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莲这边尽力尖酸刻薄,黑莲这头却相对安静。
人数最少实力却最蛮横的黑莲一脉位于莲花峰顶端数百年,底蕴深厚,眼界自然要高,黑莲门主穆墨轻声询问身边看着长大的小谪仙,“蕉儿,你曾在竹海见过那陈姓少年,可有瞧出端倪?”
目盲瘸腿的王蕉依旧双眸紧闭,清清淡淡答复道:“大圣遗音两旬前被黄东来抹去灵识,插在乾竹林,陈青帝冒险拔出,不惜以血喂剑,牵动乾坤两座竹林气机,达到平衡,他最后其实并没有晕厥过去,一旬内都按照某种未知诀窍,龟息引气,存思,吐纳,摩拂,煮海观鼻,一呵九摩求长生,以此悄悄与大圣遗音和竹海搭建某种灵犀,这项法门不存在于莲花峰,不算作弊,若他赢了,事后黄莲注定抓不到把柄。”
被尊称墨子的穆墨容貌中性,似男似女,阴柔俊美,瞧上去约莫四十岁出头,既有上位者威严,也不呈沧桑疲态,衣衫装扮也是一袭文士青衫,温文尔雅,放在稷穗学宫,也是一等一的大儒模样,她轻笑道:“蕉儿,现在你对我早先劝你放弃客卿位置的怨气,可清减几分?”
王蕉面无表情道:“你无非是怕我得了客卿位置,便有机会下山去龙虎山寻他。”
穆墨极有大家风范,丝毫不恼,恬淡微笑道:“在你幼年,我便开诚布公,有穆墨在莲花峰一日,你就一日下不了山。龙虎山因为一部《乘鹤飞升经》,与观音座闹僵,至今下落不明,还不确实是否被囚禁在伏魔台上,我可不想你步了峰主后尘。莲花峰脸面如何,倒是其次,我不希望你九世谪仙之姿,毁在一个注定要成为天师的男人之手,才是最重要。蕉儿,他若对你有情有义,也就罢了,可那男子心系天道,连入障的亲生父母也能一手斩杀,你便是寻见了,又能如何?跋涉万里,千难万阻,终于上了龙虎山,却只是去成就他的大道吗?”
王蕉轻声道:“世人视长生如珍宝,与我何干?一世见一面便够了。”
穆墨心境古井,道法无穷,世间风云再难引起她情绪起伏,却仍然忍不住心疼叹息道:“痴儿痴儿。”
穆墨和王蕉关系诡异,并无师徒尊卑,一直相互以平辈相待,在莲花峰上,也是一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
大圣遗音直刺马缎锦,陈青牛却依旧狂奔不止。
一剑之威,势如破竹,江河直下。
有破仙枪的马缎锦也敢掉以轻心,一枪递出,堪堪挡住大圣遗音,身形却不住后退。
“大风起。”
陈青牛大笑喊道。
斗法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众多原本不抱期待的家伙大开了眼界。
乾坤方位两座竹林二十五万株紫竹挟带撼天动地的充沛威压,同时拔地冲天而起,攒簇而成两片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浩淼剑海,一起涌向正忙于抗衡大圣遗音的马缎锦。
马缎锦神色剧变,眼见无数紫竹愈来愈进,黑云压城一般,大吼一声:“洛水六段,河图锦绣。”
只是马缎锦身体中飞旋出六条篆有无数道家符箓的巨幅锻绣,将他包裹其中,紫竹冲上这幅六段锦,悉数断折。只是二十万株紫竹,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马缎锦苦苦支撑,心中骇然,想不出这只原本最弱的蝼蚁如何得来的本事,引来竹海异常。
与天地和鸣,与万物共存,这可是不能作假的大修士上乘神通。陈青牛终于停下了脚步,抹了把汗,脸色微微苍白,眼神却绽放奕奕神采,咧开嘴,望向白莲所站方向,他未开天眼,望不到心中感激之人,便收回视线,伸出双臂,做抬手剑势,十二正经,八条奇经,四百余气府,生机勃勃,蓄势待,陈青牛轻轻吐出两个字:“炸雷。”
两条剑气如长虹贯日。
疯狂冲向疲于应付如海竹剑的马缎锦,六条黑白相间的锦绣绸缎已经出现丝丝裂缝。
破仙枪被大圣遗音牵制,马缎锦再无家底可以挥霍,感受到两股剑芒激射而至,只能咬牙双拳砸出。
轰。
双臂酸麻刺痛。
若往常,马缎锦可以对这类冲击嗤之以鼻,只是现在元神需要全力对抗滔天竹剑,哪抽得出闲散气机来驱动兵家法术去消弭那该死的“炸雷”剑招。
“炸雷”。
“炸雷”。
“炸雷”。
不知其数。
雷鸣不止。
转瞬间,便是近百道炸雷两百条剑芒赏给了悲壮的马缎锦。
……
不等上两条剑芒被马缎锦消去,第二对野蛮剑芒便爆炸而出,陈青牛可不图什么美观华丽,更不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管将所学少到可怜的一式剑招繁密轰出。
一力降十会。
任你马缎锦法宝通天,我陈青牛一介谁都不待见的粗鄙莽夫,只管打得你连喘气都没空。
远处司徒明珠神态比起身边众多徒子徒孙,心态要稍加平稳,却也觉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一半是震惊,一半是荒谬,自言自语道:“这也行?”
除非是一开始就一边倒的斗阵,往往都是眼花缭乱的法宝和招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哪像现在那边,一个挨打,甚至沦落到动弹不得的凄苦境地,另一个重复一招百遍,两百遍,三百遍,旁观者再有耐性,也觉得枯燥无聊。
六段锦丝帛断裂声响起。
白莲晏慈微笑道:“大局已定。”
心中无穷不甘的马缎锦七窍流血,一头长飘零,站在竹海下方,仰头呲牙怒喊道:“陈青帝,来世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青牛痛打落水狗,甚至不搭理一句,将最后一记“炸雷”轰出。
六段锦被竹剑撕裂成碎,两道耀眼剑芒结实砸在马缎锦胸口,不等断线风筝一般的马缎锦坠地,在空中便被粗壮竹剑刺出数个大窟窿,嘭一声鲜血暴溅,当场兵解。
一炷香。
大圣遗音从竹海中窜出,轻飘飘飞向黄东来。
却无人敢出声质疑。
陈青牛倒退几步,靠着一棵紫竹,不敢懈怠,《尉缭子》导气不停。
接下来与剑坪上存活下来的胜者一决生死,才是重中之重。
陈青牛咬牙道:“再搏一次,赢了老子就是真正的人上人了。”
一朵金色莲花灯从远处飘落,在竹海上空悬浮停住。
黑莲穆墨,黄莲司徒明珠和白莲晏慈俱是第一时间赶去,成掎角之势将那朵绽放金莲围在中间。
所有人都翘以待。
陈青牛不知所以,按照规定,他现在就要被送去莲花峰金顶,与胜出的候补客卿进行生死大战。
“剑坪之上,苏然战死。”
地位最高的穆墨声音在竹海上回荡。
此言一出,对苏剑子摘得桂冠视作理所当然的众人一愣。
随后是晏慈的平淡嗓音:“剑坪之上,韩桂芳战死。”
哗然。
剑坪上竟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那韩桂芳定然藏了一手惊骇绝技,方能与苏剑子鱼死网破。
黄东来御剑而行,来到陈青牛头顶,将他拉扯上剑,道:“本座送你去金顶。”
晏慈脸上瞧不出悲喜,对穆墨和司徒明珠轻声道:“现在是否赶去莲花金顶,与十位长老和其余门主一同将客卿传承定下来?”
司徒明珠望向马缎锦葬身之处,脸若冰霜,一甩袖道:“该怎样便怎样,选出这么个‘众望所归’的客卿,难道还要大张旗鼓不成。恕我无暇,要去闭关。”
穆墨依旧云淡风轻。
晏慈轻笑道:“那就不送。”
司徒明珠早已远遁。
莲花峰高万丈,高耸入云。
少女师叔站在剑身前方,由在风中摇摇晃晃的陈青牛拉着衣袖,她冷笑道:“小人得志成了客卿,有甚感想?”
头脑浑浑噩噩的陈青牛傻笑道:“想睡觉。”
她负手而立,背对陈青牛,御剑风采,无与伦比,她问道:“可知为何本座肯借剑于你?”
陈青牛笑道:“剑仙师叔菩萨心肠,见不得陈青帝身死竹海。”
她冷嗤一声,道:“本座可没啥慈悲心。”
陈青牛小心翼翼道:“那就是师叔觉着青帝还有点用处,能多炖几壶肉汤。不管如何,师叔此番大恩德,青帝此生绝不敢忘。”
“哦?”
她冷冷道:“你赢了客卿位置,青莲就要交出那片竹海,你如何处置?还给青莲,收买人心?”
陈青牛嘿嘿道:“哪能,青帝心眼小,也没富家子弟充阔佬的习气。进了口袋的的玩意,可舍不得掏出去。师叔对青帝恩同再造,那竹海,师叔只要不嫌沾了血腥,尽管拿去,以后陈青牛绝不踏足半步,也不许别人踏足半步。青莲既然交出来,那也就别蹲茅坑不拉屎了,趁早搬出去,随便在莲花峰找一处洞天府邸了事,只求莫要扰了师叔清修。”
黄东来语气转缓,问道:“你当真有此魄力?你与大圣遗音共鸣的一旬内,想必也窥知了竹海的真正精髓,否则以你微末道行,也搬不动两座竹林压在那可怜虫头顶。既然如此,还舍得将嘴里的肥肉抠出来?何况一上任便驱赶青莲,你也太不得人心,以后在莲花峰难免寸步难行。”
陈青牛憨憨道:“为了讨师叔一丁点儿欢心,得罪青莲而已,值得值得,这笔买卖赚大喽。”
黄东来转头笑道:“马屁精。”
即将成为客卿依然如此谦恭的陈青牛丝毫不惭愧,趁热打铁笑道:“成了客卿,那总能去得桂花潭,赶明儿就去抓绿线鳖和桂花鱼,给师叔炖汤。”
黄东来出一阵银铃娇笑。
“到了。”
陈青牛抬头望着那壮阔景象,心潮澎湃,那一幕画面,毕生难忘。
莲花峰顶,竟有一座悬空的白玉宫殿,“生长”在一朵恢弘无匹的黄金莲花中,无数条象征天脉气运的紫气潺潺流动。
金莲花开九瓣,每一朵花瓣都硕大无朋如一座小山峰,将宫殿烘托其上,白鹤盘旋,甚至还有一些神话中青鸾一般的飞禽,肆意翱翔,凤鸣不止,声动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