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转身回了寝屋,见姬无镜还是先前那样懒散的坐姿,似乎没动过。而顾见骊为他找来的干净衣物放在原处,也没被他动过。顾见骊压下心里的抵触,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姬无镜面前弯下腰,去解他寝衣的系带。乌鸦鸦的云鬓滑落,落在姬无镜的膝上。
“能解开?”姬无镜问。
顾见骊手上的动作一顿,今晨西间里的情景浮现眼前,她咬下了下唇,一本正经地说:“能的。”
姬无镜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顾见骊垂落在他膝上的乌发,他饶有趣味地挑起一绺儿,漫不经心地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顾见骊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姬无镜的动作,给他脱下衣裳,只剩右臂还在袖子里时,她瞥了一眼自己被姬无镜缠在指上玩的头发,小声说:“五爷,松手了……”
姬无镜“哦”了一声,有些眷恋地松手,被他缠在指上的发卷松散开,慢慢滑落。
顾见骊将姬无镜的衣裳脱下来,顺手将两侧垂落的长发掖到耳后,才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净寝衣给姬无镜穿上。
顾见骊的目光下移,落在姬无镜的裤子上。裆间的血迹,是她抓的。顾见骊忽又红了脸,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胡乱去解姬无镜的裤带。强逼着自己心无旁骛地给姬无镜换下了裤子。
“五爷,您先起来一会儿可好?床褥脏了,得换一套。”顾见骊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努力维持着平缓的声调,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姬无镜看了一眼床褥上蹭上的血迹,朝顾见骊伸出手。顾见骊扶他起身。她低垂眉眼,视线里是姬无镜细瘦发白的脚踝。他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也是极轻。顾见骊收回视线,将姬无镜扶到一侧,转身去拿干净的床褥,重新铺床。
她跪在床上整理着床褥,身上宽松的寝衣向下垂着,随着她的动作,衣襟轻晃。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脊背腰臀,勾勒出袅娜美好的线条来。
姬无镜懒散斜立在床头,打量着顾见骊。
顾见骊不需要回头,那种毒蛇在背的感觉让她知道姬无镜在打量着她。她整理被褥的手指一哆嗦,被子从她手中滑落。
悄悄舒出一口气,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重新向床里挪了挪,整理被褥。随着她的动作,宽松的裤腿下露出一小节白藕般的小腿,小腿下的脚踝细若皓腕,隐在藕色的鞋袜间。姬无镜身上的白是一种久病的苍白,而她身上的白却是泛着光的莹白,像从窗棂洒落进来的月光。
姬无镜看着看着,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顾见骊吓了一跳,慌忙转身,望着姬无镜的惊慌眸子浸在一汪清潭里。
姬无镜动作缓慢地将顾见骊滑上去的裤腿向下拉,盖住她的小腿,而后抬眼瞧着顾见骊受了惊的眸子,问:“你真的会铺床?”
顾见骊撑着床榻的手悄声攥紧身下的被子。万千宠爱娇养着长大,这些事情她之前是从未做过,就算过去的三个月做了些日常活儿,到底也是不精于此,显得笨拙了些。她克制着惊慌,点点头:“会的,很快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脚踝从姬无镜的掌中逃开,快速地整理好床榻,从床上下来,扶着姬无镜上床。待姬无镜刚坐到床沿,她便匆匆松了手,抱着换下来的被褥和姬无镜的寝衣送到外间去。等着明日下人拿去扔掉。
重新回房前,她立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才鼓起勇气迈步进去。她眼角的余光瞟见罗汉床上的大红色鸳鸯喜被,不由蹙了眉。今天晚上她要睡哪儿?
她检查了窗户有没有关严实,又添了新碳,磨蹭着时间,总是不愿走近床榻。她希望磨蹭到姬无镜先睡着,她便可以睡在罗汉床上。他醒着,她总不好独自走开。
睡了没有?
顾见骊悄悄抬眼去看姬无镜,惊见姬无镜歪着头打量着她,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的笑总是让她觉得阴冷。
顾见骊一惊,迅速低下头。这么躲着总不是事儿,她硬着头皮看向姬无镜,开口说:“五爷,已经很晚了。您再不歇着,天都要亮了。”
说着,她朝床榻走去,蹲在姬无镜面前,为他脱了鞋。
栗子在外面敲门:“风寒药煮好了!”
“进来。”姬无镜发话。
栗子缩着脖子进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带着畏惧地偷偷去看姬无镜神色。她害怕姬无镜。她将汤药递给顾见骊,撒腿往外跑。
顾见骊贴着床沿坐了个边,望一眼栗子跑开的方向,垂下眼睛望着手里粘稠的褐色汤药好一会儿,才捏着汤匙搅了搅汤药——有些烫。她一直很厌恶汤药的苦味儿,小时候生病每次喝药都要父亲哄着。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使小性儿的资格。她也清楚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此时眼睛发涩脑子发沉。她可病不起。
她端起汤碗喝药,眉头拧巴起来,眼睛合着,眼睫轻颤。一股脑将一整碗汤药喝了。苦涩的味道彻底将她淹没。
“你不该喊栗子。”姬无镜忽然说。
顾见骊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姬无镜是说今夜赵奉贤过来时,她喊着栗子求救。顾见骊握着汤碗的手发紧,关节捏得发白。
“栗子夜里睡得沉,天塌了也听不见。”姬无镜又解释了一句。
顾见骊微怔。用力捏着汤碗的手力度稍微松了松。原来栗子没有听到吗?
姬无镜抬手戳了戳顾见骊的额头,问:“听见了没?”
顾见骊“唔”了一声,捂着额头小声说:“听见了……”
缓了缓,她又用好似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喊栗子还能喊谁……”
姬无镜忽凑到顾见骊脸前,哑着嗓子说:“我啊。”
顾见骊抬眼,对上姬无镜的眼,在他的眸子里看见窘迫无措的自己。
“叫声好叔叔,我就算死了变成厉鬼,魂魄也要闯过阴阳门,回来护你。”姬无镜狐狸眼眼尾轻轻挑起,那眼尾下的泪痣近妖。
好半晌,顾见骊才识出姬无镜眼底的戏谑。
这般近的距离,让顾见骊几乎难以喘息,她慌忙抬手将姬无镜推开。姬无镜身形微晃,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地咳。他侧转过身,拿起床头小几上的一方帕子抵在唇前,星星点点的血迹便落在了帕子上。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心里莫名平静了下来。待姬无镜止了咳,她问:“等天亮睡醒,你可还是好好的?”
姬无镜撩起眼皮懒懒瞧她,问:“唔,那你是希望我醒着还是昏着?”
“醒着的。”顾见骊认真地说。
姬无镜扯起嘴角随意笑笑,没接话。
顾见骊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鼓起勇气来,说:“明天我下厨给你煎鱼,可好?”
姬无镜“哈”地轻笑了一声,舌尖舔过薄唇,懒散打了个哈欠,躺了下来,合眼入睡,没回顾见骊的话。
屋内烛光摇曳,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发红。
顾见骊起身吹熄了蜡烛,借着炭火的微光,走回床榻,坐在床侧。她不打算睡了,只想守在姬无镜床榻旁,若他夜里出了什么事,她好及时照看。她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天明,可药中加了助眠的成分,不多时,软软的身子伏在床侧,睡着了。
第14章
顾见骊梦见了赵奉贤。梦里的赵奉贤七窍流血,身上一个又一个血窟窿。他朝顾见骊扑过来,把顾见骊压在罗汉床上,双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他血肉模糊的脸凑得那么近,腐烂的臭味儿熏得顾见骊恶心。她惊恐地大叫,在身下摸出匕首,闭着眼睛朝着赵奉贤胡乱刺过去。一刀又一刀。
掐着她脖子的力道不见了。等她睁开眼睛,发现换了个环境。已从灰暗的房间,变成了阎罗地狱。无数的鬼魂围着她,朝她伸出手来。这些鬼一个比一个可怕,嚷嚷着要将她生吞活剥。
顾见骊拼命地跑,可怎么也跑不过这些鬼怪,最后被漂浮的鬼怪围住,她无助地蹲下来,啜涕不止。
姬无镜是被小小的哭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侧转过头看向顾见骊。顾见骊下半身坐在床边,上半身歪倒在床沿,背对着姬无镜,双肩微颤。
“顾见骊。”
回应姬无镜的仍旧是顾见骊细小的啜涕声。
做噩梦了?
姬无镜小臂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看向顾见骊。他夜间视力极佳,眯起眼睛时更是视线无阻。在一片黑暗里,顾见骊的雪腮和玉颈泛着白,如缎般的云鬓泼墨似地散落榻上。她揪着眉头,眼角湿湿的。姬无镜眼睁睁看着一滴泪珠儿从她轻颤的睫下掉落,泪珠儿颤颤滑过鼻梁,滑进另一只眼,并着另一只眼眸中的湿意,最后染湿了床褥。
她在发抖。
姬无镜修长干瘦的手指在顾见骊后颈摸索了一下,找到穴位后,用力一点。疼痛让顾见骊眼睫颤了颤。不过下一瞬,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面容平静,酣酣入眠。
姬无镜支撑着起身,弯腰脱下顾见骊的鞋子,目光在顾见骊不敌他手掌大的玉足上瞥了一眼,手臂穿过顾见骊的腿弯,将她抱上床榻。
顾见骊睡得很沉,一无所觉。
姬无镜支着下巴在顾见骊身侧瞧着她的睡颜,半晌,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掌下肌肤嫩得过分了。
啧,是挺好看的。
姬无镜捻着抚过顾见骊雪腮的手指,修长的手指弓起,动作缓慢地又在顾见骊的雪腮上勾过。
动作一顿,姬无镜狐狸眼眼尾耷拉下来,瞧着顾见骊的脸,略觉失望。
她在很小的时候,姬无镜曾救过她。那个时候她奶声奶气地谢谢叔叔。如今她长大了,他再救她,她不仅不谢他,竟然连声叔叔也不肯叫了。
姬无镜怏怏,觉得无趣,躺下准备睡了。
酣眠中的顾见骊翻了个身,面朝着姬无镜。她被子里的手探出来,无意识地搭在姬无镜的小臂上。
姬无镜瞥了一眼,将顾见骊的手扒拉开,转过身背对着她,睡觉。
顾见骊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噩梦,梦里有很多可怕又恶心的鬼缠着她。她拼命地跑,跑啊跑,一不小心跌倒了,抬头看见了阴曹地府中最厉的厉鬼。厉鬼九头六臂,似乎是姬五爷。姬五爷没有把她拎起来“咔嚓”一口吃掉,反而是六臂舞动,抓起纷飞的小鬼,一手一个扔出去。接下来,她便不记得了,只知道很久没睡得这般踏实安心。
顾见骊眼睫轻颤,终于睁开眼睛。刚睁开眼睛,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怔。竟然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还在王府的闺房中。她揉着眼睛转过身来,直到终于看清了躺在她身侧的姬无镜,她这才慢慢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下眼。
哦对,王府被封、闺房被砸,他们一家人被赶了出来。父亲昏迷不醒,她和继母、幼弟相依为命,广平伯府落井下石,将她扔给了姬五爷房中……
顾见骊猛地坐起来,心口砰砰砰。
她怎么睡着了?而且与姬无镜同榻而眠?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见寝衣服帖规整地贴在身上,她这才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怪自己多想。习惯性地整理了下鬓发,凑到姬无镜面前,弯下腰,去瞧姬无镜的脸。姬无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还活着吧?
姬无镜无声又无息。
顾见骊心里一紧,顿时有些惊慌来。
“五爷?”她轻唤。
没有回应。
顾见骊心里更是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摸摸姬无镜可凉否?她的手将要碰到姬无镜的脸颊,又畏惧地缩回来。她咬唇,视线下移,落在姬无镜身侧的手上。那只细长的大手。
他的手搭在身侧,本是放在被子里。可是随着顾见骊起身,也一并扯开了姬无镜身上的被子,这才露出他的手。顾见骊忽然意识到昨夜她与姬无镜用了一床被子,顿时又觉得尴尬不已。她实在是记不得昨天夜里是怎么钻进姬无镜被子里的。
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朝着姬无镜的手挪过去,指尖儿碰到姬无镜的手背,顿时缩回去。她回忆着刚刚的触觉,五爷的手好像……是凉的!
顾见骊泛红的脸颊一瞬间发白。
她重新颤颤朝姬无镜伸手,柔荑素手一点一点覆在姬无镜的手背上。
姬无镜忽然转腕,将顾见骊的手握在掌中。顾见骊一个不察,身形一晃,身子伏在姬无镜胸口。姬无镜很瘦,身上很硬,硌得顾见骊胸口很疼。她“唔”了一声,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姬无镜哑着嗓子懒懒出声:“像个小猫似的挠什么。”
顾见骊抿唇,小心翼翼地起身,忍着揉胸口的冲动,悄悄去看姬无镜的脸。姬无镜仍旧阖着眼。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小声说:“五爷醒了啊。”
“没醒。”
顾见骊无声摆口型:“说谎话。”
她手腕轻轻动了一下,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过她失败了。
“五……咕噜……”顾见骊低下头,怔怔望着自己的肚子。刚刚是她肚子叫了?她懵了一下,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前遮着厚厚的垂帘,仍旧有阳光洒进来,露进来的光线似乎证实着时辰不早了。
她檀口微张,想问什么时辰,忽意识到无人可问,抿着唇把话咽回去。
“刚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