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偏过头,从窗户望向外面落日染成的晚霞,微微出神。
其实,自从那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接下来的这几日,顾见骊几乎没怎么见过姬无镜。姬无镜神出鬼没的。有时候顾见骊睡着了,已经下半夜,他才回来。偶尔也会和顾见骊一起吃饭,但是总是神情恹恹,不怎么说话。
顾见骊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发呆好一会儿,顾见骊低下头,拿起针线篓里做了一半的护膝,继续缝起来。护膝是给父亲做的,她见父亲早出晚归,她担心父亲冷。
顾见骊专注做起事情来,常常容易忽略掉周围的事情。所以当姬无镜坐在桌子另一侧,她才发现他回来了。
顾见骊一怔,抬眼看向他,温声开口:“你回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姬无镜一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顾见骊缝护膝。
顾见骊默了默,才说:“这不是废话,这是客套话,是礼貌。”
她低下头来,继续缝着护膝。
姬无镜无所谓地笑笑,随意翻看着针线篓里的彩色丝线,和一些绣了一半的帕子和香囊。
顾见骊由着他,也不管他。
“顾见骊,这个是什么东西?” 姬无镜慢悠悠地问。
顾见骊抬起眼睛,看见被姬无镜夹在手指间晃悠的月事带,惊得丢下手里的护膝,迅速从姬无镜的手里抢了回来,放在桌下的腿上,蹙眉瞪他:“你不许碰这个!”
姬无镜原本漫不经心的,忽被顾见骊把东西抢了去,他有些意外,问:“不就是个布带,又不跟你抢,至于吗?”
顾见骊尴尬地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是季夏刚帮她做的,做了一半,上面的清荷图还没有绣完。
姬无镜扫了一眼针线篓,又从里面挑起一个月事带。这一个是顾见骊自己做的,淡粉色,上面的图案亦没有绣完。
“给我!” 顾见骊伸手去抢。
姬无镜哪能再让她抢去?他懒洋洋地上半身向后仰,捏着布带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口气随意:“藏情书的?”
顾见骊气急败坏:“这是女人家的东西,你真的不能乱碰!快还给我!”
姬无镜诧异地看了顾见骊一眼,再将目光落在手中的布带上,顷刻,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
他仔细摸了摸月布,认真地说:“这料子也不够软啊。”
“还我……” 顾见骊握起拳头来,敲了敲桌子。
“这东西怎么系上的?” 姬无镜忽然来了兴致,略抬起一条腿,在胯间瞎比量着。
作者有话要说:
镜:来来来,教我怎么系!
骊:心力交瘁
第72章
顾见骊呆呆望着姬无镜的举动, 整个人都惊了。如果不是她见过、捏过,她真的怀疑姬无镜被净了身。
姬无镜比量了两下,也没弄明白这布带怎么系。他捏着布带两头四条带子,问:“系在腿上?不会滑下来吗?”
顾见骊也不管左腿上的疼, 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态度非常强硬地要从姬无镜手中把月事带抢回来。姬无镜正在兴头上还想研究一会儿, 可看顾见骊单腿立着的样子, 怏怏松了手, 任她抢了回去。
顾见骊将两条月事带收到一侧的小盒子, 使劲儿掰下搭扣,有点生气了。
姬无镜认真地说:“顾见骊,我是真的觉得这布料不够软。”
顾见骊抬起头对上姬无镜好奇的目光。生气地刚想说话,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她竟然没有在姬无镜的目光里搜寻到她厌恶的下流脏鄙。她心里忽得有种古怪的感觉, 隐约觉得自己误会了什么。
她缓缓低下头,拿起护膝和针线,拿出寻常的语气来,温声给他解释:“不是系在腿上, 是系在腰上的。不能用太软的料子来做…… 会、会不吸水……”
到底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
姬无镜微怔, 眸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深看了顾见骊一眼。
他很快勾起眼尾, 古怪地笑了一下 , 懒散地靠在椅背,望着低头做针线活的顾见骊, 慢悠悠地开口:“顾见骊——”
顾见骊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他下半句话,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姬无镜半眯着眼望着她,没再开口。也许原本想说的话被他因为某种原因隐去了后半句,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后半句,只是觉得她名字好听,想喊一喊。
顾见骊觉得这个话题实在尴尬,努力转移话题:“你这几天都忙什么去了?”
“吃喝玩乐逛窑子。” 姬无镜张口就来语气随意。
顾见骊 “哦” 了一声,继续缝护膝。她捏着细针穿过布料,拉过细细的棉线。再穿第二针的时候,银针刺进布料一半,动作停下来,她偏着头望向姬无镜,问:“真的?”
姬无镜望着她的眼睛,默了默,说:“假的。”
顾见骊又 “哦” 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将银针穿过去,一针一针认真地缝。
姬无镜忽然开口:“顾见骊,我也想要。”
顾见骊怔了怔,看了眼手里的护膝,问:“那这个给你?”
还没等姬无镜开口,她先摇头,说:“你不会喜欢这种灰色的,等给父亲做完了,我再给你做一个红色的或者白色的,好不好?”
姬无镜 “哦” 了一声,勉强算同意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见骊忽然想起广平伯府老夫人今日来过的事情,她说:“对了,今天母亲过来了,想让我们回去。”
“谁?”
“老夫人啊,你母亲。”
姬无镜皱眉,问:“你叫她母亲了?”
顾见骊回忆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
姬无镜几乎是瞬间阴了脸,不耐烦地说:“那对老不死,既不用称母亲,也不用称呼父亲。”
顾见骊看一眼他的脸色,点头应下:“记下了。”
嫁了人不称呼夫家公婆为父母实在是大不孝,可姬无镜不让她喊,她便不喊,她也不想喊。即使是以前,整个广平伯府她也只在意姬无镜一人。更别说如今她不再担心别人欺凌,更不用在意广平伯府中其他人。
姬无镜眼中的阴翳略消,他看了顾见骊一眼,慢慢将眼中余下的阴翳收起,重新摆出不羁的模样来,他欠身,探手拍了拍顾见骊的脸,笑:“咱们有顾大虎这只好爹就足够了。”
这到底是夸还是损啊?
顾见骊一言难尽地嗔视着他。
顾见骊不想再听姬无镜胡言乱语了,她决定给姬无镜找点事情做。她在姬无镜略讶然的目光中,拉住了姬无镜的双手,让他手肘搭在桌子上,举起双手来。
姬无镜意外地看着她,等着她。
顾见骊拿出一团彩色的丝线,找到线头塞给姬无镜一只手中,让他用拇指将线头压在掌心,然后一圈一圈地缠起来丝线来。
其实顾见骊不确定喜怒无常的姬无镜会不会突然发脾气,忽然生气走人。她实在没办法,随便找些事情来。可是让她意外的是她将彩色丝线在姬无镜的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姬无镜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耐心。他垂目望着两手间一圈一圈缠起的彩色丝线,脸上没什么表情。间或偶尔撩起眼皮,闲闲看她一眼。
顾见骊抬起眼睛瞧他,对上他的目光。
“继续啊。” 姬无镜拖长腔调,闲适,耐心十足。
顾见骊果真继续一圈一圈地缠下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落日时分温暖的余晖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笼在两个人的身上。
姬无镜漫不经心地凝视着顾见骊专注的眉眼。温柔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泛着晶莹的光。光影又落在她的眼睫,将她眼睫的影子拉长,投下两道弯弯的月影。
顾敬元今日难得早回来,他想去看望顾见骊的腿伤,还没走近,遥遥从窗户望见顾见骊和姬无镜相对而坐缠线的身影。顾敬元一愣,长久地注视着两个人很久,皱起眉,没进去看望顾见骊,转身走了。
不仅顾敬元今日回来得早,姬无镜今日也没有忽然消失,像一只大猫一样懒洋洋地窝在床上睡着。
顾见骊睡在穿里侧,她以前习惯了侧躺着,如今因为腿伤只能仰躺,这让她十分不习惯,再加上腿上的伤隐隐发疼,她躺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姬无镜翻了个身,面朝着顾见骊。他挪动着凑近顾见骊,懒洋洋地将脸在顾见骊的肩膀蹭了蹭,又将手搭在顾见骊的腰上。因她的腿受了伤,姬无镜不再将大长腿搭在她身上,反倒将手搭在她腰上。
被子几乎遮了姬无镜的头。
顾见骊把被子往下推了一点,露出他的脸,免得他闷到。
一片昏暗里,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轮廓,逐渐合上眼睡着了。
这一晚,顾见骊睡得不太好。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落了水。她想挣扎,可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她在睡梦中隐约知道压在她身上的是姬无镜的胳膊,她试着推了推,没推开。不过她又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不能翻身,会磕到腿。
她搭在姬无镜手腕上的手软下来,也不再推他,只是轻轻搭着,继续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见骊是被疼醒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疼痛感觉。她睡眼朦胧地迷茫望着床顶幔帐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过来。
等她完全清醒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来。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怔怔望着床褥上的血迹。藕荷色的床褥上用银丝线绣着素雅的大片丁香。丁香被染红,成了梅。
顾见骊惊得捂起嘴。
不是她不记得日子提前准备着,而是自从几个月前家中落了难,她不管是心情还是吃食都有了大变化,已经四个多月不曾来过。这样的事情,她觉得难以启齿,也没有与家人说,更没有看过大夫。
“怎么现在……”
顾见骊有点慌,竟有些像初潮时的慌乱。
她看见躺在她身侧的姬无镜雪色的寝裤上甚至也沾了些血迹。
“顾见骊。” 姬无镜刚刚睡醒,声音沙哑慵懒。
顾见骊迅速拉过被子盖在腿上,努力去遮。
姬无镜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坐起来,说:“别挡了,我闻得到血味儿。两个时辰前就闻到了。”
“那你不叫醒我……” 顾见骊声若蚊鸣。
姬无镜随口说:“我看了不是你腿上的伤啊。”
“你!” 顾见骊不知道说什么了,低着头不吭声。
姬无镜下了床,懒散踩着鞋,去给她拿干净的衣服。他问:“那东西放在哪儿?用今天傍晚我看见的那两个?”
“不是,在衣橱最下面的格子里……”
姬无镜都给她拿来,放在床上,问:“还要什么?”
顾见骊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水,热的。”
姬无镜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惊奇地 “咦” 了一声,他身形不动,回过头,问:“顾见骊,你怎么不叫季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