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干冷,却不下雪。
弘昼府中,好几个病了的。其中就有年氏。
年氏坐在窗户前,披着斗篷,正在给她最小的女儿做一双鞋子。她有些咳嗽,是不是喝一口蜜糖水润嗓子。
“今年天不好,大旱了呢。一会不喝水就觉得干。”贴身奴婢道。
“主子也歇会吧,咱们四格格也不缺穿的,您何苦带着病做?”
“其实就是咳嗽,我也无妨,左右差几针就完事了,时间还早,也没事做。”年氏依旧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笑道。
奴婢刚想再劝,就听见外头太监道:“三爷来了。”
奴婢们赶忙去掀开棉布帘子迎了弘昼进来,行了礼。
“主子爷吉祥。”
“起吧。”弘昼道。
年氏也赶忙下地:“爷。”
“嗯,身子没好做什么呢?”弘昼坐在,拿起她就快要完工的粉色绣花鞋看了看,淡粉的缎面儿,绣着一对蚂蚱,倒是别有趣味。
“给四格格做的?”
年氏生了四个,倒不是四格格是她的第四个,而是刚好是弘昼的第四个格格。
年氏是三个儿子,一个闺女这个四格格,也刚好是府中最小的一个格格了。
“是呢,她人小,刚学会走路,鞋底子还是稍微厚一点,穿着舒服呢。”年氏笑道。
“叫针线上的人做就是,你赶着做什么?”弘昼又看了看那小鞋子道。
“针线是针线,做额娘的,总得尽心。”年氏低头,一脸都是作为母亲的关爱,柔和。
弘昼笑了笑道:“罢了,索性我看就差几针,你做吧,做好了送去,她今儿就能穿。”
年氏就笑着真的拿起来将最后的几针绣好,剪了线,将两只鞋拿在手里比对:“好不好?”
“好,没见你给爷做鞋。”弘昼道。
“做了呢,爷的前几天就做好了,爷没来。”年氏低头脸红道。
“做好了不会送去啊?”这几日忙,弘昼没进后院。
“爷忙,我不好打搅,左右爷来了就看着了。”年氏叫丫头去拿,边温和道。
“爷要是不来呢?”弘昼故意问道。
“爷不来,我就等。”似乎不是一双鞋的事,他不来,她愿意一直等。
不多时,奴婢们就拿来了,一双鞋,三双袜子。
雪白的袜子在脚腕处绣着淡紫色的云纹,精致无比。鞋子是黑色的,并没绣花,可是针脚细密,可见一针一线都是用心极了的。
弘昼不用试也知道一定合脚。他笑了笑:“做的好,如何赏你?”
年氏愣了一下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爷怎的还说赏?”
弘昼笑而不语,只是叫人将一套又一套的饰搬来。
“喜欢么?”
“喜欢呢,都是很精致的东西。”年氏这些年跟着弘昼,素来得宠,好东西见的也多了,不像是刚进府那会子,见了好的就感动的落泪。
但是她还是很珍惜,弘昼给什么都好好的放着。视若珍宝。
“你给自己做了什么穿的?快过年了。”弘昼问道。
年氏一愣道:“我的衣裳鞋袜针线嬷嬷做就是了。我只做了里衣。”
弘昼没说话,只是心里熨帖。她一心一计,只为他和孩子们做,自然没有时间做自己的。
四个孩子加上自己,那可是需要不少功夫的。
“真笨。”弘昼拉过她,叫她挨着自己坐下:“晚膳预备了什么?”
“还没预备呢,不知道爷来。这就叫人去,都是爷爱吃的。”年氏羞涩道。
“怎么能都是爷爱吃的?要你我都爱吃。”弘昼道。
年氏正要说话,一阵咳意袭来,她赶忙起身躲开些用帕子捂着咳嗽。
脸色都有些潮红了。
“臣妾失礼了。”年氏尴尬道。
“你呀你,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德性。”弘昼有些不满,她总是怕自己嫌弃她。
年氏知道弘昼生气了,可是她就这么个性子啊。
她走近几步拉住弘昼的袖子:“爷,我……我错了。你别生气。”
“懒得与你生气,传膳吧,记得做一个川贝雪梨猪肺汤。那个止咳不错。”弘昼道。
见他如此,年氏也松口气。
不多时,晚膳就上来了。两人互相夹菜,吃的都很好。
吃过了晚膳,年氏又咳嗽了很久。喝了药,奴婢们伺候他们洗漱了换衣。
时间还早。虽说是冬天,但是弘昼还不困。在外屋写了会字。年氏在里屋,一直纠结,是不是留下他?
她咳嗽都是白天轻,夜里重,这一会子,就已经憋得不行了。又不敢痛快的咳嗽,怕扰了他写字,着实是痛苦啊。
要是夜了吵得他睡不好怎么办?明儿个还上朝呢。
弘昼进来就见年氏欲言又止。弘昼还能不懂她?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拉着她上了塌。
年氏见已经上了塌,也没有这会子赶人走的说法了。
只得挨着弘昼准备睡觉。
弘昼却没心思睡觉。他可是有些时候没进后院了。今儿直接来找她,岂能这就睡了?
他伸手从被子里掀起年氏的里衣,就摸着她微微有些小赘肉的肚子。到底生了四个孩子,腰身不如以前纤细了,但是她身材还是很好的。
年氏对自己这小肚子是有些自卑的,主要是她刚进府那会子,弘昼说她瘦,却很喜欢摸她的腰身。这会子她不瘦了,腰也粗了。
府里年轻漂亮的格格们不少,她每每都会自卑。
见她有些瑟缩,弘昼故意捏了一把她的肚子。
“呀,疼……”年氏猛不防,吓了一跳。
“你想什么呢?爷来了,你还分心?”弘昼不满,又捏了一把。
这回年氏略微有些疼也不敢叫了。她不好意思道:“臣妾如今老了,腰身……也胖的很,爷……爷为难了。”
难得他还是愿意来,后院女人加一起,也没自己一个人伺候他多。许是宠爱太多,她担忧越多。
“知道爷难为,你还敢分心?可见是不待见爷。”弘昼沉声道。
“没有,我没有啊。爷……”年氏听弘昼这般说,哪里能不紧张,忙抱着弘昼。生怕他生气。
“你呀你,爷嫌弃过你么?”弘昼无奈道。
“爷对臣妾极好,从未嫌弃过呢。”年氏拉住弘昼的手道。
“知道就好,你也不小了,进府多年,孩子都四个了,还总是怕爷赶你出去?”弘昼知道,她这个性子多半是小时候在年家形成的。
不管给她多少,她总是担心他还会要回去。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改的。”年氏小声道。
年氏又忍不住咳嗽了一会。弘昼给她拍着背。
“好好的喝药,过几日就好了。”
年氏点点头,有些疲倦的爱着他闭眼。
弘昼见她困了,便也不说话了,抱着她也闭上眼。
年氏又一次咳嗽醒了的时候,奴婢们掌灯进来,她问了一句时辰,心里纠结的不行。
这是刚睡着不久啊,这样一夜,爷怎么办?
奴婢们伺候她喝了热水出去后,年氏就又欲言又止的看着也在睁眼看她的弘昼。
“怎的?要把爷推去哪?”弘昼好笑的撑起脑袋问道。
去年有一次,年氏半夜烧,便是要推着弘昼去院子里的一个格格处。
弘昼生气,甩袖子回了前院,次日就把那个格格挪去别处住了。伺候就不许福晋再往年氏院里安排人。
年氏见他这么说,不知道如何启齿。又是一阵咳嗽,她红着脸道:“只是臣妾一直咳嗽,爷睡不好啊。”
“所以,你就要爷却别处?”弘昼似笑非笑。
“我……我是担心爷。”年氏咬唇道。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爷留着,以后爷可就不来了。”弘昼作势就要起来。
说是说,可他起身的动作分明缓慢的要命。
年氏也不是傻子,她自然看得出弘昼是吓唬她,可是她还是按住了弘昼。
“那……那爷就今儿别睡好了。臣妾……不叫爷走。”她说罢,就羞涩的滚进弘昼怀里搂着他。
弘昼笑了笑狠狠拍了一把她的屁股。
“就没有一回痛痛快快的。你也不想想,爷半夜走了,你明儿怎么见人?去年那一回还不长记性?”弘昼恨恨的道。
去年她是因为烧才叫自己走,但是却传话传成了得罪了自己才导致自己走了,且因此病了。
弘昼那会是真生气了,恨不得一个月不来。到底还是因为流言蜚语心疼她受委屈,这才憋了三天就来了的。
不过三天,她病中加上流言和格格们的言语,就已经憔悴的厉害了。
还不长记性。
“可是,臣妾只是怕扰了爷睡觉嘛。”年氏略有些委屈。她出点是好的啊。
“你就是把爷当成皇子,不是你的夫君。”谁没有病病灾灾的?躲什么呢?
“我错了。”年氏紧紧搂着他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了。
弘昼本想再说几句话吧。看着这样也就不用说了。这也算是亲近自己的表现了。要是以前,自己说她,她是绝不会这时候犯困的,困死也的忍着。
他拍拍她的手臂道:“睡吧,睡踏实了就不咳嗽了。”
年氏点点头,又往他怀里紧了紧很快就睡着了。
弘昼看了看她,也闭上眼。她得宠,却没家世依仗,格格们也敢看不上她。再叫人传出个半夜气走了主子爷,她能好过?这都想不通。
他平日里去哪都是见女人们极力想留着他。没见年氏这样的,从不敢留他。
若不是自己时时念着她,就她这样的要是不管她,能叫人分了。
半夜里,年氏咳嗽醒了几回,每次都是尴尬的看着弘昼。
弘昼倒是没嫌她烦,等她咳嗽过去了,就抱着她继续睡。
等到了上朝的时间,年氏也不咳嗽了,睡得格外沉。弘昼瞧瞧下了塌,出了外间穿衣。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
以往,夜里如何累,年氏早上也肯定起来服侍他穿衣的。大不了就是伺候自己穿衣之后,她接着睡。少有的几次是自己不让她起。
但是这可是没几次的他醒来,她不醒的。
可见昨夜咳嗽,她自己才是没睡好。
“好生伺候你们主子,白日里叫她多睡会,好好伺候饮食。看着她喝药。”弘昼对伺候他穿衣的奴婢们道。
奴婢们忙小声应了是。
“告诉你们主子,晚膳时分爷就回来了,叫她等着爷一起用。”说罢,弘昼大步流星的踏出院子上朝去了。
四个奴婢起身,望着外头曲黑的天,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都去忙了。
主子爷对主子,真是好。哪家皇子都有一个宠着的,只怕,她们主子的出身最差了。
罪臣只女啊。可见,女人的福气要是好,什么都挡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