是觉得,恐怕,我很快就彻彻底底不被需要了。”
“不……”阮思澄说,“我永远都百分百地需要您。”
“哦?”
“邵总,不管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不管是当CEO,还是当什么,我永远都需要您……有您一起,苦不那么苦,甜却更甜了。”
她想起了王小波曾对他老婆说的那句:我和你像两个孩子,围着一个神秘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品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邵君理一哂:“挺会说话。”
“真心的……”
“行了,谈完汇报结果。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阮思澄是急忙安抚,“明白,汇报结果!”
挂下电话,阮思澄给对方了一个颜文字:【(‘}{’)】。
邵君理:【???】
一秒以后:【用谷歌搜没有结果。】
再帅也是一个码工……阮思澄想:还“用谷歌搜没有结果”,晕。
她说:“是kss……亲亲……的颜文字。挺形象的,()是耳朵,‘’是眼睛,}{是嘴唇。而且,咱们两个,正好一个眼尾稍微上挑,一个眼尾稍微下垂。”
邵君理问:【现在应该回复什么。】
【就……一个差不多的颜文字呀。】
【不会。】
接着又是冷酷无情的一句话:【只会打字。】搜索引擎让他斗图,可不知道上哪斗去。
阮思澄说:【真没意思……】
霸道总裁真没意思!
刚想关上聊天窗口,阮思澄却突然瞥到,邵君理又来一句:【只会打字,将就将就。】
一秒钟后:【吻你万千次。】
阮思澄:“!!!”
一瞬间,呼吸粗重。
如邵君理那样的人,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用毫无装饰的禁欲小黑字说“吻你万千次”,直接就把开玩笑的颜文字给KO下去了!
她得收回刚才的话,霸道总裁又“真香”了。
…………
周六下午,阮思澄、叶凤毛在某“新派茶馆”见面以及交谈。
叶凤毛人刚过37岁,挺帅,至少有1米90,高大威猛,大眼睛双眼皮,声音浑厚,偶尔模糊。
他坐下来,小山一样,眼睛盯着年轻的CEO:“我现在有官司在身,根本没有公司敢请。”
他先告了“敬远”公司,然而接着“敬远反诉”,他正身兼两重身份,一是原告,一是被告。他告敬远无故辞退,敬远告他贪-污-受-贿。
“我知道。”阮思澄说,“但是觉得……思恒和你也许很atch,不想直接撒手、错过。”
“……”
“能说一说官司细节吗。”
“当然可以。”叶凤毛道,“我在敬远工作两年,通过人工智能分析用无人机拍出来的影像。说是只是民用,不做军用,然而其实有些客户是有政府背景的,项目也与政府相关。”
“嗯。”
“去年,公司总部来了些人,胡扯了些我们有人贪-污-受-贿类的鬼话,以调查为表面理由,将全组人一一盘问,详细询问与中国政府有关的项目情况,问题包括,‘你们做了政府项目哪个部分’‘那么做是因为什么’‘那个项目的全貌是什么样的’‘你都知道什么,讲出所有细节,即使是跟敬远项目无关的事’等等等等,好几十个。在丢工作的威胁下,几个同事缴械投降,提供出了项目细节——很多都是光看项目报告、代码掌握不了的细节。然而我是部门总监,掌握最多项目信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敬远因此气急败坏,辞退了我。”
“……”
“敬远总部专门打听军事项目全部细节,目的必定是要转头再汇报给美国政府。是,公司总部有权知道中国分部项目细节,可是,再汇报给美国政府,这实在是无法忍的。这绝对不仅仅是商业层面的事,这还是国家安全层面的事!一个公司,不可以做违反当地法律法规、违反双方保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事。这是基本商业逻辑。”
虽然,这种事情在此阶段命中注定无法避免,因为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全部采用本国技术,可……两国水平还有差距。
阮思澄问:“那现在呢?”
“我已经在云京国安、地京国安都备案了。然而,起诉敬远无故辞退。这个属于劳资纠纷,按照规定,必须先走劳动仲裁。仲裁以后还不满意,才可以到法院诉讼。我的诉求一共两个:一、认定敬远行为违法,恢复正常劳动关系,赔偿因为长期离职而造成的经济损失;二、公开道歉。仲裁庭不愿意惹上国安的事,各打50大板,谁也不帮了事,支持了第一点,没支持第二点。”
“……你还回去?”
“当然不了。但是,一共只有两种诉求,要么恢复劳动关系,要么支付正常补偿金的两倍作为违法补偿金。敬远公司不在乎钱,前者更能隔应他们。我想借此告诉敬远,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以后想干相同的事要好好儿掂量一下。同时也是告诉大家,以后谁都不用回答,工作年限乘以月薪,再乘以2的补偿金,或者回到公司上班,可以任选其一,不亏。主要表明一个态度,也可以算有始有终,做了自己能做的事,不会觉得对不起谁。”
顿顿,叶凤毛又继续讲述:“敬远对于仲裁结果果然不满,于是打到法院去了,快要判了。”
阮思澄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了解了。
她已经向叶凤毛的老同事们打听过了,叶凤毛的性格随和,技术、管理能力都强,这回其实比较反常,实是眼里不容沙子,对于敬远为拿“情报”给大家扣贪-污-受-贿的屎盆子、违反法律、无视合同、损害客户根本利益的做法无法忍受,一杠到底。
“凤毛,”阮思澄问:“能否问问,你做AI,是为什么?”
叶凤毛又倒了杯茶,笑:“记不清了,大概是想,站得高些,看得远些,比别人更了解一点人的未来。”
“……嗯。”阮思澄叫服务生再上来一壶好的花茶,问,“对于医疗有兴趣吗?一定要是无人机吗?”
“医疗可以。”男人点头,“我本科的专业就是医学信息工程来着。”
“嗯,”阮思澄补充一句,“在医疗上……本土技术也很重要。扬清副总邵君理在AI峰会上曾经说过,中国人的身体数据必须留在国境以内。”
说完这个话题以后,阮思澄又针对技术跟叶凤毛讨论许久,觉得对方各方面都不逊一非,包括对CNN和RNN的理解和运用、眼光、大局观……确实适合当CTO,十分满意。
最后,她问:“还有别家在等候吗?”
“没有,”叶凤毛的表情平静,“就思恒。”
谁会想要动不动就告公司的?一看就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太过“正直”,不懂变通,一般公司都不想要,这个思恒倒是奇葩。
“行,那我们先初步定了。”阮思澄笑笑,道,“我不诳你,你也别诳我。思恒医疗愿意等等。只要法院判决书上证实没有‘贪-污-受-贿’,就签合同。别的输赢,我不在意。”
叶凤毛道:“行。”
他们二人起身、握手,约好下次见面日期,就此分别。
…………
从茶馆里出来以后,阮思澄按投资爸爸嘱咐过的,汇报结果。
“行,”邵君理似笑非笑,“你自己决定,我不敢管了。”
“啥呀……该管就管……”又没不让他管。
“今儿天冷,赶紧回吧。”邵君理说,“别感冒了,明天上午还要出门。”
“哦……哦。”耳朵红。
明天就有男朋友了。
挂断手机,阮思澄的心里觉得,这个周末是happy的。今天“搞定”了叶凤毛,明天“收下”投资爸爸。
只是,三年而已,三个CTO。只要想起这个事实,阮思澄就还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