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弟子居所内, 如今早已乱作一团。
重伤昏迷的叶歌被人们簇拥着躺在了床上, 夏蕴等人担忧无比,使劲唤着叶歌的名字,却没能将昏睡的人叫醒过来。
戚桐长老一早就被人叫了过来, 正坐在床边替人诊脉, 见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蕴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但却依旧拿一双眼瞪着叶歌,似乎这么无声地瞪视对唤醒叶歌有什么好处。
诊脉的时间不长,戚桐长老面色却渐渐变得怪异起来,其他弟子紧张地看他的动作,只等到他松开手便立即七嘴八舌问道:“戚桐长老!怎么样了!”
戚桐默然不答, 却先瞥了闻寒一眼。
宁玖送叶歌回来的时候, 闻寒就一直无声地站在旁边,需要端水的时候就端水, 需要干活的时候就干活, 始终没有出声。从那道深渊里被揪出来, 他如今的模样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原本干净的青衫被火焰灼烧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不少擦伤, 刀剑的细小伤口不计其数,但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只是死死盯着床上的叶歌, 不安又倔强。
见戚桐往闻寒看去, 夏蕴等人也跟着瞧了闻寒一眼,不看倒好,见到闻寒夏蕴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都是你这家伙!你好好地来捣什么乱,你是不是怕咱们这次碧霞峰大会超过你了,所以特地来搞这么一出幺蛾子?!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安好心,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叶歌也是脑子不好使才信了你的鬼话!”
闻寒面上看不出情绪,听见夏蕴的话,他也只是默然抬起头,与之对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
这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倒是让夏蕴有些不好下口了,因为他看见了闻寒通红的眼睛。
实在找不到人埋怨,夏蕴心里堵得慌,只能催问戚桐道:“戚桐长老,叶歌究竟是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倒是说说话啊!”
戚桐正在给叶歌喂药,完事了又递了些灵力过去,等做完这些事情,才看了夏蕴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夏蕴顿时连催了不敢催了,生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好在戚桐这次没有接着沉默下去,他起身捻着胡子道:“胸口中了一掌,身上有不少擦伤,骨头断了两根,但伤得都不算重,有我们白羽剑宗的丹药,再替他渡些灵力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众人本还担忧不已,听到这里,终于都松了口气。
只是戚桐的神色看来却并没有轻松许多,就连守在一旁的宁玖也没有真的放心下来,她与这群少年不同,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上不少,她蹙眉道:“若当真如此,他为何还没醒来?”
几名剑阁弟子也被宁玖这话给提醒了过来,当即追问道:“是啊,戚桐长老,叶歌怎么还没醒?”
戚桐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家伙扰得不得安宁,心里面又是急又无可奈何,连忙挥挥手让他们安静下来,这才盯着床上的叶歌神情复杂地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叶歌的伤势不重,但他的身上好像有另一种力量,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不止如此,那道力量似乎还在渐渐往外蹿,就像是……”
“就像是?”夏蕴连忙问。
戚桐凝重着神情道:“就像是要破体而出——”
正在他说话之间,房间当中,突然亮起了一簇碧绿的幽火。
那道火焰是从叶歌的体内蹿出来的,仿佛一道深幽的影子,就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名弟子惊叫出了声,就连戚桐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刚刚从山巅下来的宁玖立即认出了这簇火焰,与先前山巅上的火焰一般无二,而只有闻寒猛然瞪大了眼睛,紧握着手里的剑,苍白着脸嘶声道:“是它,是它……”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就像是就见到了某种让人惊恐无比的东西,他匆忙后退几步,双手甚至不住在颤抖。
不待人们弄清此物究竟为何,宁玖已经当先回过神来,匆匆挥袖将人群往屋外赶去。
也在宁玖出手的同时,火焰轰然炸开,火舌飞蹿着往四周掠去,几名弟子险险被宁玖推开,堪堪避过一劫。
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屋外,屋中只剩下依然在昏迷中的叶歌,还有不断燃烧并往外延伸着的绿色火焰。那火焰仿佛巨大的妖兽,正在吞吐将火舌伸向外面,仿佛要吞噬整座弟子居,整座白羽剑宗。
那火焰没有任何温度,好似鬼魅的触手,在人们的面前不住蔓延,众人看着这番景象,没来由地感觉到脊背寒,手足冰凉。
“叶歌还在里面……”夏蕴抬头看着身旁的戚桐长老,牵着他衣角喃喃说着,眼角藏着惶恐:“他还在里面呢。”
“那火焰是从他的身体里出来的。”戚桐长老没有进去救人,他的模样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苦笑着摇头道:“我救不了他,有人想要借叶歌毁了白羽剑宗。”
戚桐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落在了众人耳中,没有人注意到始终静立在一旁的闻寒握紧了双拳,面色一瞬难看若死。
宁玖与戚桐是此间唯一的长辈,火焰仍在继续,他们不得不带着人群往更远处避去,几名弟子吵着要将叶歌救回来,他们却也没有理会,如今叶歌置身于火焰中心,谁也动他不得。
不过区区片刻功夫,火焰已经灼烧至整个院落,再如此继续下去,不过多时便会波及前方的剑阁与后方的梨花林。再过些时间,更会蔓延至整座白羽剑宗。
这是魔火,魔族魔皇最为可怕的手段,纵然有宁玖与戚桐以灵力抵抗,却也没有丝毫作用。
就在这会儿,先前去找花离的苏衡也回来了,他蓦然见到这般场景,面色亦是一阵纷然,惊叫一声才大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玖与戚桐正在对抗魔火没有功夫解释,苏衡其实也不需要解释,一簇猛火突然炸开,朝着宁玖而来,苏衡匆匆飞掠至宁玖身前以灵力挡下,宁玖猛然抬眸,正与苏衡对视一处。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苏衡已然转身去对付另一簇火焰,他模样冷静,声音低沉着吩咐道:“宁玖,替我带这群孩子去正殿,通知所有弟子去正殿躲避。”
宁玖刚刚躲过又一道火焰攻势,听见这话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却见苏衡倏地回头笑道:“你在白玉剑宗待了这么久,肯定认路的对吧?“
这位白羽剑宗的掌门,须皆白的老头,笑得五官挤在一起,皱纹深深地刻进皮肉,却不知为何与宁玖记忆中昔日的少年模样混在了一处。
宁玖心中一紧,狠狠点了头。
苏衡像是大大松了口气,接着对身边的戚桐长老道:“戚桐你去梨花林找花离前辈,带他去大殿躲避,师叔祖不在我们得替他照顾好花离前辈。”
戚桐没有废话,几乎是立即点头答应下来,只是末了又道:“你要小心,若被这魔火所噬,便是灰飞烟灭。”
这话听得众弟子心惊肉跳,看着苏衡的眼神也变得惊惧起来。
苏衡摆摆手不怎么在意:“快去吧。”
火舌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广,整座弟子居早已不见原貌,苏衡背对众人面向这大片如咆哮巨兽般的炎炎火焰,负手而立,袖口被风鼓动得猎猎作响。
他说完这话,还要打算开口打趣一番缓和气氛,回头却见宁玖已经默然不一言地带着弟子们往正殿走去,她背对着他,连一面神色也见不着。
“真是无情呐。”苏衡摸了摸鼻子,无奈苦笑。
正在往正殿赶去的宁玖仿佛听见了这句喃喃自语,忽地停下了脚步,依旧没回头,声音却透过风声传了过来,语气冷硬:“可别死了。”
苏衡脸上皱纹顿时笑得更深了几分,点头回应道:“嗯。”
宁玖等人身影消失不见,戚桐亦对苏衡轻轻颔,转身脚步匆忙。
苏衡面上所有的情绪随着众人的离开而消失不见,他看着这场将整片白羽剑宗的天空皆染作碧色的巨大火势,步步上前,身影逐渐被吞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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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火光倏然小了几分,似乎是暂时得以被人控制,戚桐走出数十步,回头看了一眼,胸中无声叹了口气。
他不敢有丝毫耽误,赶至花离住处的时候,才现房门并没有关,花离正坐在床边怔怔看着窗外。
听见戚桐脚步的声音,他连忙问道:“怎么了?”
戚桐看着花离的模样,不知为何话有些说不出口,在印象里始终漂亮温柔的人,这会儿却苍白着脸失魂落魄,戚桐甚至怀疑从顾闲影离开之后直到刚才,他都是用这副姿势看着窗外,没有休息过片刻。
“阿闲回来了吗?”见戚桐没有出声,花离便小心翼翼地主动开口问道。
戚桐摇了摇头,来到花离床边,打算要扶他起身。
花离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抬着头轻声又道:“那片火光是怎么回事?”
没有功夫细说,戚桐只得将先前生的事情挑了重要的告诉花离,末了才道:“那魔火不是我们现在能够对抗的,现在整个白羽剑宗都有危险,花离前辈还请尽快跟我一起去往大殿处,若掌门无法控制火势,师叔祖还没有回来,我们必须立即转移离开白羽剑宗去往山下。”
花离从戚桐短短几句话中听到了如今白羽剑宗所面临的状况,他喃喃道:“阿闲还没回来。”
戚桐无奈点头,只盼着花离能够立即跟他离开:“嗯。”
花离眼睫轻颤,接着道:“叶歌现在有危险。”
戚桐一颗心也跟着颤了颤,不明白花离问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这样,不过那魔火是借他的身体点燃的,所以他现在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花离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心,便在戚桐要扶着他离开此地之际,他摇头不过微微侧过身子,便恰好避开了戚桐的扶持,他道:“我答应过阿闲要守着这片梨花林,守着白羽剑宗。”他还记得顾闲影离开时说的话,还记得顾闲影的眼神,还有那个吻。
如今苏衡也在为了白羽剑宗而拼命,他没有理由跟随着戚桐一起离开。
戚桐听了花离这话,险些要急得梗出血来,他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说花离道:“花离前辈,师叔祖应是不会出事的,顶多被困在山巅上几日,等到那魔头困不住她了她自会出来,但现在要紧的是这魔火,这魔火只能等到师叔祖出来之后再压制,只有师叔祖能够对付这魔头,我们如今待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花离前辈还是随我们一起赶紧离开吧。”
“可是……”花离视线移向窗外,梨树在幽绿魔火的影响下如今已渐渐枯败,呈现出满眼颓然。
花离摇头,终是执拗道:“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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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深渊中,顾闲影坐在靠近石壁的角落处,正抱剑看着远处的阴影。
魔皇就在那阴影之中。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也不知外面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两人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当中,仿佛与世隔绝,外面的一切与他们都失去了联系。
但显然并非如此,从顾闲影紧握着剑柄的手,还有微蹙的眉峰之间,依然能够感觉到她内心的急躁。
魔皇很满意的欣赏着顾闲影的急躁,就像是在看着世间最有趣的事情,他的声音里有许多戏谑,更多的是一种报复的快感:“你知道吗,从你出生开始,你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你跟你娘一点也不像。”
顾闲影微微抬了眼,微蹙地眉峰在赤红的剑光照耀下重叠出深深的剪影。
“今日总算不一样了。”魔皇哂笑道,“当年我要杀你的时候,你娘就是你现在这幅表情。”
顾闲影并不打算与这闲了四百多年的魔皇说话,她依旧抱着剑,抬起头朝着顶上投去一眼,上方是无尽的漆黑,仿佛看不到边际,那道裂缝没有些许要打开的意思。于是她沉默着,又再度低垂下眼眸。
魔皇没有理会顾闲影的动作,他接续着方才的话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喜欢你娘。”
“你所谓的喜欢真有意思。”顾闲影不带感情的回应道。
“她原本是我们魔族最受到尊敬的魔后,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至高权利,但她却自己放弃了。”魔皇的身形在暗影中朦胧,声音却低沉而清晰,像是随着心跳声在鼓动,他看着顾闲影,字字句句缓缓道:“如果她不是执意要生下你的话。”
冷笑一声,魔皇道:“她是为了你才死的。”
深渊内霎时陷入了寂静,魔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在等着顾闲影的回应,他想要知道,在听到这个真相之后,顾闲影会是何种神情,看她是否还能保持那虚伪的平静。
顾闲影越是冷静,他便越想要看到顾闲影崩溃的模样。
但顾闲影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顾闲影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疯子。
“人难道不是你杀的?”顾闲影反问道。
魔皇似是怔了一瞬,然后他又朗声大笑起来,直到笑声停下,才终于道:“不错,像我。”
顾闲影没有理会此人,她再一次抬头看天,待见到依然没有变化的头顶,终于选择闭上眼睛,背靠着石壁假寐起来。魔皇不知何时再度出现在了顾闲影的面前,负手俯视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毫不对盘的女儿,冷硬着声音问道:“你不急着出去了?”
顾闲影眼睛也没有睁开,抱着逢魔剑道:“急也没用。”
“那你猜如今的白羽剑宗成了什么模样?”
听着魔皇这话,顾闲影这次干脆闭了嘴不再言语,她仿佛已经睡了过去,吐息平缓神色宁静,但一颗心却早已经飞去了深渊之外,飞去了那片梨花林中。
魔皇并不知道,白羽剑宗之内,还有一个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