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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是一种古老传统,旧时书生四体不勤,带个人在身边照顾生活起居,即是书童,也是贴身亲仆。联邦建立,帝制年代很多陈规陋习都被破除,伴读却保留下来,甚至作为制度定出细则。
伴读者没有正式学籍,但有资格听课学习,也可进入实验室、训练室,最大差别在于,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付费、通常由所伴读的学员承担。由此看出,伴读者与正式学员之间存在依附关系,只不过民主时代讲究人权,不能再如过去那样称之为仆役。
详细规定还有很多,其中最引人注重者,伴读者如果特别优异,或在某方面有突出贡献,将有机会纳入学籍,或者被相关机构看中,借机改变一生命运。
需要提到的是,如今伴读者的作用,照顾生活已非重点,其它如保镖、陪练、组织、运作乃至朋友等方面所占的比重越来越高。举个例子,上官飞燕去军校,学校设施虽然完善,体系虽然完整,然而那么多学员需要照顾,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资源、时间依旧有限;如想做到更好,便可让张强这样的人去做伴读,最明显的好处是,只要出得起钱,再不用担心缺少教官陪练。
是否选择伴读、选择什么样的伴读、选择多少人,各家情况不同。选择也不一样。尤其机甲类军校,实机训练必有损耗,一个零件都可能是天文数字,普通人家供养一个人都困难。哪有闲心找伴读,即便有,也是从亲属、亲人从选择,重点仍在于照顾生活。然而对于那些大家族、机构、组织而言,伴读数量多多益善,能送进去十个八个才好。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即便自费,伴读依旧会占用一部分教学资源,因此军校有相关规定,伴读数量的上限是三名,并且要上报进行备案。
当然这是指校内,离开学校。哪个管你身边养着多少人。
以上可以看出,伴读是一种扩大教育对象的有效方式,军校——也可说是联邦,用很小的代价把生源提高一倍甚至更多,不仅提高民间储备,保持并且不断扩大影响力,有时还能从中掘出优秀人才。一举多得。因此有人说机甲是现代骑士,古代一名骑兵需要配备三名辅兵,两匹马,当战争中出现减员,辅兵上马就是骑兵,持续作战的能力因此大大增强。伴读的作用丝毫不下于辅兵,比如机修,电子。技术创新,战术演练等各个领域,伴读中都曾经涌现出专家级人物,即便水平一般,也能帮助学员保持专注,把精力集中到学习操作上。
现实中,有很多贫苦孩子向往机甲,不惜主动选择依附大家子弟,希望借此实现梦想。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如此,而且为子女选择伴读的时候,家长出于私心、先考虑辅不能压正,万一出现伴读者成长比正牌更好,不仅丢脸,还会打击信心;若为了陪练水平,可以在社会上寻找本就具有机甲经验、甚至原本就是机甲战士的人相陪,代价虽然高昂,但不会影响到子女。
总体而言,伴读制的确增加了基础人才储备,但是真正熬出来、得到学籍地并不多,多数情况下被当成一种谋生手段。有了这些,上官英雄的尴尬很好理解,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女儿此次之所以因祸得福、还给风云集团带来重大机遇,和牛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另一方面,让牛犇做上官飞燕的伴读,对他是帮助还是耽误,是好还是坏,很难讲。
把情况大致介绍一遍,上官英雄说道:“牛犇啊,叔叔看着你长大,飞燕和你从小玩到大,也不怕你误会。我可以保证,飞燕有的,你这边一点都不会少。”
选择最直接的方式,“你有什么顾虑、想法,可以现在就讲出来,也可以慢慢想好再告诉我,能解决的事情,叔叔绝无二话,实在不能解决,咱们再商量。再有就是,若你有别的意愿,千万不能因为是我、或者飞燕委屈自己。”
“知道了伯父,我会考虑。”
这番话说到底了,牛犇思考着随声回应,未作太多表示。
他心里的确有顾虑,先考虑的是,上官英雄提出这件事,是纯粹为了给上官飞燕找个伴读、顺带帮助自己,还是与今天的事情有关联,出于两位大人物的有意安排?
这还是次要的,牛犇有别的事情操心,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思索的时候,秦梦瑶忽然说道:“我做过伴读。”
啊!
突如其来的话,周围人大吃一惊,包括元东都转过视线,有些难以置信。
“有这种事,资料上怎么没有?”
华龙联邦唯一战神,秦梦瑶居然是伴读出身,算不算对军校招生制度的嘲弄?
假如秦梦瑶稍微普通些,比如五级,这件事定会被当成励志典范大肆宣扬,然而她升的太高,已成为国宝级人物,无形中打了很多人的脸,因此,把她这段履历隐藏起来是最合适的选择。
“资料上当然没有,丢人嘛。”秦梦瑶笑着回应,言语虽犀利,脸上却看不出有何不满。
这里丢人的显然不是丢秦梦瑶,相反应该以之为豪。不过看起来,她并不在意这些,包括自己的履历被隐藏,都不怎么放心上。直到现在,若非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怕都不会有人知道。
“读书、伴读,重点在于读而不是别的。专注于要点,其余便可云淡风轻,方有所成。”
“梦瑶了不起。”
元东罕见以这样钦佩的口吻讲话。随后对牛犇说道:“你看到了,伴读并不影响成就,关键在于自身。”
看到元东支持这项提议,牛犇心内有些疑惑。然而不管其出点是什么,他知道这是对自己的鼓励,诚恳说道:“我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牛犇认真说道:“我有两年的课程需要赶,嗯,还有些别的事情。”
元东说道:“中学期间,与机甲相关的学业不多。虽有两年差距,问题也不是太大。我知道你只用很少的时间自修就能通过考试,适当舍弃一些无用的东西,花费的时间更少。你要明白,学机甲这件事,游戏终究只是游戏。接触实机越早越好,而且你的胜率那么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前面的话四平八稳,无非是用道理劝诫说服,突然听到最后那句,牛犇心里猛的一惊,低下头说道:“也是也不是,我得想想。还得计算一下。”
元东看着他说道:“如是为了训练营,则大可不必。刚才讲过,外围不用你操心,暂时只要把训练营资料整理出来交给陈先,这点事情,两个月还不够?”
“别逼人家了,考虑清楚是应该的。”秦梦瑶接过去,笑着说道:“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十七秒决定弃军从政。”
这句话显然包含有故事,旁边人都不禁有些好奇,可惜元东没兴趣谈论自己,对牛犇道了声“好好想”,回头对秦梦瑶说道:“履历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头我叫人查一下,给个交待。”
“这是干什么?”秦梦瑶感觉意外,微笑着说:“我可没想着要什么交待。况且,即便有些人爱面子这样做,目的也是为了照顾更多人,不算错。”
元东摇头说道:“这次梦瑶错了,交待不止为了你,更为天下莘莘学子,为了联邦。你想一想,连你都被人弄虚作假,其他人又如何?长此以往,祸患必出。”
秦梦瑶受不了他严肃的样子,用手抚头说道:“别和我讲这些大道理,随你了。”
回头转向牛犇,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做不做伴读,我和元东看法不同,不要起了误会。”
牛犇有些诧异,心想刚刚难道不是劝我来的?
看出他心里想什么,秦梦瑶收敛神情严肃说道:“机甲是战斗利器,学机甲的目的若为技术,倒也没什么,若为了战斗,就不能在意身份,不管是嫉妒还是委屈,勉强还是赌气,包括因此所生的斗志在内,都是不健康的心理。”
这番话带有很多余味,是对“强大”进行深层诠释,当真解释起来,断不是一两句话、一两次训练能够说清。
秦梦瑶明白这些,说道:“你若真心向往机甲,就一定要记住,凡事由心,不能因为外部因素受到干扰。另外我要告诉你,军校有军校的规矩,伴读与正式学员其实有着很大差别,上官老板再怎么肯花钱,有些东西改变不了。到那时候,我也好,元东也好,可不会因为你出头露面。”
听了这番话,上官英雄神情更加尴尬,讪笑着想说点什么,却被牛犇抢了先。
“谢谢您。”
诚心诚意向秦梦瑶道谢,原因在于那句“凡事由心”,与梅姑娘的教导不谋而合。仅凭这点,牛犇知道秦梦瑶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更加真诚,没有参杂一点多余念头。
说着,牛犇回头对元东说道:“想跟您请教一个问题。”
元东微楞,随即说道:“你讲。”
牛犇说道:“刚刚秦......前辈说......”
“哈!”秦梦瑶忍不住大笑,摆手说道:“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你要是愿意,叫我师姐。”
“呃......”牛犇犹豫着,说道:“她说,掩盖履历可以照顾更多人,我觉得很有道理。”
元东不明其意,说道:“我解释过这个问题。”
牛犇说道:“我听到了。可是伴读生的数量不如正式学员多,品质也乱,还有种种困难必然产生的高淘汰几率,因此对比价值的话。正式学员远比伴读生更高。”
元东脸微微皱眉说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牛犇继续说道:“您刚才说要抹去五牛城,取舍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小服从大,不确定因素服从现实利益。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元东终于明白其所指,脸色微沉说道:“弄虚作假,危害长远,做这种事情的人,就好比身体上的毒瘤腐肉,掀开它。可以去除腐疗毒,激励更多人斗志,对正式学员也是一种鞭挞,岂是表面数字那么简单。”
牛犇看着他说道:“危害长远只是可能。就像您顾忌的那些,胖子、师弟师妹、以及我和姑姑可能产生的危害一样,都还没有生。还有您说的激励和鞭挞。同样是些不确定的东西,效果怎样无从知道。相反可以确定的是,五牛城百万人性命真实可见,秦......师姐在联邦地位特殊,掀开她的履历必定带来很大动荡,甚至会引冲突,很多人会因此心灰意冷。这些都是可以预见,一定会生的事实。”
听着这番话,秦梦瑶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看着牛犇的目光有些改变。旁边上官英雄头上冒汗,又想暗示牛犇如何如何,至于陈先......继续做乌龟。
牛犇继续说道:“拿我来讲,在不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去做伴读只会考虑学习上的困难。知道了这件事,我就要考虑别的,比如会不会受到歧视,若能取得一些成绩,会不会因为类似原因被掩盖?被顶替?他们连秦师姐的档案都敢动,谁知道会不会轮到我身上?我知道,假如我能像秦师姐出类拔萃,最终结果必然是好的,可是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对大多数人来讲,去军校不是为了变成秦师姐,而是找到一份工作,顺带碰碰运气罢了。当大家知道有那样的事情生,难道不会心灰意冷,干脆放弃?”
牛犇说道:“我知道,您一定考虑过这些,所以想请教一下,为什么您的选择和之前不一样?取舍的依据又是什么?”
元东的眼睛眯起来,目光如刀子在牛犇脸上刮擦,好一会儿,才寒声说道:“你是在质问我,还是想试探我的决心?”
牛犇默默摇了摇头,垂下目光说道:“只是请教一下,您可以不回答。”
“......”
元东陷入沉默,房间里的空气被凝固,仿佛固体不可撼动,然而在众人的感觉中,似有一头怪兽潜伏在屋子里,呲牙咧嘴蓄势待,随时有可能择人而噬。
唯一还能保持轻松的是秦梦瑶,此刻,她的样子就像个普通女孩现有趣事物时的模样,目光在牛犇与元东之间转来转去,偶尔看看其余两个人的表情,只差没笑出来。
良久,元东渐渐控制住心神和情绪,转头对秦梦瑶笑道:“资料这东西果然不可信,梦瑶如此,连这个孩子也如此。事先我可不知道,他还挺能说的。”
假如小博还在屋内的话,此刻必定非常惊奇,会很想与之辩驳一番。相处八年,他从来没见过师兄一次说这么多话,还是在面对绝对不能得罪的对象情况下;更重要的是,小博知道牛犇从来不喜欢辩论道理,此前唯一一次例外是对那些民众,所讲更多是为了化解矛盾,而不是要说服谁谁谁。
今天的情况不太正常,另外从牛犇的言论看,多多少少带有钻牛角尖的味道。
秦梦瑶知道这是为什么,叹息说道:“意难平啊!元东别再当他是孩子,这孩子有逆鳞......喔,是我的错,打嘴。”
说着真的打自己一下,秦梦瑶温柔的神情说道:“是不是特想不通,为什么做个好人会这么难?”
牛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下说道:“不是做好人,只是想做个老实人。”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我是个老实人,没招谁没惹谁,品学兼优,偶尔还做做好事,为何总是东边欺来西边用,动辄威胁不然就是强迫,现在竟然要扛起一座城市......凭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仿佛能够透视人心,秦梦瑶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办。”
牛犇疑惑抬头。神情有些期待。
秦梦瑶说道:“遇到讲道理的人,就和他讲道理。碰到不讲理的人,比如这样的......”
用手指着元东,秦梦瑶挥挥拳头说道:“两个字。扁他!”
噗!上官英雄刚刚喝了口茶调整心情,此刻全都喷出来,陈先踉跄了一下,差点把头磕在桌子上。元东那边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至于牛犇。当然只能目瞪口呆。
“扁不过怎么办?”
“牛犇!”上官英雄不能再忍,赶紧喝叱。
“有抱负!”秦梦瑶也不禁笑起来,说道:“扁不过的时候就躲,躲不开就忍,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找个好欺负的对象,比如他......”
再用手指着陈先。她说道:“怨气平衡一下,不就好咯。”
“呃。”无视上官英雄杀人般的目光,牛犇问道:“持强凌弱,欺软怕硬,这样好吗?”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呀,有什么不好?”秦梦瑶反问道。
“梦瑶!”元东看不下去了,试图插嘴。
“我还没说完呢。”秦梦瑶不肯就此罢休。说道:“如果你觉得心里过不去,可以在对象上做下区分。比如欺负人的时候,别去找那些可怜的、善良的、卑微的,可以去找那些为恶的,骄横的,高高在上的的人。当然你要学聪明点,扁人的前提是要打得过对方,打了不用害怕后果——王家那件事。你的做法就不够聪明,好在运气不错,才没有吃大亏。”
到这里,意思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没等牛犇问什么,秦梦瑶继续说道:“总之一句话,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在憋屈,要学会愤怒,敢于愤怒,还要善于愤怒,利用愤怒,而不要被愤怒摧毁理智,做出愚蠢的事情。”
必须承认,这样的话,以往牛犇从未听过,虽然他有两个半老师。其中胖子不用说,所教全是旁门左道,哪会传授什么做人道理,梅姑娘连说话的时候都很少,这些对她来讲全是废话,对此有些兴趣的反而是得福,区区几次与牛犇交谈,中间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意思难明的哲理格言,可惜它的身份尴尬,电也不够,缺少详细解读。
也幸好这样,牛犇对事理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停留在八岁时期,更多出于天性。就像现在,明知道元东惹不起,固有的执拗令他难以放下,逼着他用自己的方式动反击——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而且会产生相反效果。
听着秦梦瑶的这番话,牛犇隐约明白了什么,问道:“您在教我做个......狡猾的好人?”
“有人说愤怒是道德的守护神,如果你觉得这样就是好人,那就是咯。”
“这样不对!”
元东抢过去断然说道:“好人坏人,形而上学,谬论。做人最重要是有原则,要坚持的是对与错,而非善恶。”
“不和你争。”讲完自己要讲的,秦梦瑶偃旗息鼓,明摆着是在现身说法:不与比自己更强的人对抗,哪怕只是言语上。
牛犇做不到这点,问元东道:“坚持对错,您觉得掀开秦师姐的履历是对的?屠城也是对的?”
“当然。”
毫不犹豫给出回应,元东神情冷漠而且强硬:“最后和你说一次,也是回答刚才提问。等将来,如你有机会站的足够高,面临类似、又必须解决的问题时候,你就会明白,善恶、是非、好坏,都不过是浮云乃至假象,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个:根据原则,在取舍中做出对的选择。”
不知是为了回避,还是因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与兴致,元东讲完从座位上站起身,朝所有人摆了摆手,告别的话都不说一句,率先走向门口。
有些突然的举动,周围人都有些意外,此前如乌龟般缩在桌子边的陈先动作最快,应身而起,抢步出去,继续承担司机重责。
“走了?呃......”上官英雄准备不及,连忙跟着站起身,抓住最后机会朝牛犇使眼色:“好好考虑一下,回头我再来看你。”
“哦。”牛犇茫然应着,脑子里仍在回味。
“走啰!这里又不管饭。”
秦梦瑶的神情一如往常,微笑着站起来,走过牛犇身边时忽然回头,似随意问了句:“听说,八年前的那件事情后,你的精神受到刺激,失忆了?”
“嗯?”牛犇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真可怜。”嘴上说着可怜,秦梦瑶戏虐地目光看着他,问道:“那样的话,你怎么能记得陈凡,怎么记得住云手?”
牛犇脸上神情不变,只是目光变得淡漠,声音转淡。
“有些事情死都不会忘,何况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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