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抬起双手捂住脸颊,又害怕又委屈。她没心情理姬无镜了,只想走到一旁去拿衣服穿。可她刚刚迈出去一步,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姬无镜忽然抬手握住她的腿。
姬无镜皱眉掰开顾见骊的大腿内侧,问:“什么时候弄的?”
顾见骊低头看了一眼,说:“骑马的时候磨的。”
姬无镜起身,拿了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长袍裹在顾见骊的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往隔壁刚收拾好的房间去。
外面的雨稍微小了些,姬无镜抱着顾见骊沿着檐下避雨走过。
顾见骊望着顺着屋檐落下来的雨线目光有些发怔,直到进了隔壁,她才收回视线,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姬无镜,问:“你到底有没有得过天花?”
“你猜。” 姬无镜语气随意。
懒得猜——顾见骊紧紧抿着唇没吭声,却在心里面默默回了这么一句。
姬无镜将顾见骊放在床上,取了擦伤药,浸湿棉布,掀开裹在顾见骊身上的长袍。
视线扫过顾见骊小腿上的红点疱疹,姬无镜目光上移,将顾见骊的两条腿分开。
“我自己来就可以的!” 顾见骊一惊,忙并拢双腿。每次用这种分开双腿的姿势对着姬无镜,她总是心里慌乱得很。
“别跟我胡闹。” 姬无镜在她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顾见骊的腿分明纤秀,没有多余的肉脂,然而姬无镜一巴掌下去,雪肤涟漪一般晃过。
姬无镜把浸了药的棉布小心翼翼地贴在顾见骊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的地方。
他用指腹压平湿棉布的四个角,收手时,隔着一层薄薄的浅月白亵裤,手背不经意间碰到丘软。
顾见骊的身子一瞬间僵住,她慌忙扯过一侧的被子盖在下半身。她不吭声,目光躲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姬无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没再与她乱说,只是说:“跑了一天,睡吧。”
姬无镜起身吹熄了屋内的灯,去隔壁看看姬星漏的情况。
一片黑暗里,顾见骊睁着眼睛神情茫然地望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是没遇过难,在刚过去的大半年里,她几次差点丧了命。可每次她都冷静地闯了过来。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敌人是天花,或者说是命运。这种能不能活下去全看运气的等待太被动,也太煎熬。
“吱呀——” 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见骊知道一定是姬无镜过来了,她不想再听姬无镜故意说气她的话,闭上眼睛装睡。感受到姬无镜一步步走近,最后坐在床侧。闻到淡淡的熟悉药味儿,顾见骊更加确定是姬无镜。
顾见骊不知道姬无镜在做什么,只知道姬无镜坐在床边,坐了很久。
她装睡,在一声声匀称的呼吸里,顾见骊竟然真的开始犯困。她几乎快要睡着了,半睡半醒时,隐约感觉到姬无镜凑过来,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顾见骊心跳忽停了一拍,窒凝着。当下一声心跳来时,莫名加快了速度,急切地蹦着。
顾见骊没有睁开眼,继续装睡,时间久了,渐渐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顾见骊是被痒醒的,她迷迷糊糊还尚未彻底清醒时,伸手胡乱抓着。手腕被别人握住动弹不得,身上的痒便更重了。
“醒醒。” 姬无镜将她推醒,“不是小孩子了,克制自己不要去抓。”
顾见骊睁开眼睛,无助地望着姬无镜,小声说:“真的好难受……”
姬无镜便重新拿来止痒水,反反复复地给她擦身。顾见骊身上的小红点比起昨天又多了些。
醒了就会难受,还不如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顾见骊重新合上眼,逼自己再睡一会儿。
顾见骊再醒过来时,姬无镜不在房中。她费力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身上毫无力气。分明昨天还好好的……
这病情这么快的?
她低着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接受自己真的得了天花的事实。不过是没有力气而已,接下来等着她的折磨还有更多。
她舒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缓慢地走出去。外面晴空万里,一片湛蓝之色。大雨洗刷尘埃,天色异常明灿。顾见骊不由弯起眼睛,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她如今已不像昨天刚得到噩耗时那般恐惧,看开平静了些。
顾见骊在檐下立了一会儿,才进到隔壁,提起季夏放在门口的食盒。
姬无镜也不在这里。
姬星漏居然醒了,转动眼珠子看向顾见骊。
“星漏醒了。” 顾见骊温柔笑着,将食盒放在床头小几,从里面拿出羊奶和肉粥。她问:“羊奶和肉粥要哪一个?”
姬星漏皱起眉头来,声音虚弱:“你来干嘛?”
“来喂我的星漏吃饭、喝药。”
姬星漏冷哼了一声:“滚远些,讨厌你。”
“就不。” 顾见骊微笑着点了点姬星漏的鼻子。
她雪色的袖子擦过姬星漏的脸,姬星漏看见顾见骊手腕上的红点。他那双含着抵触厌烦的明亮眼睛波光凝滞,他瞪大了眼睛,问:“你被我染上了?”
顾见骊垂眼吹了吹肉粥,将汤匙放在姬星漏唇边,说:“如果不想让我喂饭那就好起来能自己拿得动勺子。”
姬星漏刚想说话,小嘴儿刚张开就被顾见骊塞了一勺子温热细软的粥。他只好皱眉吞下去,再想说话,另一口粥也被塞进了进来。就这样被塞了几口之后,姬星漏默默张着嘴等顾见骊来喂。
因为他饿。
顾见骊给他喂了小半碗,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姬星漏古怪地看着他,说:“如果别人让我染病,我要杀了他!”
顾见骊唇角的笑意加深,说:“可星漏不是别人,是我的孩子呀。”
“嗤。” 姬星漏翻白眼,“十五岁的小姑娘蛋子!”
瞧着姬星漏和姬无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嗤笑模样,顾见骊微怔。她想起自己的确不是姬星漏的母亲,姬星漏有他自己的母亲。
顾见骊忍不住想起姬星漏和姬星澜的生母。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长得什么样子?
顾见骊细细瞧着姬星漏的眉眼。姬星漏唇鼻间有些姬无镜的轮廓,眼睛一点都不像。他的眼睛像他的生母吗?
顾见骊又想起姬星澜甜甜的笑脸。姬星澜和姬星漏长得一点都不像,姬星澜也完全不像姬无镜。那姬星澜自然是长得像她们的生母。
“喂,你生气了?” 姬星漏问。
顾见骊回过神来,她微笑摇头。
姬星漏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真被我传染上了?”
顾见骊握住姬星漏的小手,认真道:“星漏,我们要一起努力,一起抗过去走出这间屋子。”
姬星漏瞪了她很久,一字一顿说:“半碗根本吃不饱!”
顾见骊一怔,拿起肉粥,继续喂给他吃。
第107章
永安城百姓人心惶惶, 若是看见别人发烧咳嗽,立刻躲开,都怕下一个染上天花的是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一个说法。
——姬岚焚父杀弟谋权篡位天理不容, 天子不正, 天下不安, 这场天花正是神灵之怒。
姬岚气急, 派人严防死守疫情的同时, 不忘加派人手彻查发布谣言之人。他绝不相信谣言是凭空而起, 定然是有人散布!
一条僻静的小径,两道人影隐在暗处交谈了两句,一人闪身从旁边的小门拐进庭院里,另外一个人环视周围情况,淡然从小巷里走出来。正是姬玄恪。
姬玄恪路过十锦阁的时候不由停下了脚步。因为这场天花, 如今永安城街市冷淡,做生意的人明显变少。超过一半的店铺关着门,那些挑着担子摆小摊的小贩更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姬玄恪仰头,望着龙飞凤舞的 “十锦阁” 三个字好一会儿, 才迈步进去。生意不好做, 铺子里没有新推出的糖, 只剩了招牌的十锦糖。
姬玄恪买了一盒十锦糖, 他打开盒子, 望着盒子里五颜六色的糖,眼前浮现顾见骊将糖果放入口中时, 开心翘起的嘴角。
回到广平伯府,姬玄恪没先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了姬无镜的院子。他站在影壁处,问刚巧经过的长生:“五叔可在?”
长生点头。姬无镜当然在,他本就极少出门。为数不多的出门竟几乎全是因为顾见骊。
因为姬无镜在,姬玄恪才敢踏进后院,去找顾见骊。他早已不是当年向着姬无镜狼狈下跪可笑讨妻的愣小子,已然知道了避嫌。
可即使知道避嫌,他还是担心顾见骊,想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这几日日夜人操劳不得眠,可睁着眼睛闭上眼睛,眼前浮现都是顾见骊。
她好不好?药可苦,她可怕?
姬玄恪跟着长生穿过宝葫芦门,一眼就看见顾见骊。今天天气不错,顾见骊走出房间,站在檐下晒晒太阳。她从房间走出来,也只能在檐下稍立一会儿,不敢走得太远,免得将身上的天花传给别人。
听见脚步声,顾见骊循声望去,见到来人是姬玄恪,顾见骊一惊,迅速转过身去。她咬唇,脸色有些发白,略显狼狈。
丘疹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脸上,她不想被外人看见。
长生皱了皱眉,说道:“三郎,您别进去了。我们平时也都不进后院,太容易被染上天花了。”
姬玄恪不言,望着顾见骊,缓步朝她走过去。阳光打在姬玄恪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门墙上。顾见骊看着他逐渐靠近的影子,直到他迈上最下面一级的台阶,顾见骊才开口:“三郎,不要上来了。”
姬玄恪静静凝视着顾见骊的背影,一脚踩在最下面一级的台阶,听了顾见骊的话,下一步就没有迈上来。
他弯腰,将十锦糖放在台阶上,道:“药苦,吃了药后可以含一块。”
顾见骊抿唇,没有吭声。
姬玄恪慢慢直起身,目光深沉地凝望着顾见骊单薄的背影。比起长相厮守,她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说:“宫中太医院仍旧在研究,还从民间四地召来民间医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顾见骊望着门墙上映出的姬玄恪的身影,轻轻点了下头,微笑着说:“三郎又费心了。只是这里的确不宜久待,三郎还是快些离开,别也染了天花。”
姬玄恪苦笑。
一阵风吹拂而来,吹动顾见骊身上的裙子,柔软的料子贴着她的腰身,衬得她的腰不盈一握。
又瘦了。
姬玄恪心中一痛,情不自禁道:“被你染上天花又如何?能和你一起死也是种奢求。”
顾见骊心里微顿,她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地警告:“三郎慎言。”
姬玄恪将腰深深弯下去,作了长长一揖:“五婶说的对,是姬绍一时失言,万望莫怪。”
克制的语气藏着惊涛骇浪,有痛也有怒。他直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垂着眼睛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猛地看见姬无镜懒懒倚靠着里侧的门,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顾见骊与他对视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痒的脸,低着头往里走。
经过姬无镜身侧时,姬无镜闲闲道:“你的糖忘记拿了。”
顾见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默然转身走到台阶处,拿起被姬玄恪放在地上的十锦糖,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