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好望角四大河之一,位于索沃尔以东八十公里。
河东原野,混沌的天空像一面沉重的盖子压在头顶,倾泻下来的雨水冰冷刺骨,仿佛到了寒冬腊月。地面上,到处可以看到小溪般的水道,道路被泥坑点缀成一条伤筋断骨的蛇,走在其中,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坑里,深可没顶。
这样的环境,竟有隆隆爆炸声不断,还有无数条身影艰难跋涉。迷蒙的视野内,枪火一路撞散无数颗雨点,蒸所生的气体混入迷雾,使得灰暗的天空越隐晦。为了能够看清目标,照明弹一颗连着一颗的放,与雷电的光芒交相辉映。当空间被照亮时,人们仿佛鬼影时隐时现,追与逃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很难说谁更占优势。
轰!
噩梦般的战场上,泥泞中挣扎的机甲踩到地雷,一连串沉闷地爆炸声中,机甲踉跄着摔倒在水洼,咆哮的气浪裹着无数弹片与水箭横扫周围,几条身影弹飞到空中,仿佛被橡皮筋崩出去的纸团。
“快,一定要快!”
倒地的机甲挣扎几次,没能重新站起来,很快,机舱门打开,一名上尉连滚带爬钻出来,抹一把面孔上的泥水与血迹,嘶哑的声音继续毫不留情地催促部下前进。看其脸上疯狂的神情,不像一名有理智的军官,仿佛沉浸在梦中难以自拔。
像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事实上,此时战场上的人多数处于“麻木”状态,除了战斗,脑海中再也装不下别的。
大雨,浓雾,泥泞,雷电,加上来不及排除的地雷,机甲忌讳的诸多因素中,这片战场几乎占全。面对如此不利的情况,联邦军队仍派出大部分机甲动猛攻......仅此一项,便可看出此番战役的重要程度。
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有军人,有星盗,有老人,有小孩,猛然一看,人们不会相信这里是只应看到士兵的战场......更像是一场屠杀。
疯狂进攻为的是咬住对方主力,最终目标只有一个:过河!
必须提到的是,仅仅一天前,过河这件事看起来还不是那么艰难。由于云潮迟迟未到,索沃尔迎来最长的一次旱季,塞纳河水面宽阔,水位却不是太深,今年更是持续下降,乐观估计,机甲甚至能够涉水横渡。
索沃尔城建于平原地带,塞纳河是其仅有的天然屏障,渡过后前方一马平川,装甲部队不用一小时就能推进到城下。反之,过不了这条河,联邦军队只能望洋兴叹,远远眺望着索沃尔呆。
在教官的强烈建议下,几大星盗势力喊出保卫塞纳河的口号,掏空家底儿在东岸布置重兵,誓要背水一战。为了阻止联邦军队,拖延时间等待转机,星盗将大量平民赶上战场,希望借此遏制对手的火力优势。
他们成功了。
担心制造平民伤亡会给将来带来麻烦,军队内部存在纷争。当时的情况,塞纳河水位每天都在降低,每降低一寸,渡河的难度都会降低,意味着减少大量伤亡。此外还有,联邦军队并不介意星盗在河东布置防线,相反正中下怀;甚至连那些驱赶平民的卑劣手段,也在心里暗暗窃喜。
这些军队是星盗最后的力量,歼敌于东部比渡河时面对迎击要好。至于平民......那是一把双刃剑,联邦军队固然遇到麻烦,但若能够妥善解决,未尝不是一次争取民心的机会。相反星盗此举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此战败北后,必将众叛亲离。
利弊难全,想的又太多,意见怎么都无法统一,联邦军队进攻时显得犹豫,最终造就今日之局。
都知道星盗在等什么,联邦也知道云潮会带来雨水并导致塞纳河上涨,但没想到云潮来得如此突然,变化如此迅猛。
假如没有云潮,或者来得晚一些,不用多,再有一周左右,联邦军队一直坚持的心理攻势便能奏效,星盗的军队就会瓦解、甚至崩盘。
战场上没有假如,老天给了联邦历史最好的机会后突然翻脸,短短一天多时间,塞纳河水位暴涨三尺,宽度猛增百米。
大雨倾盆,丝毫看不到停止的迹象,塞纳河每分每秒都在变宽、加深、水流也更急;眼下这种状况,休说星盗拼死抵抗,即便两岸一个人都没有,渡河也将变得极为艰难。更为严重的是,此番云潮规模空前,影响主要集中在东部。卡拉曼塔重新变成难以逾越的天堑,攻入西部的联邦军队成为孤军。
拿不下索沃尔,就要在失去后援的情况下在野外面对严酷的冬季。
当头一棒将联邦军队敲醒,之前反对猛攻的人后悔莫及,转而拼命催促进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次云潮带来的巨大变化,星盗和联邦军一样准备不足......就在天气转变之前,还有支援前线的队伍过河;为了稳定日益激烈的人心,几大星盗头子派人甚至亲自上前线,准备与联邦殊死一搏。
到底是受过正规培训的军人,战场上面对突然状况的时候,联邦军队反应稍快,立即展开不惜代价、甚至显得混乱的进攻。
就战斗的难易程度而言,云潮前后宛如天堂和地狱间的差别,联邦军队面临的困难无法想象,同时展现出异乎寻常的斗志。云潮带来的不止酸雾,还有大量陨石碎片与微子颗粒,在失去空军支援的情况下,联邦军队将战术与伤亡抛于脑后,机甲,车辆,士兵从每一个对垒的阵地里冲出,炮火像大雨一样密集。
冲!冲!冲!
各个队伍接到的命令一模一样,一个字:冲!
星盗被打蒙了。
一开始,他们像过去那样把平民赶上前线,用高音喇叭提醒那些迂腐的敌人,这些人不是士兵。可惜,这一次,回应的是更加激烈的炮火与进攻,将无数哭喊着的人撕成碎片。意识到不对头,星盗尝试反击遏制对手,结果又现,过去讲究战术配合的联邦军队仿佛变成疯子,以追赶炮火的决然朝自己猛扑。
即使没有空军,联邦军队依旧拥有火力优势,不惜代价的进攻很快取得效果,星盗阵地接连失陷......这个时候,天气变化提醒星盗,己方苦苦等待的转机已经来临,当即布撤退命令。
如果是正规军,撤退时应比进攻时更加小心,伪装、断后、掩护乃至佯攻,这些都是必须做的事实。然而对几大星盗势力而言,转机到来的同时各自在心里打起小九九,此刻大家操心的是谁跑得更快,谁在联邦的进攻中损失更多,将来会不会一蹶不振,甚至被其他人分割。
精诚合作尚且阻止不了对手,何况彼此算计。自然而言的结果,星盗军队兵败如山倒,被联邦军队追着屁股跑。
这就是战场的基本态势,联邦军队全力推进,速度因多种干扰受到很大限制;类似道理,星盗的队伍拼命往回逃,因为混乱和天气因素,速度同样快不起来。伤亡方面,星盗很惨,联邦其实好不了多少,其中最麻烦的是地雷......没有时间排雷,只能硬趟。
“轰!”
又一次爆炸,勇敢的上尉倒在塞纳河边,与死去的战友、曾经的敌人和那些无辜的民众作伴,成为战场无数尸体中的一员。在他周围,冲锋仍在继续,呐喊与枪炮声越激烈,血与火组成的狂焰没有被暴雨浇灭,反而更加美艳。
这个时候,一路颠簸的指挥车内,雷鸣少将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怒咆哮。
“情况到底怎样?”
“伤亡很大......”
“不要和我说伤亡。有没有部队攻到河边,有没有?”
“通讯不畅,暂时没收到相关消息。”
参谋,将领,警卫,全都和少将一样焦灼等待,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迷雾重重,还有电磁炸弹,战场的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不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能收到就已经是万幸。
“加快速度!”
指挥车功能强大,靠近战场或许可以屏蔽干扰,当然,需要承担更多风险。
“前线情况不明,部队都派出去了,指挥车现在是光杆司令,万一......”
一名军官试图劝阻,随即被少将愤怒的目光逼回。
“如果不是那些万一,老子三天前就已经站到对岸!”
军情如火,时间像悬在脖子上的刀,雷鸣实在无法在这样忍受下去,拍案怒吼。
“加速!”
“报告!”
指挥车提速后不久,通讯状况果然有所改善,第一份报告传来消息,出自三十八装甲师的某团某营某连杀出血路,先听到塞纳河的涛声,考虑到通讯延迟,此刻或许已经在河中洗甲。
“果然还是三十八师!”
指挥车内一片欢腾,关键时刻,少将忘记荣耀之争,神色振奋。
“还有什么?”注意到通讯兵的脸色,雷鸣心头一沉。
“桥......被炸了。”通讯兵脸上汗水不停地流,几乎不敢看大家的眼睛。
没有比这最坏的消息。
“怎么可能!”
“不会吧!”
“对方主力顶多撤退一半......把桥炸了!”
吵杂声中,雷鸣的身体摇晃两次,无力倒在椅子上。
星盗不惜一切炸桥,联邦军队还有三种方式可以过河,用船,搭建浮桥,最后是绕道。
表面看起来,选择依然很充分,但在当前条件下,三条路没有一条轻松。用船,拉人的好找,要把那些沉重的机甲与车辆送到对岸,需要有海军配合才能完成。搭建浮桥是军人本职,但需要后续部队上来。这种天气,往日一天的路三天都走不完,等到工程队伍赶到,时间至少需要三到四天......这还是乐观的估计。
鬼知道塞纳河会变成什么样,谁又知道对岸情况?
延河岸上行数百公里,进山到塞纳河上游寻找合适的地方横渡......进山......
提到进山,雷鸣不愿再想下去。此前的经历告诉他,好望角的山区和别处不同,天气良好时行军难度也要加倍,现今这种状况,那里不会比地狱轻松。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左右两军的运气比中路好,能够及时抢占另外两座桥梁;否则,联邦军队将面临绝境。
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能,雷鸣默默摇头,感慨起来。
“慈不掌兵啊,呵呵。”
听到这句话,车内的人纷纷低头,想起之前的种种争论,神色异常复杂。
死一样的沉寂中,时间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雷鸣下一句话讲出来,陷入回味的人们豁然抬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命令,攻到河岸的部队脱离战场,马上开始渡河。”
啊!
几个人同时出惊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的军官。
“马上渡河......怎么渡?”
“随便。”
作为最高长官,雷鸣的话极其不负责任,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星盗不是有几条船?能抢就抢,抢不着就去附近找,实在找不到......随便他们怎么做。”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又有人提出质疑:“渡河干什么?”
雷鸣回答道:“指挥部渡河之前,他们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自由。”
“这是让他们去送死!”有人按压不住愤怒,怒视着雷鸣的眼睛说道。
雷鸣沉默很长时间,缓缓说道:“你错了,我是给将士们一条活路走。”
这番话令人不解,但在不久之后得到证明,今日这个荒唐的命令,挽救了无数人的命。
但在眼下,没有人理解这样做的意图,当然更加不会有人支持。
“我反对。”军部下派军官站出来,坚定的态度表达自己立场。
三年前,联邦大力推动军改,要目标是要避免部队成为像三十八师那样接近私军的队伍。为此,军部成立专门的政治部门,下派官员到各层指挥部门协助,最深为团级。简单点讲,这些下派官员的身份虽然是军人,实际为拥有监督权的政府特使。
“我也反对。”又一名军官站出来。
“......长官,您能不能解释一下?”部下中也有人困惑不解,希望了解更多。
“解释,当然可以。不过,当下没有时间和你们细说。”
众人提问的时候,雷鸣一直在默默盘算细节,此刻抬头看看周围人的表情,心里知道,要执行这条命令,自己需要一意孤行。
示意参谋记录命令,雷鸣字斟句酌说道:“本次行动代号藏锋。内容:每个找得到办法过河的人,以自愿为原则接受渡河指令。成功之后,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不管用什么方式,要任务是设法活下来。将来时机成熟......就以‘藏锋’为号,聚合后成为支队,执行对应指令。”
“这是犯罪!是叛国!”话刚说完,政治部特使猛地站起来,愤怒喝道:“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雷鸣冷冷看着他说道,声音渐渐高昂:“我是最高长官,当然有这个权利。现在老子只后悔一件事,这个权利用的太晚!”
言罢不管周围人脸色如何,将军疲惫地挥了挥手。
“布吧。之后把它做成密件回后方,建议通告全军。”
“是!”
许是感染到了什么,参谋答应的声音响亮。很快,这条充满荒诞意味的命令在一片抗议声中布,给本就乱成一团的战场增添更多变数。而在这个时候,左右两侧的队伍正面临着类似局面,只是应对有所差异。
雷鸣做了最坏打算,为此不惜赌上自己的前途命运,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见识,即便有,也未必敢像他那样做。
迟疑,犹豫,艰难抉择。兵戈,鲜血,愤怒与困惑。当下大家并不知道,有比塞纳河与星盗相加都比不了的险恶沉沉而来,压向每个人的头顶。
......
......
雨幕如织,崎岖的山道上,一行十几名军人艰难行进,不时需要停下来观察方向,确认走向正确方位。
“藏锋?咱们不是去搜救,怎么又来这么个命令?再说了,命令就命令,还不让解密,到底搞什么名堂?”
背着沉重的37,小托马斯怨声不断,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着自己钱。
从龙门客栈里出来,汇合与哥哥一道来找人的分队,小托马斯从队长口中获知战局生很大变化,随后又现,自己的记录仪中收到一条指令。以为命运生改变,不用再待在这个山沟里受罪,可惜那是加密指令,需要时机合适的时候才能打开。
什么叫时机合适?
没有人给他解释,小托马斯偷偷去问哥哥,才知道大家都一样,并非自己独享青睐。
那还搞个屁啊!
没有特殊使命可做,搜救也不是人干的活儿,辛苦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上面根本不知道搜救的是谁,只是说很重要,再就是有个大概方位......这里是卡其拉山脉,数百公里范围,仅凭这么几个大头兵,去找那些从未见过的落难人?
“军部那帮混蛋,还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情。”
刚刚还以为上面有人脑子开窍,突然意识到有一位超级英雄埋没在山沟,突然间希望变成泡影,小托马斯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破口大骂。
“谁是混蛋?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喝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分队长邵强大走走过来,忽然压低声音。
“注意,有尾巴。”
“呃?”
小托马斯精神为之一振,迈步时本能地伸手摸摸小腿。
“我去解决......操!”
“怎么了?”大托马斯前方回头。
“我的刀,怎么不见了?”
说着连自己无法相信,小托马斯巨大的脸盘变成苦瓜。
“不可能掉。那就是......有贼敢摸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