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和姬无镜回到房中,就看见姬星漏和姬星澜坐在地上玩翻绳,姬星澜揪着个小眉头,特别认真的小模样。姬星漏也同样揪着个小眉头,可却是一副不耐烦的小模样。想来,姬星漏是被妹妹硬拉过来玩这个的。
看见顾见骊和姬无镜进了屋,姬星漏如遇大赦,急忙扒拉开缠在手上的红绳。
“哥哥干嘛呀?”姬星澜委屈地眼巴巴望着哥哥。她刚刚差一点就想到要怎么翻了!
姬星漏一双小手捏住妹妹的小脸蛋儿,强制地让她扭过头去,说:“你的阿娘回来了,找她玩去!”
姬星澜前一刻皱巴巴的小脸蛋在看见顾见骊的那一刻,立刻灿烂笑起来。她推开哥哥,小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扭歪扭歪地朝顾见骊跑过去,将跑到顾见骊面前时,伸开了小胳膊。
“要阿娘抱!抱抱澜澜!”
顾见骊摘了兜帽,蹲下来,把软软的小姑娘抱进怀里。顾见骊想起来昨儿答应了姬星澜今天下午陪她玩翻绳索的,她忙道歉:“阿娘和你爹爹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把答应澜澜翻绳的事情给忘记了,是阿娘错啦。”
姬星澜使劲儿摇头,奶声奶气:“阿娘的事情重要,澜澜什么时候玩都可以哦。而且哥哥会陪澜澜玩儿!”
姬星澜扭过头望向仍坐在地上的姬星漏,想到了什么,她揪着小眉头说:“哥哥,你说错了。不是我的阿娘,是我们的阿娘呀。”
“嗤”姬星漏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顾见骊忍俊不禁,实在是觉得姬星漏嗤笑的小模样和姬无镜实在太像。她忍不住回头望向姬无镜,想看看原版。
姬无镜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无语地移开视线,懒得搭理她。
他弯腰,把顾见骊怀里的姬星澜拎起来放在一旁,喊下人摆上晚膳,然后拉着顾见骊进了里屋换身干净的衣服。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饭后,顾见骊陪着姬星澜玩了好一会儿,准备歇下时,才发现梳妆台上帖子。
“八月初十?那也快了……”顾见骊喃喃。
她偏过头望向铜镜,瞧着自己铜镜中的脸。她现在这个样子作为龙瑜君闺中密友的身份参加她的婚宴,的确不太妥当。顾见骊也很意外龙瑜君会邀请她。
不过多年交情,顾见骊知道龙瑜君是真的希望她去,这帖子并不是面子事儿。既然新娘子希望她去,她自然是要去的。
顾见骊临睡前,仔细用着从多处收集来的祛疤药。她在身脸不同地方涂抹不同的药,比对着效果。十分认真和耐心十足。
姬无镜沐浴回来,懒散靠坐在床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顾见骊。
到了八月初十这一日,顾见骊早早起身,选了身得体的茶白配浅红的襦装,对着铜镜细细描了眉,敷了粉妆。纵使粉妆遮不住脸上的斑斑点点,她还是涂抹得一丝不苟。然后再戴上浅红的面纱。
姬无镜也要去。
作为龙瑜君的亲朋陪客,顾见骊自然是要直接去左相府中,和龙瑜君的其他几个闺中密友一起,陪着龙瑜君的花轿往余家去。姬无镜跟着顾见骊自然是不方便的。
顾见骊摇头:“不合规矩。”
姬无镜嗤笑。
顾见骊再摇头:“今天是瑜君的大喜日子,若我们不合规矩了,会给新人添麻烦的。”
姬无镜神情恹恹地倚靠着床侧,苍白的脸上病恹恹的。想起昨日夜里姬无镜还咳了血,顾见骊瞧着姬无镜此时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不忍,只好放软了语气,说:“那你先去余家好不好?”
姬无镜不吭声。
“你算着时辰去,在宾客席稍等等。我随着瑜君的花轿去了余家就去寻你,可好?”
姬无镜还是不吭声。
顾见骊解开一侧的面纱,凑过去亲了亲姬无镜的唇角,弯着眼睛笑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快起来换衣服。”
顾见骊双手去拉姬无镜,姬无镜这才勉为其难地下了床。
再耽搁,怕误了时辰,顾见骊交代了姬无镜何时出发去余家,又叮嘱了几句“大喜的日子不能带刀”、“不要与人争执”、“看谁不顺眼等离了喜宴再算账”等等,这才带着季夏先一步出门,去往左相府中。
顾见骊从姬无镜采买的那批丫鬟里面,挑了四个乖巧听话的放在身边。可用得最习惯的还是季夏,若是出门,带着的丫鬟也一直都是季夏。一起历过难的主仆情谊,总不是新人能轻易替换的。
瞧着顾见骊脸色寻常,眉眼间带着带着几分喜色的模样,季夏忧心忡忡。这群官家女,表面上大气端庄,一个个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可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嘴碎起来不比丫鬟们强多少,踩低捧高的本事却比丫鬟间厉害多了。
顾见骊如今和昔日光景不大相同,季夏已经猜到了那些官家女们相视一笑的场景。季夏决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主子给护住了!
玄镜门依山傍水的同时也的确偏僻了些,即使顾见骊起了个大早,她赶去左相府中时,时辰也不算早了,龙瑜君的几个闺中姐妹都已经到了。除了她家中的四五个堂、表姐妹,闺中姐妹也到了四五个,再加上丫鬟,整个装扮成大红色的闺房里,姹紫嫣红地站满了人。毕竟是婚宴,来的姑娘,个个精心装扮了一番。
“见骊,你来了!”龙瑜君坐在梳妆台前正挑选着收拾,她急忙起身,迎上顾见骊。
顾见骊眉眼弯弯带着笑,拉住龙瑜君的手,说:“不要怪我来迟了才好。”
“不迟,时辰还早呢。”龙瑜君反握住顾见骊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迟到就好,可都准备妥当啦?”顾见骊上下瞧着龙瑜君,“瑜君今日可真好看,嫁衣好看得很。”
龙瑜君笑得开心:“你来得刚好,正好帮我挑挑用哪副镯子。”
除了龙瑜君,屋内其他几位姑娘在见到顾见骊的时候都有些意外,实在没想到顾见骊会出现。顾见骊与龙瑜君交好,龙瑜君出嫁,顾见骊赶来实属正常,可是……她不是毁容了吗?她不应该躲在家里哭的吗?
唐红惠皱着眉,眼神如刀子似地上下打量了顾见骊几遍,又恨不得能够看透顾见骊脸上的面纱,看清楚顾见骊现在丑陋的样子!
第125章
顾见骊浅笑颔首与屋中其他人打过招呼, 也不多言,便去给龙瑜君挑选着手镯。天大地大, 新娘子最大。
屋子里的人也都围着龙瑜君忙活起来。
吉娘子端正立在龙瑜君身后,手握玉梳, 玉梳穿过龙瑜君的长发, 从上梳到下,每梳一次,高声诵一句吉祥话。
“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输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 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 富富贵贵——”①
吉娘子的嗓音醇厚,故意被拉长了音的三梳祝词,听起来倒有几分虔诚隆重的意味来。原本忙碌的人也都停下手头的活计,围在龙瑜君身旁, 微笑地望着她。
待三梳结束, 莺莺燕燕的众姐妹们一句接一句地道喜。大红的闺房里,笑语盈盈。
梳头娘子为龙瑜君盘起长发。富贵精致的发钗首饰一件一件插进她的发间。闺中妆, 于今日止了。
顾见骊望着龙瑜君,眉眼挂着笑。
外面炮竹锣鼓喜庆之音由远及近,吉时将近了。屋内的姑娘们嬉笑着打趣,原本从容的龙瑜君倒是终于露出了些紧张来。
丫鬟喜笑颜开地跑进来, 禀告相府的老太太赶来了。过来的不仅是龙瑜君的祖母,还有她的继母。龙瑜君的生母前些年便病故了。她祖母和继母赶过来,拉住龙瑜君的手,仔细关切叮嘱着。絮絮交谈间,老夫人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而龙瑜君继母虽然也是一副伤心不舍的样子,只是那股子伤心不舍却是不入眼底的。
顾见骊扫了一眼,再听龙瑜君祖母和继母的叮嘱,已然明了龙瑜君家人对她婚事的态度。
那边龙瑜君与祖母、继母说话,这边的姑娘家们倒也闲下来,三三两两说着话。
唐红惠状若随意地走到顾见骊身边,笑着说:“见骊妹妹,你成亲的时候请的谁家娘子梳头?到年底我也要出嫁了,还没将吉娘子的人定下来呢。”
吉娘子?顾见骊哪里有吉娘子,她穿上集市廉价的红衣坐上花轿便嫁了,所有的礼节都是没有的。
周围说话的几个姑娘都看了过来。
顾见骊安静地眸子看了唐红惠一眼,说:“瑜君姐姐请的姚娘子正是大吉人选,唐家姐姐也可请姚娘子。”
何宝君目光闪烁,在唐红惠开口前,娇笑着抢话:“红惠,姚娘子还在这儿呢。你怎还想着找别家娘子?也不怕姚娘子不爱听,将来上门去求她也不来给你梳头。”
姚家娘子正在和丫鬟说话,离得稍微远些。隐约听见这边好似有人叫她,朝这边望了一眼。
唐红惠脸上一红,瞪了何宝君一眼,明显露出了尴尬之色。她想要让顾见骊难堪的小把戏就这么赤裸裸被何宝君揭出来,偏偏一时想不到话呛回去。
何宝君倒不是真的为顾见骊着想给她解围。她只是觉得顾见骊虽然现在又是毁容又是嫁的不好,可到底是郡主。背后与亲昵姐妹议论也就罢了,面子上自然是要交好的。
吉时到,屋子里顿时慌乱起来,龙瑜君脸上的笑也凝了凝,由着吉娘子罩上红盖头,牵着走出闺房,到了正厅拜别了长辈,由兄长背上花轿。
顾见骊和其他姑娘们在龙府安排下上了马车,龙瑜君的几个堂表姐妹乘坐一辆马车,顾见骊与另外几个与龙瑜君交好的官家女乘坐一辆马车。
顾见骊掀开小窗前的垂帘,打量着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余长淮。
龙瑜君的出嫁是忤了娘家的意的,这种情况下,夫家的情况就显得格外重要了。顾见骊没从余长淮身上瞧出什么短处来,只不过是匆匆一见,倒也不敢妄下断论。
马车颠簸,唐红惠忍了很久,终于在马车行了一半路程时开口:“见骊,你身脸上的痘疹可都消了?”
同乘中另外三个官家姑娘都惊了。谁也没想到唐红惠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这……做得也太明显了!
顾见骊也惊了一下。她松了手放下垂帘,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唐红惠。她的眼睛是平静的,一点愠意和委屈都没有。越是这样,唐红惠越是心思复杂。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顾见骊这个淡定从容的样子,倘若顾见骊哭一哭闹一闹,她反倒会好心地安慰她、帮她寻药找大夫。可顾见骊凭什么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顾见骊轻声慢语:“自然是还没有消的,否则我也不会戴着面纱出门。能在天花中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至于这些疤痕,能消是最好的。唐姑娘问及此事,可是有医治的法子?”
唐红惠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结结巴巴:“我、我哪有医治的法子……”
顾见骊浅笑颔首,目光扫过同乘的其他几位姑娘家,娓娓说道:“倘若姐妹几个知晓了医治的法子万望告知一声,见骊感激不尽了。”
“若是知道,定然第一时间送信给你。我有个表亲家里也遭了天花的难,家中也在寻诊治的法子呢。”程梅雅第一个开口。
“我家兄长认识一些市井郎中,待回家了我问问兄长去。”何宝君说。
“我不如几位姐姐有打听的途径,不过倒是有些好看的抹额和异族寻来的面纱,你可要呀?”岳碧兰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总觉得自己冒失了。
“要呀。”顾见骊眉眼弯弯,“不管怎么样,先谢谢姐姐们的费心啦。”
岳碧兰顿时松了口气,她又试探着开口:“会不会很疼呀?哎呦,那阵子全城各处都是天花,天天都有死人,吓死我啦!”
“自然是很疼的。”顾见骊认真点头,简单说了些天花的事儿来。
唐红惠攥着丝帕子,攥得帕子抽了丝。唐红惠瞧着顾见骊光明磊落的样子恨得牙痒痒!顾见骊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火不哭鼻子?
装什么呀?
呵,不过是脸上维持着脸面,其实心里又是落泪又在滴血吧?
这般想着,唐红惠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些。
顾见骊与几个姑娘聊了一会儿,又掀开垂帘,打量着外面余家家仆的做派。她这是真的把龙瑜君放在心上了,才会格外费心些。目前所见,倒还好。
唐红惠目光闪了闪,再次开口:“余家虽然家世低了些,可倒也是读书世家,尤其是新郎官更是貌比潘安满腹诗书,对瑜君姐姐也是好得令人羡慕。”
她停顿了一下,忽略掉何宝君的眼色,笑着问:“见骊,姬五爷对你怎么样呀?”
程梅雅皱眉开口:“红惠,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岳碧兰也开口:“今儿个是瑜君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是说些瑜君姐姐的事儿好啦。”
“我是关心见骊呀。”唐红惠笑着,“见骊妹妹,姐姐说话有时候是不好听了些,可正是因为关心你,才会问你这问你那的。姬五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京中无人不知。自从得知你嫁了她,姐姐心里日夜替你担忧着。唉,见骊呀,你不要太在意面子。若是心里不舒服哭出来就好,和姐妹们说一说,心里也能畅快些,若是都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红惠,你别说了!”何宝君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马车这个时候在余家正门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