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喧嚣渐去,索沃尔弥漫着诡异的气息。表面看去,整座城市无比安静,街上见不到行人车辆,听不到噪音杂响,连灯光都凝固在固定的位置,然而在那死一般的沉寂中,处处透着压制不住的躁动。
黑暗笼罩着绝大部分区域,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雪地反射的微芒打在金属物质的表面,与无数睁大的眼睛汇合出无数迷离线条。小区和宅院关门闭户,人们在家中侧耳聆听,仿佛在寻找梦中魔音;守护的警卫蜷缩在各自的岗位上,有些人拿着武器,有些故意把武器藏起来,选择的依据不是对局势判断有所不同,而是决定何去何从时表现出来的差异。
很多人都知道,昨晚生的冲突始于意外,动荡于混乱,结束却显得莫名其妙。由于冲突各方都在仓促中行事,谁都没有把握研究对方,更没有把握将对手彻底击溃。今天的情况完全不同,军营做足准备,并以坚决的姿态出挑衅;同样的,来自城外的进攻者有一整天时间准备、研判、组织,今天他们不动则已,动则必定雷霆万钧,血流成河。
战争展到这个阶段,有资格登台的人都已经没了退路,为了活下来赢得胜利,大家必须把力量投向一方,落下最沉重的一次投注。
独狼的判断是对的,这是背水一战。
......
......
压抑的气息一直持续到深夜,不敢放松的人们渐渐疲惫,精神有些倦怠,监狱周围主要路口,士兵荷枪实弹坚守在岗位上,身体在寒风中蜷缩成一团,眼皮不知不觉变得沉重。
“他们真的会来?”一名士兵裹紧大衣,在机枪旁边奋力地跳着脚,旁边他的同伴低声咕哝着,语气更加不满。
“明知道这边天罗地网,傻子才会一头撞进来。是我的话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上三五天,这边士气自然就泄了。”
“到那时候,咱们也没法打了。”
“谁在胡说?”教官带人巡逻回来,对手下的行为严厉斥责:“动摇军心,军法从事!”
抱怨的士兵缩了缩脖子,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努力瞪大眼睛搜索并不存在目标。望着他们不情不愿的样子,军教官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随又压低声音补充两句。
“耐心点,已经现有人侦查......好好打这一场,比天天受惊吓来得好。”
军官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过去几个小时,各个观测点纷纷传来“有人潜入”的消息,方式多种多样。按照定好的策略,事先埋伏好的猎手小心翼翼隐藏在黑暗之中,任由这些人大胆地看,放心的说。
坂田原一郎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此刻他潜伏在一处民宅,通过红外镜头观察着三名敌方同行,甚至能通过事先安置好的装置听到他们向人汇报。
“除了路口的简易工事,未现别处有军人。”
“通讯畅通,未启动电子干扰。”
“对方可能没现我们,如果不是他们太无能,就是故意放开口子给我们进来。”
“监狱西侧疑似有陷阱,十三组前去确认。”
“监狱和军营分隔,预计支援最快可在二十分钟抵达。”
“太平道已清空,候鸟可以起飞。重复,太平道已清空,候鸟可以起飞。”
听着这些对话,坂田原一郎脸上露出微笑,心里想象着掀牌时那几个倒霉的侦察兵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监狱周围五百多个适合观察放哨的位置全都安置有监听设备,每个位置都有如坂田原一郎这样的专人负责监控,并且埋伏有十名捕获手,只要坂田一声令下,那些人便会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冲出来,捉拿对方的侦查人员,或将其击毙。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监狱周围除了看得见的士兵,还隐藏着足足五千多人!相比之下,看似重兵驻守的监狱其实没有增加多少兵力......车队驶进监狱被很多人看到,屯兵太多,对方再狂妄也不会来。
从城内很多事件推断,加上昨晚生的事情,那些联邦军人看似气势汹汹,人数其实不算多,靠着虚张声势拉来大批黑榜、花钱雇来一群佣兵才闹出那么大动静。当然他们是精兵,人数虽少,杀伤力一点都不小;城市这种地方,一名军中高手打起黑枪,作用比得上一支小队,那些联邦军人如同游鱼一样散落在城内各个地方,形成极其强大的威慑力,甚至连军队都不便出动。
对付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聚集到一个地方、或者某个可以控制的区域,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碾压过去,聚而歼之。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坂田对那个独狼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这个计划并不莫测,也不高深,厉害之处在于对心理的把握很高位,尺度的拿捏也很有分寸。譬如他通过白天的游街活动告诉大家,那位牛师长不用兵出神入化,为人重情好义,昨晚他为了救自己好友不惜将部下投入险地......虽然这种行为给城内军民带来很大伤害,但也令人钦佩。
如果是外面的世界,这样的宣传是笑话加胡闹,但在星盗的地盘却很吃得开,独狼“赞美”对手后提出问题,也就是问牛犇:为了儿时好友,你能那样做,那么当你准备一整天之后,肯不肯为了这些饱受折磨与羞辱的联邦战俘做些事情?为听从命令入狱的老六做点事?
与在路口瑟瑟抖的士兵不同,坂田原一郎在军中的地位要高一些,看法也更有高度。他知道这件事情会让牛犇很难办,劫狱肯定要冒巨大风险,什么都不做一定会让人寒心,尤其他是新上任的师长,天赋再怎么神奇,威望终归有限。退一步讲,即使那些联邦军人服从命令,城内那些摇摆的势力呢?那些已经、或者快要被拉拢过去的组织与个人,他们怎么想。
最后也是最最关键的,三巨头会怎么想?
这些都在独狼的预料之中,他很体贴地考虑到对手的愿望与难处,挑选出来游街的战俘虽然面黄肌瘦,身体瘦弱,但无伤残更不会死,老六是他们当中最惨的一个,以生动的例子把“没有人来救就会如此”的信息传递给对方;另外在监狱这边,一方面要严密防范,但如果防范过于严密,陷阱过于强大,会使得对方强顶着压力不敢来冒险。
独狼把这些都考虑到了,当游街完成、没有碰到联邦士兵来劫人,姬鹏教官、包括小野都对此次行动成功的可能性表示怀疑,独狼反倒更加确信对方会行动,甚至立下保证。
“昨天晚上,他们仓促行动却大获成功,不但把人救走,还击毙数十名军官,连双星都被干掉,铁骑至今还在疯。经过这样一个晚上,谁都不会再把军队看在眼里,而且说实话,咱们军队的表现窝囊透顶,不怪人家看不起,如果不是军营人数实在太多,没准儿他们会直接朝这里进攻。”
“白天那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有人出现,甚至连一个冲动捣乱的人都没有。以对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这分明是受到强有力的压制才会如此,而要保证这种压制事后不影响军心,牛犇一定对部下、也包括盟友做出过某些承诺。这种承诺会是什么?很明显,是劫狱!”
“我肯定对方会来,很有可能今天就会来,而不是等待我们磨光锐气!原因很简单,今天来最能出乎意料。”
步步推导,逻辑严密,有礼有节,独狼的话令很多姬鹏军官神色震动,眼里原本一直存在的鄙夷淡去不少。
小野指挥官与独狼接触最多,从能力上看,至少就带兵打仗这件事情,小野认为独狼远胜别的星盗。就是这个人,曾经率领那些乱七八糟的队伍与帝国七八年不落下风,轻视他其实就是轻视自己。心里深深明白这点,小野让他自己向众多看不惯的姬鹏军官解释,刻意帮助这位判将竖立权威。
考虑到索沃尔的未来,独狼是小野极力拉拢的对象,更妙的是,独眼狼虽然能力出众,但其性情多疑,心胸狭窄,对手下常有刻薄举动......注定成不了大气候,形成不了威胁。
感受到小野的诚意,同时知道自己的命运与之密切相关,独狼拿出全部本事,对此次计划的每一个环节反复思索,重点强调一个地方。
“对方肯定会侦查,作为行动与否的最后依据。我希望他们侦查后得出这种结论:即使劫狱不成功,撤退也有保证。我要提醒各位,我们要的不是这批侦查兵,而是潜入城内的绝大部分联邦军人......所以,这个阶段非常、非常、非常关键。”
连续三个非常,重要程度无需再多言。坂田参加了那场会议,正因为明确了这点,他才以高级军官的身份加入到捕手队伍里,此刻,当听到那几个人将侦查到的情报报告上去,坂田情不自禁深深吸了口气,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躁动的心情平复。
对方报告的都是己方想让他们知道的,包括那个被他们察觉的陷阱,依照对方表现出来的能力,那个陷阱只不过是个调味品,把“星盗军队的无能”再度渲染一次。另外从对方的话中可以知道,这次侦查派出来的人数着实不少,小组编号已经数到十三。
唯一令坂田不解的是,几名侦查士兵汇报到最后提到的候鸟起飞......不知是何意思。
太平道是主干道,很长,很宽,从监狱一直延续到军营,准确讲是深入到军营的一个独立单位,出于某些特殊考虑,这条道路上有多处哨卡,城区外两侧有各种陷阱——真正可怕的陷阱!
对方特意提到这条路,应该是估计军营的增援力度与时间,可是这条前面已经有了,而且那个候鸟起飞......难道指的是飞行器?
扯谈!
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坂田用力摇了摇头。
局已布,饵已洒,鱼儿也已经试探性的品尝,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上司如何看待,最后那位二十岁的师长怎样定夺。
“独狼说那个牛犇可能会亲自来,如果是那样......”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脚下的大地忽然传来一次震动,极轻微,消失的很快,不注意的情况下很难察觉。
坂田是优秀的军人,所以才感觉到了异样,微微皱眉。
是感觉错了,还是......
过了一会儿,震动又来一次。
坂田眉头皱得更紧,这感觉......难道是地震?
猜测的时候,第三次震动传来,幅度加大,频率也在加快。
坂田脸上充满迷惑,现在他觉得那种震动当中包含着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但却偏偏想不起来是什么,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站在对面,笑容亲切,充满回忆,唯独记不起来名字。
到底是什么呢?
第六次震动,接着是第七次,第八次......震动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与坂田的脉搏糅合到一起。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坂田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涨红了脸,脑海中一个响亮的名字即将蹦出。
就在这个时候,耳麦中传来一声惊呼。
“我的天啊!”
坂田认出那是港田直男的声音,充满着疑惑、震撼和恐惧,往日沉稳甚至有些木讷的他,从来没有出过这种声音。
就在坂田疑惑的时候,耳麦中再次传来惊呼。
“我的上帝,这怎么可能!”
那是迈克尔*泰比的声音,星盗部队中少数称得上精英者之一,此时只剩下惊慌失措,听着他的声音,坂田瞬间将以往的评价丢到脑后,毫不犹豫将其归纳到“废物”一类。
然而下一秒,坂田听到更多惊慌失措、充满绝望意味的呼喊,区别在于,这一次声音不是从耳麦中传来,而是由那些寒风中执勤的士兵出,真真切切回响在空气中。
“天啊......救命!”
轰!的一声,脚下的振动与炮火几乎同时响起,坂田瞪大的眼睛看到,一头熟悉的钢铁怪兽自黑暗中钻出,正迈开大步狂奔于太平道。炮火如雨点般射向建在路口据点,那个为步兵准备的工事如此脆弱,才一转眼的功夫就被火焰吞噬,被爆炸轰平。
即便那些工事不够坚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摧毁,真正原因是朝它冲过来的机甲不是一台,也不是两台、三台,而是......数十上百!甚至有好几百!
“这不可能!”
亲眼目睹一头头钢铁怪物冲出黑暗,如飓风般卷过太平大道,坂田的脑海一片空白,面孔神经质地抽搐着,嘴里像他刚刚鄙视过的人一样大喊。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孤山传来的消息,城外数百机甲全部在那里,这里怎么会冒出来如此多机甲?
联邦大军已经入城?
这更不可能!时至今日,守河溃兵的收拢都没有完成,联邦军队怎么可能比他们还快。退一步讲,即使他们过了塞纳河,面前是百里泛区,机甲部队怎么可能通过?
那么这些机甲从哪里来?而且它们的款式......
烈风,樱花,还有星盗的巨拳、铁骑兵等等杂牌,五花十色,乱七八糟。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机甲只有一小部分冲向监狱,大多数奔着军营而去!
他们竟敢进攻军营!
他们正赶朝军营进攻!
猛然间,坂田想到一种可能,身体仿佛失去重量一样,连魂魄都似乎飞到空中。
“嘿,这里有一个。”
冷漠的声音忽然传来,坂田骤然清醒过来,急忙转身。
冰冷的刀锋抹过,一个瘦小的身影飘忽远走,坂田双手捂住脖子,视野变得血红。
寒风无比凌厉,那些巨大的、强悍的、飞奔着的身影穿梭在黑夜,将呐喊与咆哮淹没在雪地中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