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躺在一张床,但张爱国跟“张姐”之间的距离还能再躺两个。
张爱国更是侧身背对着“张姐”,躺在大床边缘,时而鼾声如雷,时而鼾声微微。
二人睡得很熟,裴叶拉着小纸人张姐爬上枕头。
“我有点儿紧张——”
小纸人张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和霓虹灯,近距离观察这张在镜子里看了五十多年的脸。一想到待会儿会生的事情,她便有种回到了医院抢救的感觉,浑身上下使不上劲儿。
裴叶道:“你放心,我很快。”
说罢,裴叶伸出小短手往小纸人张姐一抓。
后者还没来得及反应,魂魄便化作一团小小光点安静浮在裴叶手上。
空余的一只手穿过“张姐”的脑袋拉出一团一样大小的光点,再将张姐的那团塞回去。
一扯二扯再一塞,好了,调换魂魄的手术做完啦。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裴叶将小短手立在身前,默念数道“引魂善咒”。
其威力之大,相当于将魂魄在灌满502胶水的浴池滚了滚,塞回肉身,保证牢固不丢魂。
张姐感觉身体有些奇怪。
生魂状态的她是轻飘飘的,比柳絮还轻盈,走路不受地心引力影响,走着走着能飞起来。
现在却觉得有一座厚实大山压在身上,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
三个问题过一遍,如潮水一般的记忆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似得略过。
她在网红鬼屋打小时工赚蜡烛的经历……
她在鬼屋碰到鲜肉“小男友”的场景……
她被“小男友”变成小纸人,一块儿来找她大儿子的……
张姐全部想起来了,原先放松的沉重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扭头,瞧见大床另一侧的被子隆起。
一张小纸人就坐在她枕头一侧。
小纸人举起小手搁在嘴边嘘了一声。
“别出声,小声点。”
张姐僵硬梗着脖子点头。
她小心翼翼下了床,连室内灯都不开,跟着裴叶去了浴室。
张姐蹲在坐便马桶上听裴叶说计划。
“你明天就跟你大儿子去立遗嘱做公证,先将他稳住了,我则用你儿子的账号给那人消息让他来取货。”裴叶将张爱国电脑上的垃圾一言带过,但张姐也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他、他真是……比他老子还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姐不止一次说这话了,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失望。
住着全款买的均价15万的千万豪宅,年收入也有近十万,张姐还经常资助他,甚至打算给他一成遗产,那也有几个亿了……打小也是名师家教一对一辅导,兴趣班课外班只有好与更好,结果——TM养出这么一个恶心人的玩意儿——这已经不是“养大了胎盘”能形容了。
张姐相信,即便真是个胎盘,这么多优质条件砸下去,成不了天才也成不了恶人啊。
但看看——
张爱国TM是个啥玩意儿?
谋害亲妈,卖老婆还不忘要她命,电脑视频存这么多恶心的玩意儿——张姐现在只能祈求这混账只是看看,没有下手伤害哪个无辜孩子——也不对,他下载视频的次数,提供的流量热度,全是一块块压在视频受害者身上的石子儿,石子儿汇聚成巨石,砸向下一个受害者。
他加入那些群,对视频表现出兴趣并且掏钱购买下载的同时,便是在作孽。
提供的利润成了视频制作者将屠刀挥向另一人的动机。
张姐双手捂着脸,试图用这个动静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微笑着,语调轻快:“小苍啊,阿姨想将他送进去吃几年牢饭,你有没有好建议?”
裴叶:“……”
确认过眼神,绝对是亲妈。
她道:“张爱国的确存在谋杀未遂行为,若能立案,送他进去拣两年肥皂是没问题的。”
张姐一边听一边点头。
“若警方不采纳‘离魂恶咒’杀人手法,我们也能换个思路……你儿子也算犯了拐卖妇女罪?”
一样能进去拣两年肥皂,保证他再不受便秘之苦。
张姐点头,表示裴叶的思路非常有用。
她回头找个律师咨询咨询,选择年限长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拣两年肥皂改不好,多拣几年。
裴叶详细说了张姐明天应该怎么做,千万别打草惊蛇……
张姐紧张了。
“我这也没演过戏啊……”
要是不小心“打草惊蛇”了咋办?
裴叶道:“真要打草惊蛇了,顶多是难度增高一些,我也能搞定。”
她对自己的实力就是这么自信。
张姐先回去睡觉,裴叶则找了个地方打盹儿。
【月老孟婆】应该会在明天过来“拿货”,先养精蓄锐,张爱国媳妇的魂魄先保存着。
裴叶无聊去找那只成了精的鹦鹉。
说它成了精可不是说它聪明,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神荼帝君说天地灵气正在缓慢复苏,一些资质不错的动植物会率先觉醒灵智,具体体现在聪明、懂人性,但宠物主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家的宠物格外聪明,还给它们拍视频。
凑热闹的网友也纷纷起哄。
【快将它/它们送去清华/北大】
眼前的鹦鹉显然就是网友口中能保送“清华/北大”的小天才。
当小纸人裴叶爬到鸟笼,站在架子上的鹦鹉理理顺滑的羽毛,扇扇翅膀。
裴叶伸手打招呼。
“小家伙,你好呀。”
鹦鹉没说话,而是转过身,冲着裴叶抖了抖它漂亮的尾羽。
裴叶:“……”
她没反应,鹦鹉跳下来拱了拱她。
“漂酿漂酿——”
说着,它兴奋煽动翅膀。
化成开心的复读机。
“漂酿漂酿——”
裴叶伸出短手摸了摸鹦鹉的脑袋。
小家伙应该是刚刚开启灵智,意识很懵懂却能像海绵一样吸收外界知识。
被摸头鼓舞的鹦鹉小碎步跳了跳,清了清嗓子:“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晚上好,今天是X月X号,农历X月X号,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先为您介绍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
鹦鹉也是个变声高手。
声音在新闻联播男主播和女主播来回切换。
一边说一边偷偷扭头偷看裴叶的反应,后者象征性鼓掌两下。
鹦鹉得意地挺起胸脯。
它将新闻联播复述完又背了黄金档的言情电视剧,感情充沛,咬字清晰。
若是不清楚,还以为客厅电视重播呢。
鹦鹉表现完了,时间也到了后半夜。
裴叶打了个哈欠,鹦鹉也跳着靠过来,小心翼翼靠在她身边。
“你说……我什么会这么讨这些妖类喜欢呢……”
裴叶看着鹦鹉的姿态,低声咕哝了一句。
不知这话是说给别人听,还是给自己听。她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恋与养崽】游戏给出的解释是第二个末世副本世界加持uff,但裴叶总觉得这个属性是在欲盖弥彰。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坑逼友人会主动跟她坦白。
将这些念头丢开,掏出手机,点开【恋与养崽】。
清理游戏日常,给《万兽园》小可爱投喂饲料,给阿崽冰箱增添存货,趁着有感觉再去许愿池抽几回……玩着游戏,看着二楼房间熟睡的阿崽,便感觉心情也完全平静下来。
仿佛被张爱国那些人渣激出来的负面情绪不曾存在。
这点很神奇。
明明阿崽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蛋,但对而言裴叶却有种说不出的影响力。
裴叶跟阿崽道了一声晚安,准备退出游戏的时候看到阿崽书桌上放着没关上的日记本。
【今天很开心呀︿( ̄︶ ̄)︿】
【新工作的同事请客吃饭?(?≈gt;?≈lt;?)?】
剩下的内容都是一堆菜名,但阿崽最中意的还是辣椒粉和番茄酱,它们简直是美食的灵魂。
裴叶看到这里无奈笑笑。
她将日记本放回原来的位置,退出游戏。
第二日,裴叶是被鹦鹉嘹亮吊嗓的声音吵醒的。
这只鹦鹉还是京剧和黄梅戏的爱好者,一会儿是“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为剿匪先把土匪扮,似尖刀插进威虎山”,一会儿又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裴叶听到“树上鸟儿”那句险些笑出声。
鹦鹉见她醒来,跳下来将鸟食推到裴叶跟前。
裴叶婉拒了。
看着禁锢它的鸟笼,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待灵智完全开启,知道自己被困在一方狭小的天地,容易患抑郁症的。
鹦鹉歪头思索裴叶的话。
过了一会儿,它扑腾飞起来,用爪子灵活打开了鸟笼,飞到鸟笼外冲着裴叶兴奋晃动尾羽。
这架势仿佛在说“老哥儿还在等啥,走起走起”!
裴叶:“……”
张姐和张爱国也醒来了。
后者并非现前者已经换了芯,洗漱完便大爷似的坐在餐桌前等早饭送来。
张姐可懒得伺候。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是要去立遗嘱做公证吗?早点出门早点回来,路上随便吃点。”
张爱国一想也是。
他比张姐更加迫切拿到遗嘱。
至于媳妇为何突然不亲近自己,张爱国也懒得去想。
一个立遗嘱的工具人。
有谁会琢磨一件工具的心路转变吗?
张爱国带着张姐开车出门,一路上就沉默,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气氛的意思。
与此同时,裴叶模仿张爱国的QQ给【月老孟婆】了短信。
没一会儿【月老孟婆】就给了回复。
“速度还挺快,进行顺利吗?”
裴叶道:“玄门天师卖的符篆靠谱不?别出岔子。”
【月老孟婆】给裴叶了三张笑脸。
“靠谱,我介绍给你的风长斋,那可是玄门这一代的领头羊了了,基本功很扎实。”
裴叶看到“风长斋”三个字,眼皮跳了跳。
根据之前的聊天记录,她知道【月老孟婆】给张爱国推荐一名天师,却不知是风长斋。
啧啧啧——
不知道该感慨世界太小,还是感慨风长斋这小子运气太糟。
出自他手的驱鬼符没拿来驱鬼护宅,反而成了杀人凶手的工具。
裴叶不动声色,试探了句。
“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等我拿到老太婆的遗产,出来见见?”
【月老孟婆】冷淡地道:“如果你下一个老婆八字也特殊,我们也许会有再见的机会……”
裴叶:“……”
她揣摩张爱国的心理。
“这个……八字特殊,有什么讲究吗?”
言外之意是准备再娶个能“卖”的老婆以防万一了。
【月老孟婆】听出言外之意,饶是他自己个儿也不是啥好人,也被张爱国的无耻气笑了。
“也没别的大要求,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身的人就行。”
这人又补充了一句。
鄙夷和戏谑几乎能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当然,如果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男性也行。”
裴叶模仿张爱国贪婪的口吻过去一句。
“什么阳年阴年,这种人少吗?”
自然是不少的。
光是华国,每天就有几万人出生,若将范围扩大至全球就更多了,符合条件的人也多。
用心找找还是能找到的。
【月老孟婆】不疑有他。
只要裴叶不问找这些人做什么,他是不会起疑的。
裴叶一边扮演张爱国跟【月老孟婆】拖时间,一边查对方的位置,再辅以算卦,用最快的速度锁定对方的位置。她在争分夺秒,张爱国跟张姐也来了遗嘱库,准备重新草拟遗嘱。
整个过程,张姐表现得很平静,只有张爱国一人颤抖双手。
回到家才缓过来,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办。
“你累不累?我给你烧点开水?”
“嗯。”
张爱国进厨房烧水,偷偷将驱鬼符燃烧后的灰烬混入水中。
张姐也全力配合他的演出,将吹凉的一碗水全部喝下肚。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张姐啥反应也没有。
“这么看我干嘛?”
张爱国眼神飘忽:“没什么,忙活一早上了,要不要进屋歇歇?”
张姐依旧配合。
她表面上淡定如老狗,内心实则慌得一批。
筱苍可没有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演……
自由挥吗?
很快,她就没这个烦恼了。
安静的鹦鹉突然扑腾着翅膀大叫。
“坏人来了坏人来了——”
“坏人来了坏人来了——”
“坏人来了坏人来了——”
张姐脑中警报拉响。
“空调坏了吗?”
张爱国感觉空气降温,冷了好几度。
正准备关窗户,下腹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有人在这里狠狠踹了一脚。
红酒架子上的酒瓶毫无预兆地爆裂炸开,玻璃和酒液撒了一地。
张姐被吓得大叫,下意识抱头往角落蹲去。
没一会儿,餐厅桌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高高举起往墙面重摔,巨大的震动连地面都颤了颤。
紧跟着便是冰箱,集成灶,水台,砧板和菜刀……
不是乱飞就是乱摔,厨房的玻璃推门也突兀裂开,碎了一地玻璃。
张姐抱头躲进主卧的衣柜。
外边的动静时而大,时而小,东西噼里啪啦地摔,灯泡一个接一个炸。
鹦鹉挥着翅膀充当啦啦队给裴叶加油。
裴叶忍着鹦鹉的聒噪,没好气给它甩了个瓷盘。
“安静点。”
鹦鹉立马安静如鸡。
裴叶这边一脸晦气地抓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脸色微沉。
守株待兔,兔子是等来了。
却不料兔子狡猾,在她跟前玩了一把自爆,
说是自爆也不正确——
裴叶神情一冷,加重手上的力道,将那件黑袍攥得留下褶痕。
感觉外边动静小了,张姐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这时,门铃声也响起来。
物业来了。
刚才那动静大得像爆炸,楼上楼下要是没意见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