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大毛、大丫和二毛笑闹的声音隐下去,陈旺和妻子也歇下了。
夜深了,顾见骊一行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村子里的几个人翻墙而入。睡着的陈婶一下子坐了起来。
“干什么?睡你的觉,别找麻烦。”陈旺不耐烦地说。
陈婶犹豫了一下,重新躺下来。一片寂静里,她将脚步声听得很真切。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了头。她在心里替顾见骊惋惜,可惜她不能管。这个村子里的人,没几个好人,谁手里都沾了人命。
陈旺又开口劝妻子:“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谁也别管旁人的事儿。遇见这种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个咱们没有落井下石害那家人,已经是心善了。旁的,你也别瞎参合。”
七八个汉子翻墙而入,结果扑了个空,顾见骊一行已经先一步溜了。几个汉子操着不同的口音咒骂着,也不再避讳,光明正大地提着灯笼去追。
“他们果然追来了!还是夫人有远见!”芫顺愤愤然,“咱们也就是路过,没有深仇大恨的,何必要起了歹心想害咱们!什么雪中送炭……呸!分明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顾见骊入村子的时候,观察到站在路边的一个汉子耳后有刺青。那是犯了死刑的人才会烙下的刺青。
所以,她这才警惕起来。
村子里的人很快追上来,必得有人相拦。慌乱间,顾见骊看见随意放在路边的一辆平板小推车,应是平日里村子里的人推菜的。
顾见骊急忙让长风将姬无镜放在车上,也把姬星漏放上去,她和芫顺推着车,长风腾出手来,拦截追上来村民。他也不恋战,只做拦住,护着其他人跑出村子。
可是刚逃出村子,长生脸色骤变。他听见了刀剑开路的声音,御林军追来了。
比起这些避难的村民,御林军才是真正需要堤防的。
“夫人,朝西去,别回头!”长风手腕翻转间,盘在腰间的软剑抽出,在漆黑的夜里泛着森然的光。剑尖所指,最前面的村民应声倒地。
后面的人停下脚步,谨慎起来,都是刀尖上滚过的人,长风只是一剑,已让他们看出来他武艺的不凡。
长风护着顾见骊几个人逃离村子,也不跟上去,他必须留在这里,将最先发现这里的御林军全部斩杀。
村子里的几个汉子也很快发现了御林军,几个人对视一眼,了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于是,当顾见骊和芫顺推着车绕过一处山石,便看见了等在前方的七八个体壮村民。她们到底不如村民更了解地形。
芫顺咬咬牙,狠心道:“夫人,您带着五爷和小公子走,我去拦!”
“你怎么拦?”顾见骊毫不犹豫地拒绝。
顾见骊松开推车的把手,直起身来,正视前方拦住的几个人,高声道:“我们孤儿寡母路经此地,不敢给你们添任何麻烦,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为首的男人咧着嘴笑,道:“咱们在这里安分躲仇,你们把外人引来,打破了我们的安宁,还好意思说不给我们添麻烦?呵。”
另外一个男人上下打量着顾见骊和芫顺,道:“咱们这地方,女人可是个宝贝。几个汉子才能共享一个娘们。你们这样的天仙人物来了这里,就是上天赐给爷儿们的。也别想着离开,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给爷儿们生孩子续香火才是大事!”
芫顺气得眼泪直掉,她撸起袖子来,恼怒地说着:“我去跟他们拼命!”
顾见骊拉了芫顺一把,望向对面的几个人,毫无惧意地大声说:“好,我们跟你们回村子去。”
拖延,再拖一天。不,兴许只要半天就好——股见骊在心里这样说。
“你这娘们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等着救兵?哼,”操着一口京腔的男人冷笑,“不急,先让爷儿们几个就地尝尝鲜再回去,哈哈哈……”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大声哄笑。
第173章
顾见骊低下头, 摁着姬星漏的小脑袋, 将坐在木板车上的他摁进姬无镜的怀里。她严肃地说:“趴在你爹怀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抬头, 不许睁开眼睛。”
顾见骊从木板车上拽出一把镰刀。
“小娘子这是做什么?哈哈哈哈,拿着把镰刀还能把我们砍了不成?还知道连夜逃走也是个有点脑子的, 怎么就忽然犯了蠢。”
其他几个人也哄笑。
“小娘子,听你口音是京城的人。咱们也算是老乡。收起你的刀,老老实实从了爷儿们几个,把爷儿们几个伺候好了,咱们也对你温柔些。咱们也不想闹出人命来。”
“就是。长得天仙似的,看得就想流口水。啧, 别打打杀杀的,也不怕吓着你的孩子?你儿子也才几岁, 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前头?啧啧,实不相瞒, 当年逃亡时没了粮食, 把小孩子架在火上烤, 人肉又抵饱, 又美味啊……”
这是道理也被他们说了, 哄骗之行径也做了, 眼下又开始赤裸裸地威胁。
姬星漏将脸紧紧埋在姬无镜的胸口,他紧紧攥着小拳头,愤恨仇恨得胸口起伏, 眼睛却是湿了。
顾见骊当然明白力量悬殊的道理,更何况对方还是几个人。可是她得拖延。她不是在拖延着等姬无镜醒来的时辰 ,而是在等长风追上来。
于是,顾见骊装出迟疑的表情来,怀疑又委屈地望着他们。瞧着竟像是被说动了。
“你、你们当真不会要我们的命?更不会杀了我男人和孩子?”顾见骊颤声地问。
几个汉子瞧着她迟疑的表情,又听她这么问,顿时一乐。
他们可不是为了图一时爽乐,而是打算将顾见骊和芫顺留下来给他们村子里的男人们生孩子的,能不用强,说服她们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说话自然算数,更不会骗你个女人。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咱们几个不仅不会要了你们性命,还会帮你男人找药治病。”
“真的?”顾见骊颤声问。她的样子委屈又难过,脆弱得惹人怜惜。几个男人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开始痒痒起来,更有甚者,垂涎地咽了口唾沫。他们这些人,身边的女人能是什么样子的粗鲁妇人?当然不能跟眼前的顾见骊相比。
不由自主地,几个汉子朝前走去。
顾见骊心中冷静,面上却是一副央求的样子:“几位爷行行好,这雪山夜里的……真的冷得很,孩子还在一旁。我们跟你们回村子去成不成?”
“小娘子,爷儿们几个心善留你男人和孩子的性命。你倒是也体贴一些咱们的急迫心情。你放心,棉袄都给你,别怕冷……”
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宛如伥魔。
顾见骊心中一沉,知道这些人不仅打算将她们拐回去,更是铁了心要在这里作恶。
芫顺从最初的恐惧中已经回过神来,她猜出来顾见骊是在拖延时间,在顾见骊与那些人言语周旋时,她在心里默默盼着长风快些追来,快些追来!
眼看着这些狼心歹人逐渐靠近,芫顺双股打颤,几乎不能站稳身子。她向后退了一步,靠着身后的平板车支撑着。
怎么办,怎么办?
芫顺侧过脸看向顾见骊,忽然之间有了决断,她狠了很心,朝前迈出两步,望着逐渐走近的歹人,笑着大声说:“我家夫人身娇体弱,这样的地方太草率了。我来陪陪几位爷儿,给几位爷先解解闷如何?”
“芫顺!”顾见骊惊愕地侧过脸看向她。
芫顺推开顾见骊握在她小臂的手,又朝前迈出两步来。
“嘿,倒是个忠心的狗。不过爷儿们几个这么多人,就算两三个一起上,还得闲几个蹲在一旁干眼馋。所以你们也不用争先恐后,都有份。嘿嘿嘿……”
芫顺本就是鼓足了勇气,听得这话,晓得自己连最后保护夫人都没能做到,顿时崩溃痛哭,泣不成声。
顾见骊收起脸上所有装出来的畏惧和委屈,眉目冷肃地看着这些歹人逐渐靠近。
“别哭了。”顾见骊将手中的镰刀塞进芫顺的手中。
她正视着逐渐靠近的歹人,手在身后的木板车上摸索另外一把镰刀。她的手刚刚握住刀柄,手背上忽然一阵微凉的触觉。
她以为是姬星漏,下意识地轻斥:“星漏听话!”
然而,那些朝这边走近的歹人却在同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都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顾见骊怔了怔。
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颗冰寒的心忽然怦怦跳动起来,似要破冰而出。她动作僵硬地慢慢转过头去,满眼不可思议。
姬无镜冰凉的手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支撑着慢慢坐了起来。他本是耷拉着头,当他坐起来后,动作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恐怖的脸。
他苍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黑色血液,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线遍布整张脸。漆色的眸子深若黑渊,眼白却是一片赤色。血丝蔓延,凝出黑血,从眼角滑落,擦过他左眼眼尾下的泪痣。
他望着呆怔的七八个村民,忽然扯起一侧唇角,神色怪异地笑了。
状若真正从无疆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无镜……”顾见骊双唇微动,轻轻地低唤。
七八个村民中,那个操着一口京腔的汉子忽然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是姬昭!玄镜门的姬昭!”他惊恐地大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其余几个人愣在那里,尚且还未反应过来。
姬无镜握住顾见骊手腕,动作缓慢地手腕翻转。紧接着,顾见骊手里的那柄镰刀忽然寸寸断裂,零碎的刀刃碎片凭空而起,化为追命的利刃,刺进七八个村民的身体中。额头,咽喉,心脏,还有转身的那个人的后脑。
姬无镜冷眼看着他们,双唇阖动,无声地念:“破。”
下一瞬,利刃在他们体内炸开,七个人的身体在一瞬间软下来,跪在地上。清脆的炸裂声后,头颅炸裂。
血雾一片,染脏了洁白的雪。
芫顺跌坐在地,双眼空洞,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也不知道是被眼前血腥的场景吓到了,还是劫后余生的腿软。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忽然就落下泪来。
天很冷,冰凉的眼泪在脸颊上缓慢蜿蜒。
“无镜……”她再一次轻轻地唤。
姬无镜垂下眼睛,黑色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溢出,滴落。
“无镜!无镜!”顾见骊忽然大声地喊,“你看看我!”
目视前方的姬无镜这才侧转过脸,将目光落在顾见骊的脸上。
顾见骊扑上去,紧紧抱着他,哭着说:“不要,你不要有事。不要吓我了,我求求你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你不要再出事了……”
姬无镜动作缓慢地抬手轻轻拍了拍顾见骊的手背,连动作都是僵硬的。
“没事。”他开口,声音沙哑死气。
顾见骊紧紧抱住他,眼泪一颗一颗跌落在姬无镜的肩头。她不敢去想姬无镜此番提前醒过来会有怎样的后果……
多少次的九死一生,顾见骊从来都是无畏前行的,此时忽然就怕了。
姬无镜动作僵硬地垂下头,将下巴搭在顾见骊的肩窝。他合上眼,用最后的力气,在顾见骊耳边低声说:“顾见骊,叔叔从来不骗你。”
顾见骊怔怔,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无际的雪山。
她后知后觉地试探着喊了一声:“叔叔?”
她的叔叔靠在她的肩上,没有回应。
顾见骊一动不动地呆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扶着姬无镜躺下来,拿过一旁的披风仔细给他盖好,连头脸也一并盖上,不让他受风受凉。
“阿娘……”姬星漏满脸眼泪,仰着脸望向顾见骊。
顾见骊把他推进披风里,塞进姬无镜的怀里,说:“没事,在你父亲怀里睡一会儿。”
芫顺爬起来,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