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久不见。”黄君安感慨说道:“变化好大。”
四目相对,黄君安有些慌乱,就像小时候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害怕被大人看穿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仿佛赤脚站在黑压压的蚁堆里,举止失措,口舌也变得不再伶俐。
“咳咳,其实你没怎么变。”
前后矛盾的话,恰恰是黄君安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眼前的这个人,和外面的那些村民一样来自不起眼乡野,伴读身份进入军校,如果不是雪原之战,黄君安甚至不会知道其存在。那场悲剧性的拉练过后,牛犇被联邦民众视作英雄,黄君安与之相识,将其看成有资格与自己同时起步的登山者,与其他具有登山资格的人一起攀爬,相邻不过十尺距离。
很多人眼中,这是相当高的礼遇。
后来,牛犇慢慢沉寂,黄君安开始崭露头角,军校三鹰逐渐成为军校的标志。这时,黄君安的心里已经没有牛犇的位置,偶尔和人回忆起雪原旧事,脑子里仅仅是些“那个伴读生不知怎样了还有么有在学机甲”等念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机甲大赛,然后,一切在瞬间生改变。对方就像腰间绑着强力推动器的气球,一路飙升、迅速超越自己,转眼间变得遥不可及。这次见到,他似乎已经登高到将至峰顶,自己反倒滑坡仍在山脚处苦苦挣扎,感觉已经精疲力尽,只能梦想马上看到对方的背影。
这便是那句“变化好大”的由来,随后,在那两道平静但带有压迫性的目光注视下,黄君安体会到了心虚的同时幡然醒悟。突然间他意识到,所谓并肩、交替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对方从头到尾始终保持领先,一步步、平稳而坚决地把自己甩在身后,直到难忘其项背。
对方从来没和自己比较,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哪里需要变化。
强烈的挫败感使得黄君安心情不畅,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的性情中也有固执的一面,情不自禁地怒从心起,盯着牛犇“使劲儿”观察。
终究是曾经被誉为天才的人,黄家众多子弟当中力推的对象,挫败之余,黄君安淡了与之比较的心思,反而看出许多之前不会注意到的东西。
军校三年,与雪原之战时相比,牛犇的身体变化很大,变高变壮,唇上已现微须。另外,往日他虽然气质沉稳,终究带有一些少年稚气。现如今,那种稚嫩的感觉完全消失,眼神更加内敛,清澈干净,但却深不见底。
几者相叠,往日的沉稳已经过渡为厚重,进而衍生出一种应称之为气度的东西。普通人看到,心里会联想到坚定、强大等词汇,但在那些能够读懂它的人的眼中,会知道那种举手投足中自然流露的气息不是依靠外貌、衣装、陪衬烘托出来的威严与富贵,而是超越年龄与品性的精神外放,世界上少数几种让人一看就为之心折的事物之一。
黄君安具备这种能力,体会到的就是那种感觉,躁动心情反因此渐渐平静下来。
“变化真的很大。”
三声感慨,黄君安的神情从变幻不定到趋于平静,过程看似复杂,时间其实很短暂。
“再怎么能变也不如你。”故意把变化解释为善变,得福毫不掩饰嘲讽与鄙夷。在他看来,黄君安的行为既不符合逻辑也不映衬气氛,其人一定皮厚心黑,无耻下流。
“别闹。”随手将得福扒拉到一边,牛犇对黄君安认真说道:“你也变了很多。”
这是实话。过去黄君安看似随和,实则极为自负,其性情和其实写在脸上,对未来有着清晰规划。事实上,军校与黄君安类似的学员比比皆是,只是不如其背景强大,成绩不如他那么优异。相比之下,现在的黄君安有些落寞,眼里堆叠的东西太多,但没有哪个占据主导地位、甚连优势都不明显。
成长的道路充满艰险,多数人会有此类过程,胸怀大志者尤其如此。经历迷茫与挣扎,严重者三观重塑,最终要么本质蜕变,要么迷失在暗礁与迷雾中,颓废沉沦,一蹶不振。
门前相对,出于某些原因,黄君安没有掩饰情绪,牛犇能够轻易感受到其内心迷茫。
“你有心事?是不是”
“指挥部特意指示,尽可能让你出席。”黄君安忽然打断道。
“哦?”牛犇有些意外。
“原本,会议昨天就该进行,因你没有出关没出门,才会延迟。”
“哦。”这句话让牛犇感觉有些沉重。
“先走吧,详细情况容我在路上与你细说。”黄君安催促道。
“好的。”
军务当先,况且对方不想谈,牛犇抬眼看看四周,提步相随。
“雾更大了。”
“天也更冷。”在前面忽然意识到什么,黄君安诧异回头:“你怎么还穿着单衣?”
“感觉还好。”牛犇笑了笑,抬起手推了他一把:“走吧,”
动作轻缓而且随意,黄君安却踉跄了一下,稳住脚后身形微僵,神情错愕。
“怎么了?”
“呃?没事。”
掩住内心的复杂感受,黄君安放缓步伐,将过去几天生的情况做一番介绍。
“很多事,搜救、审讯、救治,还有侦查”
由于牛犇出门太晚,这场不允许其缺席的会议最终在一名将领的提议下提前开始,等牛犇在黄君安的引领下进入会场,会议第一阶段:汇报工作已经宣告结束,即将进入到第二部分内容:听取来自总指挥部的命令与指示。在此之前,总指挥部需要和联邦政府那边先行沟通,对最新汇报的状况进行总结、分析,最终拿出一套相对可行调整方案。
这个过程,会有一些前线不便参与、甚至不能知道的内容,因此通讯又出于被切断状态,等到那两边有了初步结果才会重新接通。
也因此,团长难得有空闲。
“这么多人!”步入会场,牛犇的第一感觉是人真多,多到让他怀疑军营里的人是否全都到了,仿佛是一场全体动员大会。
“不好意思,事先不确定你能出席,实在等不及。”
见到牛犇,黄少丰的第一句话是道歉,态度显得极为诚恳。牛犇回应之前本想敬礼,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嘴里连道“用不着辛苦了”等等。一番关心与关怀过后,没等牛犇应付下来,又被问及对会议的看法和想法。
看到这一幕,周围人的眼光有些异样,不仅官兵面露不满,学生军代表也觉得尴尬,仅以目光出问候,便又纷纷转头。
会场本有规矩,敌视也好,关心也罢,理应等到会议之后。
牛犇对此并未多想,注意力集中在黄少丰一个人身上,在其心中,经过上次的无礼拒绝,即便对方是装出的热情,也值得为之小小感动。至于对会议的看法和想法,休说牛犇有没有资格,他连情况都未弄清,哪里来的想法。
对着这位略显年轻的少校团长,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便也索性放下客套,对由于身体原因耽搁的事物简单致歉后,说道。“君安在路上把情况和我讲过近期的事,听说第一阶段是汇报,等于已经知道。”
听到牛犇对黄君安的称呼,黄少丰转身看了他一眼,回头又问道:“真的不用补充什么?我可以向指挥部请示,做些安排。”
“不用怎会这么多人?”
“嗨,出关了?”
安德烈忽然起身,大步过来如前次那样热情与牛犇拥抱,还特别用力地拍打其肩膀。
“恢复这么快?果然有神功护体”随后眨眼道:“机会难得,你应该申请言。”
在场没有人敢这样做,要么立场难抉,要么情绪过不了关,这样那样,总归有所顾忌。即使安德烈,这样出格与张狂的举动也不符合其过往性情,似乎为了刻意告诉大家、包括此刻就在身边、神情变得僵硬的黄少丰:在这个地方,他只重视与牛犇的个人友谊,别的通通不在乎。
让人意外的是,官兵当中竟然有人过来,虽不敢像安德烈那样肆无忌惮,但却表达出相同的意思。
大小托马斯抬在担架过来,邵强在上面躺着,脸色苍白,“安德烈说的对,牛犇,你应该向指挥部做出解释。对了,谢谢你救了弟兄们的命。”
道谢的话放在后面,足以说明邵强的急迫心情,加上小托马斯在旁边不断偷偷比划,牛犇若再不晓得轻重,未免也太蠢了。
“知道了。”
虽不知到底生何事,但不妨碍牛犇心里的感动,诚恳说道:“谢谢,不过”
“通讯恢复,会议继续!”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其打断,黄少丰长吁一口气,赶紧招手安排。
“来来,先听指挥部的命令,其余的事情稍后再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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