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叶托腮:“我倒是不觉得张姐有多薄情,真要说——也只能说是人之常情吧。”
“哦?你这么想?”
搁做以前张姐大概会以为“小男友”顺着哄自己。
如今这情形,她反而肯定裴叶说的是真话。
她是个前途未卜、生死不知的生魂,无法给眼前的青年提供财力资助。
青年没必要违背心意去哄她。
张姐问:“其他人都说我不是合格的母亲,自私自利,毁了儿子,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吗?”
尽管她看得通透不在意,三个儿女看在遗产的份上将孝顺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让张姐从未像同龄人一样受过儿女的气和委屈,但张姐很清楚他们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女儿或许有几分,儿子是绝对没有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儿子给她送“小男友”,张姐也用钞能力策反了“小男友”,让“小男友”帮自己监视儿子。
儿子在她“小男友”跟前没有伪装的必要,自然会暴露最真实的嘴脸。
他说——
【……一把年纪的老太婆,还这么骚,缺了男人会痒死吗?……yn娃dang妇,我怎么摊上这样恶心人的妈,我爸娶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人死了还得戴她给的绿帽……】
他不亲近从小宠溺他的爷奶,因为这俩老东西又穷又脏又愚昧让他觉得丢人,每每让他在朋友跟前抬不起头。曾有中学同学无意间知道他家情况,无不恶意地问他以后会不会也穷得娶不起老婆要从人贩子手里买,一辈子待在穷山沟?他亲近亲妈,但亲妈更喜欢两个赔钱货。
也想不通她脑子怎么想的,宁愿要两个赔钱货也不要他。
【……她居然要给两个赔钱货家产?她疯了吧?谁才是她儿子,我才是她儿子!】
【……艹,她让我给个丫头片子打下手,TM是看不起谁呢?】
除了收租,张姐本身还有几家稳定盈利的公司。
她精力跟不上,便将公司交给两个女儿打理练手,儿子好高骛远没啥本事又吃不了苦,被他爷奶宠废,给他砸了那么多教育投入也就念个民办三本,张姐疯了才会让他打理公司。
倒不是怕赔钱。
以张姐的财力,赔几个公司也不怕破产,但她得为公司员工负责。大多都是老员工,上有老下有小,两座大山压在肩头,若公司亏损裁员或者破产关门大吉,影响的何止是一个家庭?
从能力来看,两个女儿更适合打理公司。
诸如此类让张姐寒心的言论还有不少。
但身边很多人却觉得毛病在她身上。
是她的缺席让儿子从小缺乏母爱和悉心照料,是她没有尽到母亲的天职,是她毁了儿子的一生,要不是她当年让两个老的将儿子抱走,儿子也不会变成这个德行,她才是罪魁祸。
每每张姐皱眉说是两个老货“言传身教”,又会有人跳出来说“孩子爷奶多大年纪,辛辛苦苦拉扯大孙子不容易,哪有那么多精力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说来说去还是她“生而不养”的锅。
被指责多了,张姐也开始自我怀疑。
“张姐,你儿子几岁了?”
“今年35。”
裴叶想翻白眼:“35……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该为自己负责,而不是跟巨婴一样让另一个人为他的不成熟和恶劣负责,哪怕那人是他的母亲……母亲又不是背锅侠,什么锅都背……”
“利己”是生而为人的本能。
愿意为孩子牺牲的母亲值得歌颂,但也不该为了歌颂而歌颂,强行要求其他母亲也为孩子全身心牺牲奉献,完全抛弃自我、抛弃“母亲”这个身份外的身份,这种道德绑架太可怕了。
张姐没短缺儿子的资源,家教兴趣班一个不少,还提供优渥富裕的生存环境,又有爷奶的呵护宠溺,这样的条件还能长歪成这个德行,有什么脸皮怨别人?
试问,谁不是第一次来世上做人?
张姐听后扑哧笑出声。
“小苍苍的想法挺特别啊。”
裴叶:“……”
不喊那个古怪的昵称,大家还能聊两句。
“……我不觉得父母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孩子成龙成虫甩锅父母,这逻辑我想不通……”
“哪里想不通?”
裴叶老实道:“哪里都想不通。”
人类联邦的婚姻制度基本瓦解,父母没有生育权,孩子都从专门的育儿机构育儿仓出生,育儿机器人接管孩子的教育和照料。一个家庭中,父母的角色定位更像是孩子的人形玩伴。
将孩子的不成材归咎于一个“人形玩伴”???
简直是一口天外飞锅。
裴叶没有详细解释,张姐也不介意。
“小苍苍”的宽慰的确让她舒心不少。
至少——
如果大儿子真是害她的罪魁祸,她下手也不会有太深的心理负担了。
说话的功夫,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
这家餐厅也是一家网红店,菜品也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裴叶将一部分烧给张姐让她尝尝。
也不知道她当了多久的生魂,天天吃蜡烛线香,估计嘴巴都淡出鸟了。
郭奕菱兴致不高,进入包厢就没听她说话了。
另一侧的神荼帝君倒是眼睛微亮。
很显然,裴叶点的一桌菜很对她的胃口。
裴叶又让服务员拿一份辣椒粉还有番茄汁来。
摆在桌上,方便加料。
跟恹恹的郭奕菱形成鲜明对比,神荼帝君的胃口非常好,两侧嘴巴被菜塞得鼓囊囊,像极了小仓鼠。她还嫌味道不够,往自己碗里撒了一层红艳艳的辣椒粉,番茄汁挤了一小半。
裴叶看着都觉得嘴巴又甜又辣又酸,涎水分泌速度加快。
三人一鬼吃完一顿饭。
神荼帝君优雅地擦拭嘴角。
“多谢款待,酆都还有堆积的公务,我先忙了。”召唤鬼门前,神荼帝君侧身提醒裴叶一句,“这只生魂的阳火非常微弱,应该是离开肉身太久的缘故,得让她尽快回归肉身才能平安。”
“多谢帝君提醒。”
神荼帝君满意地颔离开。
裴叶扭头看郭奕菱:“学妹,真是抱歉,我现在得将张女士送回去,你还有其他事吗?”
言外之意就是“赶客”。
稍微有点儿眼色的人都会顺着台阶下。
“今天跟学长玩得很愉快,我们还能再约吗?”
假的,郭奕菱今天的心情非常糟糕。
她约裴叶出来是为了刷好感度顺便“表白”,结果神荼帝君这朵白莲横插一脚,之后又冒出个“张姐”,将她的计划都打乱了。一整天下来,攻略没啥进展反而吃了一肚子的憋屈。
但她业务能力超群,分分钟调整心态。暗暗深吸气,让脸颊浮现自然而然的红晕,眉眼流转间尽显小女儿的娇媚可人,用羞涩但难掩爱意的语气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她就不信了!
那朵白莲花(绿茶表)还能冷不丁冒出来。
裴叶满口答应。
好好好,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
敷衍的态度像极了脚踏三条船还多线操作的渣男。
郭奕菱驾车离开,裴叶将张姐的生魂拘在一张小纸人上。
张姐第一次体验“附身”的滋味。
“小苍苍好福气,两个小丫头都喜欢你呀。”
亲眼见到裴叶玄而又玄的手段,张姐便将她的定位从“小男友”改为“小朋友”。
她有钱,但也怕手段诡异的能人异士——
唯一想不通的是,“筱苍”有这能力怎么会落魄潦倒找富婆?
难道说靠颜值赚来的钱比靠才华赚来的钱香?
裴叶将小纸人张姐塞进宽松的衬衫口袋。
失笑:“她们可不是什么小丫头。”
张姐也是人精。
“你只否定‘小丫头’,但没否定‘喜欢’。你早知道了?”
明知道两个小姑娘喜欢自己也不表态,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看着她们为自己争风吃醋?
呦呦,这不是渣男的基操吗?
无奈的裴叶:“……”
可怜的原主“筱苍”又一次风评被害。
不确定张姐的身体在她自己家还是在大儿子家,便按照就近原则先去大儿子家碰碰运气。
她俩运气好,没有白跑一趟。
“你儿子住这儿?”
说来也巧合,小区隔壁的小区就是二线退役男星米修杰的家。
小区均价,15万一平米。
小纸人张姐淡淡道:“我给他买的全款婚房。”
“我还以为以你们母子的关系,多半是你出付……”
小纸人张姐幽幽一叹。
反问裴叶一个灵魂问题。
“你觉得——他付得起按揭吗?”
一年工资不吃不喝勉强还得起一月房贷。
裴叶:“……”
小区管得严格,严禁陌生人进入,但裴叶还是带着张姐蒙混过关了。
因为物业只拦陌生人,不拦两张纸啊。这个点的业主不是在公司辛勤996就是在公司压榨员工996,地面的保安在打哈欠,没人抬头关注两张顺着夜风朝着天空飞去的小纸人。
张姐第一次经历这种奇幻场面,吓得她死死抱住裴叶小纸人的小短腿。
“张姐,你放轻松,我的腿快被你撕下来了……”
两张纸能有多重?
夜风一吹就起。
裴叶还给夜风加了油,两张纸轻轻松松飘到了38楼的阳台。
阳台窗户开着,里边儿还吊着个鸟笼。
鸟笼关着一只尾羽艳丽的鹦鹉。
这只鹦鹉颇通人性,瞧见两张纸有手有脚爬进来,扑腾着翅膀大叫。
“见鬼了见鬼了——”
“见鬼了见鬼了——”
“见鬼了见鬼了——”
鹦鹉锲而不舍的大叫惊动客厅沙上的男主人,也就是张爱国。
他过来骂了一句无故鬼吼鬼叫的鹦鹉。
“叫什么叫,再叫把你毛拔光了炖汤。”
鹦鹉在架子上蹦跶两下,还叫“见鬼了见鬼了”。
扒着躲在窗帘后的裴叶跟张姐悄悄探出圆溜溜的纸脑袋。
确认过眼神,的确是张姐的大儿子。
张爱国被鹦鹉吵得心烦,抬手一拍鸟笼,鹦鹉终于改了。
“家暴了家暴了——”
“要死鹦鹉了——”
这时餐厅传来熟悉女人声音——
这声音跟张姐一模一样。
循声看去,可不就是披着围裙的“张姐”?
小纸人张姐一看这架势就气得颤抖。
真TM有孤魂野鬼占她的身体,用她的身份???
小纸人裴叶眼疾手快拉住张姐。
她们顺着墙面一点点挪到靠近餐厅的窗帘后边儿。
目睹着一切的鹦鹉又大叫。
“有小偷有小偷——”
那位“张姐”将炒好的菜端上桌,见张爱国拍鸟笼泄愤,嘴里劝他。
“你跟鹦鹉计较什么,它也不是一天两天聒噪了。”
张爱国撇嘴,烦躁地命令“张姐”。
“你以后别在家里养这些东西了,又臭又吵。”
“张姐”上好菜,平静的脸色中带着几分无奈。
“行行行,我以后不养了,但这只鹦鹉很有灵性,说是养着能镇宅。”
张爱国暗暗翻白眼。
“骗子也就骗骗你这种头长见识短的女人。”
二人坐在长条餐桌两侧,准备吃饭。
张爱国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一边说话一边嘴里嚼着牛肉丝。
“你明天跟我去找律师立个遗嘱。”
“张姐”夹肉的动作顿了一下。
立遗嘱???
她表情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么快?其实要我说,也没必要立什么遗嘱。我看你妈以前也是糊涂,看不清楚才被你两个妹妹哄骗,想分她们家产。你才是她唯一的儿子,又跟她姓……”
张爱国眼皮一掀,目光冷冷地看着“张姐”:“的确都会是我的,但我不知道老太婆到底有多少钱。立个遗嘱,写‘名下资产都归儿子张爱国’可比一点点翻找老太婆有多少资产便利得多。立个遗嘱做个公证,也是防那两个赔钱货,谁知道老太婆以前有没有立遗嘱给她们分钱……”
他妈明显偏心两个女儿。
若是不快点儿下手,他也担心夜长梦多,怕两个赔钱货联手起来转移他妈的资产。
“张姐”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左手捧着的饭碗。
傻子也知道遗嘱是创立者死亡才生效的玩意儿。
这意味着张爱国要拿到他妈的全部家产,他妈就得“死”一回。
“张姐”长叹一声。
语气低沉地问张爱国。
“我们这样不好吗?我们有的是时间弄清楚你妈有多少钱,再将它们转走,不需要冒险。”
她是不想让这具身体死的。
占着这具身体,她就能名正言顺占着富婆张姐的一切资产……
有了资产相当于有了爱情保鲜剂。
这可比男人给的海誓山盟可靠多了。
张爱国脸色未变,眸底却闪过一丝异色和不悦,但他不能强硬要求“张姐”,免得惹来反弹。
“我们这样哪里好了?”他缓和了语气,“你知道我现在多想抱抱你吗?这几天想得疯……”
此话一出,躲在窗帘后的两张纸人一下子多了好多小问号。
这对话……
听着有些危险啊。
裴叶的第六感无疑是准确的。
饭桌那边的“张姐”抿着唇一语不。
张爱国放下碗筷。
“你不信我?”
双手抓着“张姐”右手,将她的手捧在手心。
“张姐”是个收租婆,但却不是外人眼中那种穿着睡衣、趿着人字拖、拎着一个麻袋钥匙上门找租客收租金的网红形象。恰恰相反,她的形象比许多一线女星还要光鲜亮丽且精致。
若非穷苦那几年生病导致激素紊乱,形体走样,估计也是同龄人中最靓的崽。
明明是能当奶奶的年纪,肌肤状态却跟三十岁差不多,细腻温热连个茧子都没有。
“张姐”不自然地撇开脸。
“我没说不信你。”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对你的心,还需要我剖开它给你看吗?”
张爱国目光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张姐”,不撒开她的手,深情款款、含情脉脉。
“……我以前说过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将你一辈子宠成小公主……这些你还记得吗?”
“张姐”目光微动。
张爱国的承诺她当然还记得。
男人继续道:“只要能继承老太婆财产,我们后半辈子就不用再打拼,也不用看人脸色了。以我们的关系,有我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以后,不论你想去哪里我们都能去……”
“张姐”垂眸作势吃饭。
她见识过正牌张姐的快乐生活,也没少听张爱国细数他妈有过多少“小男友”。
那些“小男友”年轻有活力,其中也不乏娱乐圈新秀。看在钱的份上,卖力讨好金主,*******chuang下伺候得无微不至,没一点臭毛病,各个拎出来都能当成“二十四好男友”的教科书。
试问,这样风流潇洒的日子有谁不羡慕?
男人羡慕,女人也羡慕啊。
“张姐”也羡慕。
当然,她现在没有豪放去包小鲜肉的念头,毕竟她还是深爱着张爱国的。
只是这份“深爱”从她成了“张姐”,名正言顺坐拥几十亿资产之后就有点儿变味了。
可她还是爱张爱国的,不想撒手也不想失去他。
裴叶小纸人跟小纸人张姐默默扒在窗帘后面看着这一幕。
谁也不知小纸人张姐此时翻江倒海想吐的心情。
张爱国也压抑着真实情绪,问“张姐”。
“你不想跟我长长久久吗?”
只要立遗嘱做公证这一切都不是梦。
“张姐”扯出一抹生硬的笑。
“怎么会?除了你,我还能跟谁啊。”
其实她是迟疑的——她或许还不够了解正牌富婆的快乐,但下意识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资本,也不想放弃张爱国——他的信誓旦旦和深情真挚依旧能影响她,让她怀揣着一丝丝幻想。
张爱国见她神情动摇,再接再厉。
“你想想我们幸福的未来,想想我们准备要的孩子……”
“张姐”犹豫着说出担心。
“我不是不想,我只是担心你以后会不要我……”
担心事成之后她被一脚踹开。
“张姐”说出这话的一瞬间,正牌小纸人张姐眼神就跟死了一样。
愚蠢!
这个煞笔比她年轻时候还要蠢。
不是脑子进水,而是脑子灌了屎啊。
真想要真爱永不变质,死死捏着资产才是聪明做法。
傻乎乎立遗嘱让出筹码,事后还指望张爱国将自己宠成小公主?
省省吧,他口中的小公主是正经八百的花样年华十八岁,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今年贵庚。
这出戏真是看得小纸人张姐内心窝火。
不过她还是将火气压下来了。
她怕火气太大将附身的小纸人烧了。
果不其然,张爱国温柔款款道:“小傻瓜,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最爱的人是你,想过一辈子的人是你,以后孩子他妈妈是你,岁月静好、相携白头也是你——除了你,谁都不行。”
两只小纸人听得纸身一颤。
“那——你现在亲我,我想感受你的真心。”
小纸人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