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六旬的嬷嬷,保养得十分得宜。
一袭宝蓝色妆花缎宫裙,衬得她肌肤白皙,身段格外高挑纤瘦,若是从背后看,定要误以为她是位妙龄少女。
她的长并未同其他老嬷嬷那般染成黑色,而是呈现出自然老去的花白颜色,利落地高高挽起,简单地簪着枚乌玉簪。
叠放在胸口的十根手指纤细白皙,指尖细细涂着胭脂红的丹蔻,尽管皮肤上有些微褶皱,却丝毫不曾影响她的美。
这是在岁月流逝中,所沉淀下来的精致美。
便是连眼角的褶皱,也仿佛欲语还休,诉说着她从前的貌美与风华,诉说着她半生的故事与秘密。
沈妙言打量了她半晌,不觉微笑,“我竟不知,陈嬷嬷也能这般好看。我记得,嬷嬷分明是垂垂老矣的老妪模样。”
当年她被君天澜扔进教坊司,曾见过这位嬷嬷一面。
那时候的陈嬷嬷,肌肤苍老犹如树皮,威风虽有,却不及如今这般气度特别。
前段时日她去教坊司,也曾见过她,同样是苍老干枯的容貌。
短短一个多月,人的改变竟能有这般大吗?
陈嬷嬷望着她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冷漠挑眉,“你可是又再打百媚生的主意?告诉你,我如今这般,并非是因为百媚生的缘故,而是我本身便是如此容貌。从前那般,不过是为了遮掩。”
也怨不得她这般说,沈妙言前段时日常常跑到教坊司,就想着弄点儿百媚生回来,却都被她狠狠打了出去。
沈妙言被她一语道破心思,撇了撇嘴,别过小脸不肯再看她。
陈嬷嬷沉吟半晌,才淡淡道:“你随我来。”
说罢,转身朝一侧朱漆游廊而去。
沈妙言好奇地望向她的背影。
宫中所有的老人,对这个女人的生平皆都讳莫如深,然而却都十分敬重她。
就连君天澜,也曾告诫过她不许去教坊司招惹这个女人。
她挑了挑眉尖,还是选择跟上她。
朱廊蜿蜒悠长,陈嬷嬷行走其间,气度优雅,不似寻常嬷嬷,倒似那位居高位的皇太妃。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声音淡漠:“我出身赵地,却在十六岁就离开了那里。如今在镐京城的皇宫里,已整整待了五十年。”
“哦。”
沈妙言跟在她身后,心不在焉地伸手去廊外触摸雨丝。
陈嬷嬷轻抚过自己的面庞,眼底掠过一抹黯然,“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如今的我,大约活不过一年。”
沈妙言捻了捻雨丝,“哦……”
陈嬷嬷似是被她的漫不经心惹怒,转身怒视向她,“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少女一脸呆萌地靠在朱红廊柱上,乖巧点头:“听着呢。”
陈嬷嬷狠狠皱眉,原本打算长谈的对话,也在三言两语间结束:
“赵地有个男人难缠得很,我知晓如今天下太平,再生战火于百姓无益,若那战火因我而起,我更是愧对苍生,有损阴德。我会用冰棺封存我的尸,你记着,若赵地真的有起兵的那一日,你便将我的尸交给赵地那个男人,他自然会退兵。”
她说罢,寒着脸快速离开。
沈妙言被她这番话弄懵了,忙快步追上去,不害臊地拉住人家胳膊,“陈嬷嬷,你到底在说什么?赵地为什么会起兵?那个男人又是谁?”
“哼!”
陈嬷嬷冷哼一声,欲要抽出自己的手。
然而沈妙言的脸皮若是厚起来,连君天澜都怕。
她死死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撒娇道:“好嬷嬷,我不该屡次三番惦记你的百媚生,你便把事情全部告诉我吧?你说的我一头雾水,我这心里真是憋得慌呢。”
陈嬷嬷被她这副赖皮模样气得不轻,“亏你还做过女帝,就你这副赖皮样,难不成与大臣们议事时也是这般?!”
“哪儿能啊,我做女帝时从来不议事,都是交给我手底下的丞相去议的。”
“你——”
陈嬷嬷被她气得不轻,觉得自己再跟她缠下去,自己本就所剩无多的寿命还得再减掉一半!
最后沈妙言从她嘴里实在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无可奈何地松手。
陈嬷嬷嫌弃地急忙走远,走出去数十步时,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转身望向她,“赵女善舞,而我年轻时,曾是赵地最好的舞姬。你,可要跟我学舞?”
她快要离开人世了,可她的技艺,却不曾有人传承。
这位大周的皇后虽是个浑人,但比起其他女子,无论是容貌亦或者性情,其实都算得上优秀。
她配继承她的衣钵。
沈妙言却是一怔,“学舞?”
……
入夜。
君天澜回到正阳宫,却不见他的小皇后。
男人解开大氅递给添香,“人呢?”
拂衣捧着净手的银盆上前,笑吟吟道:“娘娘说要跟着教坊司的陈嬷嬷学舞,让皇上不必等她用晚膳。”
“学舞?”
君天澜一头雾水。
他净过手,在帕子上擦拭干净,暗道那丫头肯学些东西也好,总比整日里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来得好。
只是,跟谁学不好,怎的偏偏跟了陈嬷嬷?
他在圆桌旁坐了,拂衣已经带着宫女把菜肴布好。
尚未来得及动筷,麦若匆匆忙忙奔进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含香苑里有个小宫女病倒了!太医说,看症状像是……像是瘟疫!”
若君陆离在此,定然能猜到,那个病倒的小宫女恰是被蛊虫入侵的那个。
君天澜握着象牙筷的手顿住。
他侧目望向麦若,麦若急得满头大汗,正回望向殿外。
殿外,两名太医汗津津地提着药箱奔进来,把麦若的话细致重述了一遍。
宫中生瘟疫乃是天大的事儿。
况且,含香苑恰在正阳宫旁边。
君天澜哪里还有时间再慢慢用晚膳,寒着俊脸亲自去操办瘟疫一事。
与此同时,皇宫外。
十里长街繁华如许,倚梅馆就坐落在长街深处,门前种着两株粗壮病梅,黑底金字的招牌乃是御笔亲提,格外贵重。
临近入夜,宫门落了锁。
白清觉从宫里出来,骑着马走到自家门外,就瞧见有几名小孩儿正被大人领着,病歪歪地站在他家医馆外,犹犹豫豫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