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姬元第一次和他们说这样的话。
“从安史之乱后,天下出过多少英才?然而皆不能让国家真正的安定下来,而自唐亡后,更是各路英雄辈出,梁太祖,楚太祖,哪一个不是当世豪杰?这是远的,近的林颖,项义,他们的才华能力皆在祖父之上,难道他们没有平定天下之能吗?”
“有的,只是到现在他们都逝去了也没能将天下平定,为何?”姬元淡淡的道:“因为时机未到,强求便会得不偿失,比如南汉的吕靖。”
“南汉国力虽稍弱于楚国和梁国,但也是一大国,他们三大国一直相互牵制处于一种平衡状态,若不是他想要代刘皇室而取之,又想问鼎中原,先出手惹了大梁,如今南汉也灭不了国,这局势只怕也打不破。”
姬晟:“所以祖父,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南汉百姓来说当然是坏事,但于天下百姓来说却是好事。”他看向姬念,道:“祖父与你们说这些是要你们明白,时机不到,纵你有万般才华也平不了这天下。”
姬念蹙眉,“可祖父,如今南汉灭国,平衡已失,时机还没到吗?”
“到了,”姬元淡淡的道:“然而良臣择明君辅之,楚帝非明君,我不愿辅佐他。“
姬念脸色微白,心里大受打击,“可是在家里时您曾说过,当今几位帝王之中楚帝心机谋略最高,楚国十年内必强。”
姬元没否认,颔道:“不错,楚帝有雄伟之才,然而无容人之量,孩子,当年这话我是与你二师兄说的,当年他有意投靠楚国,向我问计,我是这样答的,然而当时我也说了楚帝年轻气盛,只怕不能容人置疑。”
姬元伤心,“你二师兄四年前便因牵扯进一个贪渎案中被斩,然而你二师兄那样的人我最是了解不过,说你大师兄贪我还信,他我是决计不信的。”
“我们来楚已近一年,你还没看到楚帝的刚愎自用吗?”
“可是……”
姬念还要辩解,姬元却伸手打断她的话道:“要是楚太子优秀也就罢了,偏他才华平庸,性格又优柔寡断,也不值辅佐。父子皆非明君,我为何要去辅佐他们?没得将你师兄们拖下水,让这天下更加混乱。”
姬念没想到祖父对黄家父子的评价这么低,她忍不住抿嘴问,“那梁帝不是很平庸吗,难道祖父看好梁国?”
姬元没点头,只是道:“梁帝是平庸,然而他有容人之量,又有用人之能,最妙的是梁国人才辈出,有人给他用,只这一点梁国便胜楚国三分?”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免得孙女又根据这些只言片语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我先前并不看好梁国,一是因为梁帝年纪大了,二是他的四位皇子,两个尚且年幼,还有两个则平庸得很,我未曾与他们接触过,不知他们性情,但从流露出来的情报看,我皆不看好。”
所以在他看来,还是楚国的赢面大些。
可这不代表他就愿意辅佐楚国。
他看不上楚帝这人,宁愿在江陵跟孟帝周旋,最不济也能选择去梁国隐居,也绝不到楚国来。
可偏偏他的孙女选了那条他最不愿走的路。
而这次去梁国,他见到了四皇子,也见到了梁国君臣,当时他便知,他先前认定的楚国优势没有了。
因为四皇子虽平庸,但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两个同样的优点,一是心胸,二则是能听纳谏。
有这两点在,再有贤臣,那梁国将来便有能力与楚国一战。
楚帝再有能耐又如何,如今楚国朝中的大臣谁敢跟他唱反调?
再过几年,只怕更没人敢对楚帝有异议了,到那会儿便是楚帝一人对抗整个梁国君臣,只要中间不出大差错,将来天下可见其主。
姬元更不愿意伺候楚帝了。
他也毫不避讳的跟孙女说,“你若是反悔,我自有办法助你脱身,可你还是决定留在楚国,我就只能带着你弟弟在此闭门隐居,等待天下安定的那一天。”
姬念脸色惨白,要哭不哭道:“您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姬元就叹气,“是祖父的错,祖父以为我们能一直在江陵安稳的生活,所以很多事都没教你们。”
姬晟跟姐姐感情好,见她脸色惨白,不由担忧的扶住她,“姐,要不我们就走吧,反正你跟楚太子只是定亲,还没成亲呢。”
姬元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只要孙女愿意走,他有的是办法带他们离开。
但姬念拳头紧握的想了半响,还是目露期盼的看着祖父道:“祖父,您若是带着大师兄他们辅佐楚国,楚国能多几分胜算?”
姬元目中失望,沉默不语。
姬晟张大了嘴巴,忍不住道:“姐姐,你还没明白吗,是祖父不愿意出仕,你,你怎么……”
怎么纠结于楚梁之间的胜算来?
见姬元面色冷凝,姬念便知再谈不下去,“祖父您好好休息吧,孙女先下去了。”
姬晟追了两步,回过头来不解的问姬元,“祖父,姐姐向来聪慧,怎么我都听懂了,她却没懂?”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懂罢了,”姬元叹气道:“她想当皇后呢。”
姬晟虽从小好玩,几乎没怎么好好学习,但都十四岁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闻言眼中闪过震惊,呆呆的问,“原来是为了权势吗?”
姬元没说话,挥手让他也下去了。
他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她却还执意如此,那他就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等她撞了南墙再回头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所以再疼他也得把这苦果咽下去。
姬元一连好几天都呆在屋里,饭菜由下人送,楚国的大臣们见始终见不到人,又不能硬闯进去,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
楚帝气得砸碎了手边的茶碗,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老匹夫”,却也不能拿姬元怎么办。
楚帝是心胸狭隘,但他智商在线,他再气,面对天下的目光,他依然得客客气气,尊尊敬敬的待姬元,不能流露出一丝的不满,更不会在此时亏待他,暗地里的也不行。
如果说以前楚帝还是面上恭敬,私底下颇多打压,这下他连这私底下的小动作都不能做了。
楚国各地的学子已经到各刺史府前静坐示威,要求朝廷给姬先生一个交代。
尤其是在大家现姬先生一直不出面解释后,大家更是认定了楚国君臣亏待姬先生的事实。
一时伤心者有,悲愤者有,怀疑者亦有。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今年各地报考科举的考生急剧减少,甚至国子学,府学中还出现退学风潮。
由此可见姬先生在士林中的影响。
本以为是百无一用的书生,结果这回楚帝总算是感受到了姬先生的能量,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楚帝好面子,他当然不会出面认错,那就只能宋精背黑锅了。
可怜的宋精,他才代表大楚跟梁国签订了和约,还没回到楚国,在半路上就接到了圣旨,以和谈失利为由被撸了官职。
宋精又怒又悲,结果才走了两天,将将要入京时又接了一道圣旨,圣旨中骂了他一顿,又以渎职为由压入牢中。
宋精这下惊呆了,忍不住对前来宣旨的太监叫道:“我要见陛下!”
太监抹着冷汗道:“宋大人,陛下他不愿意见你。”
宋精就咬牙道:“那我要见太子殿下!”
“大人还是先跟侍卫大人们走吧,再有要求告诉狱卒便是。”
狱卒能做什么?
宋精怒道:“我是殿下的表兄弟,难道连见殿下一面都不行了吗?”
太监皱了皱眉,脸上的神色也淡了,“大人尽管放心的去,奴才会向上禀报的。”
宋精这才冷哼一声,甩袖跟着侍卫往牢里去。
太监心中冷笑,他只说会向上禀报,可没说会报给太子殿下听,他的主子是陛下,而不是殿下。
宋精不知道他临了还被一个太监摆了一道,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生的。
流言四起时他已经从梁国启程返回楚国了,路上消息闭塞,他只隐约听到一些自己怠慢姬元的流言,但他并没往心里去,谁知道事情竟会闹成这样。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陛下竟然拿他问罪,可打压姬元,让他收了自己的傲骨不是他授意的吗?
宋精此时还没想到林清婉的身上,只是觉得姬元此人枉称君子,竟然也耍这种挟持民意的下作手段。
等远在苏州的林清婉听说宋精被下狱,而楚帝亲自去姬家跟姬先生手谈一局,并笑着定下新建书院的名字时已过了小年。
她微微一笑,对易寒道:“回头你把信送去驿站,让人送去给宋精。总要让他知道他这亏是怎么吃的吧。”
易寒惊讶,“姑奶奶不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吗,怎么这次这么坦诚?”
林清婉就笑,“不好让姬先生代我受过,宋家在楚国权势可不小,而我在梁国,他宋家再能耐也不能奈我何。”
一句话,我就算是告诉你这事是我干的,你宋精,你宋家又能怎么地!
而姬先生就不一样了,他到底还在楚国,还在楚都,正好在宋家的势力范围下。
易寒闻言,拿了信便出去。
林清婉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心满意足的道:“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