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富跟着大军儿一路跑向厂子,结果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彻底懵逼了。
厂子门口围着的,并不是什么工人。
也不是什么前来讨债的村民,而是将近三十多个工人,还有两台拆迁必备品——挖土机。
这场景别说孙志富了,换了谁谁都得懵逼。
大军一脸着急的说:“哥,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
孙志富拧着眉头看着他说:“他们这是要干啥?”
其实孙志富也不是瞎子,人家都摆出这幅架势了,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要干啥吧。
可是他就是不太相信,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弄了两辆挖土机过来。
不等大军儿回答,他瞬间就钻进了人群里。
至少现在要弄清楚,这事儿是村民起的,还是厂子里的工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是工人和村民,那还好说,大不了回头再给每个人多加个一两百块钱,让他们再等两天就是了。
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呢。
孙志富一个猛子跳上厂子门口的高台子上,就看到张明正带着个黄头盔,拿着指挥着工人,看样子就跟马上要破土动工似的。
孙志富看到这里,瞬间就一肚子的火儿。
大军儿人高马大的,一米九点的大个子,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张明的身影。
现在他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不把张明恨得牙痒痒的。
孙志富跳下高台,一把揪住了张明的领子。
“你个小兔崽子,你带着人上这来干啥!”
张明被孙志富揪住领子,不怒反笑道:“呦,你还想跟我动手?你忘了程刚是啥下场了?”
孙志富一听,顺间就愣住了。
妈的,这小子现在算是在威胁他么。
不过,这威胁确实还管点用。
程刚就是个例子,现在陈飞不在了,还真的没人能制住这个小子了。
谁让人家上边有赵昌盛这个副镇长给顶着呢。
想着,孙志富愤愤的松了手:“你给我说清楚,这是啥情况!你小子怎么在这?”
张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已经有些折了的烟,拿出一个叼在嘴里,抖着腿,那叫一个嘚瑟,都让人恨不得用板儿砖拍死他。
“什么情况?这是政府的通告,而且这工程是我包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看看这是啥?”张明随后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扔给了孙志富。
孙志富一把扯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
随后,当他看见《拆迁通告》几个大字的时候,腿瞬间就软了。
等他看到内容之后,真的就已经彻底站不住了。
内容不多,大概是说,陈飞这个厂子属于违章建筑,而且证件不全,最主要的是,建厂子的这块地,不知道啥时候就成了政府征收地了。
这特么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尤其是孙志富看到那句“责令某某年某月某日前,进行拆除,政府一概不予补偿。”
上面盖的,是市政府的章子。
厂子嘛,这事儿还好说,但孙志富才刚跟人签了卖厂子的合同,他还记得那句,双倍赔偿的条款!
这下子,全都完了,这个牢饭,他是吃定了!
他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来,两眼一黑,瞬间就晕了过去。
大军儿在人群里一看,孙志富过去了,赶忙走上来,抓着张明举拳头就要打。
说道被打,张明他们这一伙人最怕的就是大军。
这小子虎了吧唧的,打人不分轻重,而且又当过兵,揍人跟玩儿似的。
但现在,张明完全不car他。
就在大军儿落拳的时候,张明拿出了制他的杀手锏:“小子,你老婆可快生了,你要是想让你儿子生下来就没有爹,那你就使劲揍我,我大不了在医院多躺两天!”
大军听到这话,偌大的个子猛地一抖。
将要落下的拳头也瞬间软了下去,像个沙包一样,轻轻砸落在他身上。
张明故作疼痛的哎呦了一声,随后就出了一阵贱笑。
在他心里,陈飞死的还真是时候。
尤其是这种没人能治得了他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他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孙志富,愤愤的骂了一句:“垃圾!”
随后还往他脑袋边儿上吐了口唾沫。
“看到了吗,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张明对着来强拆的工人说了一句之后,便狂妄的笑起来。
六月天很沉闷,一大早,陈家沟的上方就压着厚重的乌云,看起来好像是老天爷在为陈飞他们鸣不平似的。
但即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张明他们的脚步。
不过一根烟的功夫,厂子里机械设备就被悉数拉上了卡车,拉走了。
大军扶着孙志富,一脸的悲恸。
他不能怎么办,要是放在以前,他能上去跟张明拼命,可现在,他还有老婆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张明这个王八蛋,竟然频频用老婆孩子威胁他。
张明的意思是,厂子面临倒闭,政府格外开恩,就不让他们交罚款了,但厂子里的东西一律没收充公。
厂子里的设备就这么被一车又一车的拉走。
最后就剩下一个空壳,不知道张明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就特么连卫生间的厕纸,都特么的让人拉走了。
那些被运出去的东西就像厂子的血脉,一股一股的流失着。
这时候,一个工人跑到张明面前,扶了扶脑袋上的头盔说:“明哥,东西都已经搬空了,但这天儿已经快下雨了,咱们还拆么?”
张明一巴掌拍在说话人的头盔上说:“你特么傻啊,这可是政府的工程,耽误了事儿,你承担的了么?拆!拆多少算多少!”
工人赶忙点着头,指挥挖掘机作业去了。
张明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表情都快乐出花儿了。
可惜了,这一幕应该让陈飞看到的,可惜陈飞死的太早了。
张明脑子里这么想的时候,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也不想想,要是陈飞在,还轮的到他在这儿作威作福么?
伴随着两台挖掘机轰隆作响,昔日的厂子已经早没了原来的样子。
可以说连狼藉都算不上。
那只能叫半个废墟。
来看热闹的村民都站在外围,几乎一个村儿的都来了。
但他们的表情都各有不同,只不过,最多的还是担忧之色。
“哎,张婶儿,这厂子咋这么快就扒了?”
“他李叔,厂子拆不拆那是老陈家内部的事儿,关键是,这厂子一拆,我们能拿到多少钱啊?”
“哎,我就怕啊,这钱还指不定能不能拿到呢!”
“有啥不能拿到的,陈家那小子那么有本事,京都还有个公司呢,不给钱咱们就上老陈家闹去!”
人性凉薄,但其实这也怪不得村民。
他们大都是在这个小山村儿土生土长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都像是井底之蛙,没出去过。
胸中那抹天地自然也大不到哪儿去。
一心想着自己家的那点利益也没毛病!
突然,天空一声炸响,仿佛雷神下凡,要活脱脱的把这些看热闹的村民吞了似的。
炸响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瓢泼般的大雨。
看热闹的村民一看下大雨了,谁都不想在这站着淋雨,纷纷回家去了。
张明一看,今天是挖不成了,冒雨作业对车不好。
毕竟是政府借的车,要真弄坏了,赵昌盛又该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张明一摆手,冲着还在卖力干活的工人喊道:“先收工,等雨停了再说!”
大雨浇灭了厂子被强拆时候带起来的烟尘。
也浇灭了他们的心。
邓洁有事儿去了镇上,闻讯赶来的时候,正是雨大的时候。
眼前的一片废墟让她彻底红了眼,
她站在废墟前,豆大的雨点砸在她一个女人身上,她也丝毫没觉得疼。
或许现在,心里的疼,才让她最不能忍受吧。
大军扶着还在半昏迷状态的孙志富,在一边儿站着,雨水同样打在他们的头顶,脸上,还有肩膀上。
又湿又凉。
大军面无表情的看着废墟,整个人跟傻了一样。
邓洁终于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厂子没了,他们唯一的心灵寄托也就这么没了。
她跪在地上,如同雨中一个孤魂野鬼似的,嘶吼着,嚎叫着,叫着陈飞的名字。
仿佛要把从他离开之后受的委屈都泄出来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
但事情,似乎不会随着一场大雨的冲刷变得简单干净。
厂子虽然没了,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稍有改变。
孙志富的下场,也许是他们之中最惨的。
那天他被张明气的气血攻心,又淋了大雨,现在已经成了偏瘫。
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因为付不起昂贵的住院费用,家人又把孙志富给抬回来了。
从那天开始,孙志富的媳妇就没有一天不哭的。
事实也是,孙志富的孩子才刚会走,上面还有个快八十的老爹,家里就这一个劳动力,却成了这样,那这一个家,跟垮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会尽如人意十之八九。
孙志富全家都埋在悲痛里,闭门谢客的时候,却偏偏还有人来找麻烦。
“哐哐——”
孙志富家里的哭声,顿时和门外的砸门声以及一片嘈杂声呼应起来。
孙志富的爹听见之后,就出门去看看情况。
刚把门打开,一只手就把老头推了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