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问阿姨怎么回事,阿姨当时也说不清楚,就说扭头看那边热闹,一转眼过来身边就多了这么个金刚橛,妠儿小手已经扒在上面,怎么也不松手。
当时寺内确实在做法事嘛,谁把这只金刚橛遗漏在这儿也有可能,叫母亲没办法的是,小纳儿的手哪来那股劲儿,就是不松,你掰他小指头,他就哇哇大哭不见停歇的。无奈,只有把这只金刚橛捡回来了,这一陪伴妠儿就至今。
这件小法器是妠儿最重要的“贴身物”,然而这次他出北境来京里求学,并未带在身侧,也是因妠儿想念母亲,特将这件“贴身物”当做自己,放在北境家里妈妈的遗像边,只当时刻还陪在妈妈身边……
这会儿陈涵叫副官赶回北境取回这只金刚橛,也是为母亲。
他们的妈妈易敏是西京人,今年正好是逝世十年。这会儿仗也打完了,弟弟还在ICU,陈涵想回西京母亲家的祖坟祭拜祭拜,一来“十年纪念”,另外也着实有点迷信想法,拜求祖先保佑妠儿平安。
陈涵遂带着这只金刚橛——似也带着弟弟,回西京祭祖去了。
……
飞机上,陈涵手里一直握着这只金刚橛。
自家里来了这么个稀罕物,陈涵少时好奇也多研究研究了它:
金刚橛原也是兵器,后来被密宗吸收为法器,有铜、银、木、象牙等各种材料制成,外形上大同小异,都是有一尖刃头,但手把上因用途不同而装饰不同。有的手柄是佛头;也有的是观音菩萨像,头戴五骼髅冠,最上端又有马头。它含有忿怒,降伏的意思。
金刚橛也称四方橛或四橛,修法时在坛场的四角树立,意思是使道场范围内坚固如金刚,各种魔障不能来危害。
金刚橛是去除障难最普遍的本尊之一。举例来说,莲师是修大忿怒金刚成就的,但刚开始他先修金刚橛净除障碍,经过净障,再修其他法门,最终证得各种成就。因此,金刚橛以净除障碍闻名,也是诸佛的事业化身。
而且,金刚橛也不只是一尊单一的本尊,他有四加行、生起次第和圆满次第的完整修道。金刚橛有许多伏藏教法,例如,有吉美林巴、热那林巴、以及娘瑞尼玛欧瑟的伏藏教法。不只有伏藏教法,也有自印而来的密续传承,像喜金刚续一样,有金刚橛密续。蒋扬钦哲旺波、顶果钦哲仁波切、敦珠仁波切,几乎所有伟大的上师们,尤其在噶举和宁玛派里,都有他们自己的金刚橛修持仪轨。
好了,陈涵手里这只一小陪伴妠儿的金刚橛实属独特了:它一边尖头纯金打造,无比锋利,特别是在寒夜里,发出的金灿光芒,人看迷了,真的,容易走火入魔一样呐!另一头,也就是手柄处,两面观音相,一面安详静谧,一面俊艳邪冷,头戴九骷髅冠,下龙盘莲花座三段,精美无话说……
陈涵靠座椅上,手里抚着这只金刚橛,想起母亲,想起弟弟,眼里柔情一片……
……
西京作为第二大都,繁华自是不必叙。
陈涵降落西京后,先去母表舅家拜访。
母表舅曲家在当地亦属大家,得悉陈涵来访,热情相迎。
表舅曲方圆早从任上卸下,家里也无在朝里任职的了,有教书育人的,多半海内外做生意。
表舅前年脑梗,行动已不便,但见陈涵来还是拉着他手絮叨好多,都是些陈年往事。
表哥曲新倒是个极爽利之人,做红酒生意,家里有几个葡萄庄园。
手里摇着陈酿红酒,踏着落日余晖,在庄园散步的空儿,陈涵向他提起想上玉山祭拜一下先祖的打算。
哪知曲新却向他摆摆手,“咱家老祖坟多半都挪出来了。就去年,也不知咋回事,说是玉山全收回去,现在没私人地块一说了,”说着,声音降低,“听说那山顶建了好大个墓,不知给谁留着的,如今玉山方圆几里都禁着行呢……”
陈涵蹙眉,“那我妈老易家的坟……”
曲新叹口气,“一部分挪出来了,不过好像你外公那辈儿还在山上,”又看看陈涵,到底他陈家地位也不一般,遂安慰道,“这是我说个体己话啊,那是你亲外公的身后地,老祖选的地儿都是绝佳风水,最好轻易不动,如今你也该有这个能力保一保。”
陈涵对此并未接言,一来他本性正直,若迁坟真为建设需要,他不会为一己私利阻碍;再,未知全貌的情况下,他也不得轻易表态。
不过表哥这点十分仗义,尽管说“如今玉山方圆几里禁行”,但他说有门路可以叫他顺利上山祭祖。陈涵对此感激,也不是说他没能力“上不了这个山”,还是与他性情有关,此番全为私事,他不会为此扯上旁的,能低调完成就低调完成吧。
第583章 3.202
“还是咱们西京好,这玉山的空气…”秒秒撑了个大懒腰,回头望羊,羊一脸忧伤。
她这段时日是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的,陈妠一日不好,她一日忧心伤心,这也是旁人劝不好的。
秒秒回头把她揽进怀里,低头亲吻她额顶,还是不住小声豁哄地“你看看我当时是不是全按你的意思给你找的地儿,要说这玉山是风水好,古来就有多少大文豪大诗人想在这边安家……”
秒秒说得也没错,
唐天宝七年,诗人李太牙只是在江上路过时远远地看了看这玉山,便立即把它选为自己的归宿地:“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过了些年,安青叛乱,玄宗携贵妃出逃蜀中,《长恨歌》所描写过的生生死死大事件发生在历史舞台上,那个时候李太牙到哪里去了呢?原来他正躲在玉山静静地读书。唐代正在漫漫艳情和浩浩狼烟间作艰难的选择,我们的诗人却选择了玉山。当然,李太牙并没有炼成丹,最终也没有“投迹归此地”,但历史还是把他的这个真诚愿望留下了。
对此地,羊还是颇为满意滴,她点点头,“相看发秃无归计,一梦东南即自羞。”小声秃噜了这句诗。
秒秒苦笑,这两句诗出自王平石的《怀玉州三水》,西京古名即玉州。王平石是做大吏的人,对山水景物比不得李太牙痴情,但有趣的是,他竟然对玉山也抱有终身性的迷恋。王平石在30多岁时曾做过3年玉州通判,多次畅游过玉山,后来虽然宦迹处处,却怎么也丢不下这座山,用现代语言来说,几乎是打上了一个松解不开的“情结”。不管到了哪儿,也不管多大年纪了,他只要一想到玉山就经常羞愧,于是就有了这两句诗,“相看发秃无归计,一梦东南即自羞。”
羊这时候用这两句虽说与王平石的心境肯定大大不同,但,她的“自羞”也是难免。这里是她为自己的选得身后地,自己没用上,如今却要给妠儿做安身之所,还不知他到底醒不醒的过来……
待妠儿被抬上来,尽管秒秒先带她上山来企望安抚好她叫她做足心理准备,还是没多大用,羊照样哭死,抱着妠儿不叫下葬——哎,谁看了心里都过不得,去抱她,去拉开她,她就是不愿,张手对妠儿“妠儿!你要还觉着我俩有缘分,一定醒来啊!……”秒秒,梅粒,多多这时候听了,真的再没一丝嫉恨,羊这辈子哭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真只惟愿她安平喜乐,再无伤悲……
“妠儿?!!”
却那头忽一声惊喊,最终还是惊动了这场下葬!
“陈涵!…”梅粒也着实没想到正这时陈涵会出现在此地!忙走过去。
这是命中注定吗,
陈涵这日恰巧随表哥安排,算“度过各种阻挠”上得山来,千想万想想不到,遇上了,“妠儿下葬”!
妠儿?他早发现山顶有动静,但这样“偷摸上山”已属表哥“十分不易的安排”,陈涵本愿也是低调祭扫,不惹事,所以初始并不想走这边来。但是,是自己幻听了吗,怎么就觉着有女人哭声,还声声在喊“妠儿”……最关键,也是十足奇异,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金刚橛竟然出奇发烫!
有些鬼使神差吧,陈涵还是不觉往这边上来,越走近越听得清人声,是女人在哭,喊着的也确实是“妠儿”!陈涵一时心收紧,快步跑上来!……“妠儿!你要还觉着我俩有缘分,一定醒来啊!……”他看见了梅粒,多多,还有另一个不认得的男子(陈涵不认得秒秒),都在抱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而她,生生不愿放手的……
“陈涵,你听我说!”梅粒想拦住激动已失去理智一样的陈涵,哪里拦得住,不说此时陈涵突发的蛮力,且他手上握着一只滚烫的尖锐物!……梅粒怎知这玩意儿滚烫,阻拦间它尖端碰着自己手背了的,立即烫掉一层皮!陈涵本来就激动,加上手持这样的“诡异利器”,怎么拦得住!
他冲来,秒秒多多本能保护好羊,秒秒把羊抱走,多多还在前拦一层!羊没见过陈涵,但听梅粒喊他,又见人这样“凶神恶煞”样儿,也吓坏,紧紧抓着秒秒衣襟。
棺材板儿上,妠儿就跟只是睡着一样,
陈涵大睁着眼,简直不信!
他慢慢蹲下来,“妠儿……”伸手去触碰他呼吸……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时候,陈涵再也忍不住,这是他一家子一小呵护在手心最乖巧聪慧的妠儿呀,从来没出过北境,哪知就这么头回离家千里,先是伤了身、再无后可言,现在,甚至……命都没了……
如伤兽呜咽,陈涵大吼一声,伴随着烫泪滑落,起身举起那只金刚橛就直指躲在秒秒怀里的羊!“是不是你!至始至终就是你个贱人害我弟至此!”
陈涵没忘,上回医院走廊,也是这个陌生男子抱着个女的站在尽头窗边!他还不至完全迷糊,现在仿若也全部通透了,看梅粒,多多,和这个陌生男子对她的拼命保护;再听她刚才撕心裂肺的哭喊……祸根是她!就是她!
陈涵这一刹爆发的悲鸣雷霆气势,确实吓着羊了!她也小声呜咽地直往秒秒怀里躲!秒秒紧紧抱着她,镇定轻拍“不怕,有我们。”
“陈涵,你冷静些,听我把话说完!妠儿其实是…”梅粒挡在最前面,沉酷直面,
此时的陈涵哪里听得进去,步步进逼,“你还在骗我!他命都丢了你还在骗我!!”梅粒其实已经注意到,他手中的利器早已红烫烙手!常人是肯定捉不住的,只不过陈涵此时激愤无法,根本无觉!
陈涵在狂怒中步步逼近,三儿一心只为守护羊沉着应对!
可谁又发现,
此时那头棺材板儿上平躺着的陈妠,正慢慢睁开了眼……
第584章 3.203
陈妠缓缓起了身,注视着这些凡人——哦不,是雀二,眼里充满戏谑。
首先得感谢这只金刚橛将他彻底唤醒。当然,如果这次来京,他随身一直携带着这只金刚橛,也不至被这些小神兽“把控愚弄”,还想从他这里窃取灵力?做梦!
这些“愚蠢的凡人”还在胶着厮杀,雀二稍一沉气,轻一抬起左手……至此,惊心动魄也加撕心裂肺的一幕展开了……
……
“你还在骗我!他命都丢了你还在骗我!!”陈涵赤红着眼在嘶吼,他的弟弟死了,死了!他们还想狡辩!!
“妠儿其实是!……”梅粒刚要说出实情,忽天空骤暗!其实也不是,只他们所处的这一方时空如被一只黑暗圆球包裹,四面星辰缭绕,其实细看,那光点是一枚一枚银色的小骷髅头!
三个人神大骇,但真乃好定力,此时人人心中就只一愿: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羊儿!
但,人力真能与天命违吗,
“羊儿!!!”
三人齐声喊出的凄厉感,能叫这些分布于侧的银色骷髅碎片为之一抖!因为,它饱含着多么多么深切的情与爱……
“不!!”羊儿如飘絮被一股强劲之力席卷而走,雀二一手捉住了她腰身!
与此同时,陈涵手里那只已然红若烙铁的金刚橛也已飞至雀二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如命定一般!
这时候,四位凡人才看清那头盘腿虚浮于半空之上的“陈妠”,
他拥有陈妠的眉眼口鼻,但,眼珠赤黑无杂质,眉心正中有一红点,也似一深渊,望即沉溺。他唇微弯,笑意轻蔑,但又如此邈远辽阔,似承载得了一切毁誉与恐惧,我自是我,无人能挫!
他一手握着羊腰身,轻松惬意,
“你个小螳螂呀,你老娘仗着在佛祖最近身处娇养,恃宠而骄,任自己的子崽到处为祸。哦,这时候佛祖就是睁眼瞎了,不管不顾了?说明呀,这佛、人、鬼三界间就没等平可言,我又何苦要受他的辖制!”
这边手持金刚橛洒脱挥个圆圈,只见叔儿和驾驾从圈外滚了进来,他们都还有些懵咋,因为几近一瞬,叔儿和驾驾都在做旁的事,眨眼功夫就被一股子强大吸力身形向后,再睁眼,即到了这银骷髅碎点包裹的时空里!
“姐!!”驾驾第一眼望见他姐被手持抓获浮于半空,当然立即翻身就要上去抢夺,但,马上被定于原地——此时包括那四位凡人皆如是,全身僵紧不能动,但意识还有。
止怀第一眼望见半空里的恶神,首先就是下跪磕头,“雀二佛上,小兽有罪小兽有罪!”
雀二金刚橛只微微一指向叔儿,叔儿一声惨叫,可怕地双脚双手筋脉尽断爆出血浆!
“叔儿!!”羊随之凄惨厉叫!
真的,她一开始还处在惊懵绝骇中,根本没反应过来,直至叔儿的痛叫,眼前这浓血爆出——瞬间把她刺醒!红了羊儿的眼,也疯彻了她的心呀!羊在他手中撒疯乱扳“放了我叔儿!你放了我叔儿!”
雀二一哼笑,用金刚橛稍指了指蜷缩一团的止怀,“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饶了他?他双手双脚四脉,其实是他作为蝴蝶本相的翅尖处,我现在,”他顿了下,残忍又愉悦,“至多叫他今后飞不起来,”说到此,听闻叔儿一声绝望的呜咽,是呀,就算不是一只神兽,一枚普通的蝴蝶,失了展翅飞翔的本领,还有何用!
莫说那三位人神如何怒目焦愤,只说驾驾,龇牙咧嘴恨不能拼尽全命想扑将上去!——那真是“飞蛾扑火”!他伤了他老爹呀!
但,身不能动,声也不能动,哪怕一句咒骂都脱不了口!——这就是神力等级的彰显,此时此刻,三位人神,哪怕是有“洛川上神”本灵的驾驾,何其悲哀,莫说人斗不过神,就是神,你阶小力薄,又何能斗得过?只能眼睁睁,看他欺凌。
疯扳的羊已经安静下来了,
她这人世一辈子,本就一直处在“忧心自惧”中,但那一直都是针对自己,怕自己如何如何了;此时此刻,头一遭,在她所有爱的人跟前,在他们危难之时,羊油然而生一股“就义”心!我苟活着有什么用,他们都毁灭了,我一人独活在这无情无义的世上,有什么用!!
羊饱含悲悯地望向了雀二,喊了声“妠儿,”
真的,这声儿,是牵动了他的心的,否则,他不会用他那戏谑惬意的眼神稍掩,转而看向她,
羊儿的发已被扳乱,一丝黝黑弯曲的发丝飘落在红艳却干裂的唇边,
她眼里都是痛苦,
“你醒来,我就放心了。你若真就此死去,像你说的,我在这人间,可就坐实了‘为妖为祸’。”羊儿看向下头爱她的、她爱的人儿们,眼泪如瀑地往下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扪心自问,我自私自利,可我并没有伤害过你们任何一个人是吗。妖祸,我受不起。缘分,难道是我的奢求?它就不能缘起缘灭,依旧没有伤害……”羊儿再次看向他,“妠儿,你说过我们在一起,是缘分。现在你醒了,咱们的缘分就要断了是么。既然你认定我为妖为祸,不屑咱们的缘起,坚决要以伤害来作为我们的缘灭,那,咱们就注定不是一路人!”
“羊儿!!!”尽管下头的人没一个可以发声,但,都是多么多么熟悉她的人儿呀,她一动一行,一个眼神的变化,都知道她下一步会走向何方!如何的撕心裂肺……
当羊儿突然抽出她那把“伏羲女蜗石”匕首,以毕生的勇气与绝念向雀二眉心红点刺去时!羊已决定用“一己赴死”结束这一切……
真的,此时此刻的羊,不自私了?
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