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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坤把杜若扶上车后座, 她一头歪倒, 没了反应。
“杜若?”
她痛苦皱眉:“唔?”
“想吐吗?”
她摇一下头,闭过眼睛去了。
易坤让付静把车开到杜若家小区,楼道狭窄,挤不下三人并排行走。
易坤说:“你把她包拿上去,敲门。603。”
“哦。”付静应着, 跑上楼去。
易坤将杜若打横抱起, 上了六楼。
何欢欢迎出来, 大吃一惊:“怎么搞的?”
“喝多了,她房间在哪儿?”
“那儿。”
易坤进去将她放到床上, 她身子一滚, 趴上边不动了。易坤把她翻过来,她面颊通红, 喘息声很重。
何欢欢不高兴道:“你怎么搞的, 让她喝这么多酒!”
付静解释:“和易总没关系的,是别的——”
易坤看何欢欢:“你晚上照顾她一下。如果有什么事, 打我电话。”
毕竟不方便,他没多待, 和付静一起走了。
出了小区,却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三百多万的车, 跟这附近混乱的居住环境格格不入。车窗一片漆黑, 看不清里头的人影。
易坤直接无视,离开了。
何欢欢打水给杜若擦了脸和手,怕她晚上有事, 爬她床上挨着她一道睡下。
到了半夜,杜若晃晃荡荡要起床。何欢欢迷糊醒来:“怎么了?”
“想吐。”她难受咕哝。
欢欢赶紧扶她去洗手间。
她扒着马桶,呕吐不止,吐得眼泪鼻涕全出来。漱过口了,人还没力气,跪在地上喘气。
欢欢抚她的后背,拿纸巾给她擦脸:“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活该!没那酒量逞什么强。手下是干嘛的,给老板挡酒的。你看你这……”
“啪”的一声,杜若关上马桶盖。
她手肘放在盖子上,双手撑住额头,手指无措地在眉间抠几下,遮住眼睛,下巴微颤起来。
何欢欢住了嘴,就见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渐渐瘪下去,两滴泪从她掌心滚落脸颊。
“别别别……”欢欢摸她后背安慰,“我这不是心疼你嘛,没凶你啊。”
她眼泪哗哗地落,肩膀直颤。
“没事没事。”欢欢抱住她,摸摸头,“我知道你辛苦,以后不喝酒了啊,不喝了啊。”
她好生哄了一会儿,又把她搀回房躺下,刚关了灯重新爬回床上躺好,黑暗中,杜若轻声说:
“景明回来了。”
何欢欢顿时眼睛瞪大,张口结舌,好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杜若低声呜咽:“我故意的,看他会不会心疼我。”
何欢欢语塞,绞尽脑汁想开导的话,却听她伤感道:“可我很心疼他,很心疼。”
欢欢翻了个大白眼:“他那天生富二代,需要你心疼?”
没人回话,只有呼吸沉沉。
欢欢凑去定睛一看,杜若又睡过去了。刚才说的恐怕是醉话。
她心内叹了口气,作孽。
早上八点,杜若准时醒来,下床时头重脚轻。
何欢欢道:“易坤说你上午可以不去。”
“没事儿。”杜若揉揉脑袋,傻傻一笑,“本来觉得要感冒,结果好像喝酒喝好了。”
“放屁。”
杜若洗漱回来,瓦力正满地转悠。
她对镜描眉涂口红,欢欢问:“你昨晚说的话记得吗?”
“什么话?”
“说给我五千块红包。”
杜若透过镜子白她一眼:“做梦吧你?”
欢欢哈哈笑,抱着枕头出去了。
……
易坤听见敲门声,抬头。杜若走进办公室,白色无袖衬衫,宝蓝色宽坠长裤,收拾得干净爽利。
“上午不休息?”
“没事儿了。”杜若坐下,“我想着万向,不是,春和的合同。”
“那边联系付静了。没问题。”易坤说,“以后销售上的事你别管。销售部这帮人也该自立了,就算要上级出面,也都交给邬正博。”
“本来没管,这次是郭洪非找我……”杜若不悦,不说了。
“听说郭洪被炒了。”
杜若诧异:“为什么?”
易坤瞧她一眼:“不知道。”
杜若蹙眉想想,只当是收购案中人事变动罢了。
九月,气温回落,秋天已至,正是北京天气最好的时候。市中小企业人工智能科技产品展销会在此时拉开帷幕。
元乾的展位交给了销售部和市场部的同事们负责,杜若借机在展区四处闲逛,看看其他公司都有些什么新技术。
展厅里人来人往,挤挤攘攘。
她半路接到何望电话,说他们也来看展,过会儿一道喝个咖啡。
杜若说好,约着逛完了去元乾展区集合。
展区另一端,景明和公司几个副总和高管一道,在各家展区内观摩,了解市场。
转了一圈,没见着什么提得起兴致的。
陈贤走在他身旁,道:“还是良莠不齐。很多公司目前都只有一个概念和计划,蓝图设计得很美好,不知道真正做起来是什么情况。”
杨姝说:“而刚那几个做出‘成果’的,质量次,技术标准低。呵,大学生水平吗?”
景明手插兜里往前走,一言不。时隔六年,国内的科技创新氛围是提上去了,可研水平跟国外比起来,差距还真是……
想当初在美国逛会展,家家小作坊都有新创意新突破,如今扫一眼面前这人头攒动的集会,除了浮躁的热闹,还剩什么?
“走人吧。”他没功夫在这儿浪费时间,转眼却看见通道口的指示牌上有“元乾”的名号。
脚步一顿,转身朝箭头方向走。才走出两三步,迎面碰上曾经认识的人。
董成身后跟着鹏程的一群经理们,皇帝视察般走来。两拨人在并不宽敞的过道上相遇。
董成见到他,颇为惊讶,笑道:“景明?你怎么跑回国了?”他回头跟身后的人介绍,“这是六年前我们无人驾驶领域大名鼎鼎的景明。”
当年的事震动一时,谁不知道?众人都应付地冲景明笑。
杨姝陈贤等人不悦皱眉,景明倒风波不惊。
董成笑道:“今天这是,来参展?”
“闲来逛逛。”景明答。
“你回国没多久吧,找工作没?不介意的话,来我们鹏程汽车。你也知道,我这人看实力,不在乎过去。”
景明唇角一弯:“多年不做,早生疏了。”
董成挑眉,不知是暗讽还是怜悯,嘴上道:“现在哪行做啊?”
景明:“开了间小公司混日子。”
“名号?”董成道,“有机会合作合作。”
景明回头看陈贤一眼,后者递上一张名片。
董成笑着接过,脸色一变。
春和科技?
最近风头正盛的一家公司,不做无人驾驶,却几乎要垄断了这行的精英供货商。这大半年来,鹏程多少优质合作商被春和收购,导致采购价飞涨,利润大幅缩水。
陈贤适时微笑道:“这位是我们春和科技的总裁。”
董成态度变了,重新笑道:“我就说有机会合作嘛。景总果然年轻有为,说来我们也认识多年了,哪天有空一起喝喝茶?”
景明道:“再聚。”说完拔脚走开。
擦肩而过,他脸上笑容撤走。
杨姝问:“曾经的对手?”
“对手?”景明不屑哼出一声,“他还称不上。”
鹏程公司这些年靠研低端无人驾驶汽车炒新闻顺利上市,但也通过上市敛财吸引了一批专业人员做项目。虽然生产的汽车仍是噱头大于实用性,可也成了国内较知名的无人驾驶汽车公司。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有些不耐地拉了一下衬衫领口,没一会儿走到了元乾的展区前,里头工作的男男女女西装笔挺,易坤这些年的风格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他心里冷哼一声,走进去,其他熟人都在,却没见着杜若。
邬正博黎清和皆是吃惊,不想他竟回国了。
易坤依然冰山脸。
陈贤和杨姝因上次酒桌上的事,不太好说话。
气氛诡异而尴尬,唯独景明泰然自若,踱来走去,煞是认真地看他们的展品和资料。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说话不提问,人也不走。
杨姝也留心看了下。这展会珠砾混杂,而这元乾的确是颗珍珠。
她问易坤:“杜副总那天还好吧?”
易坤:“她没事。”
杨姝也没多讲,看景明一眼,后者非常专注地看着产品。
他拿起一份册子,问易坤:“我对你们的机器视觉系统很感兴趣,跟谁谈?”
明知故问。
易坤:“负责这块儿的副总,人现不在。”
景明:“给我她的联系方式。”
易坤没答。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不客气。
这时,外头传来杜若的笑声:“也不用这么失望吧?”
“失望透顶。”何望道,“这里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万子昂:“你能小点儿声吗?”
景明听见他俩的声音,脸色霎时就变了,手里的资料放回去,背对着他们定了一秒,没动。
杜若跑进去拿包:“师兄我请个假,去喝杯咖啡。”一扭头看见杨姝和陈贤,她一愣,拎起包,慢慢回头。
展柜旁,景明亦回过头来。
何望万子昂涂之远同时怔住。
足足对视了三四秒,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何望一抓脑袋,急道,“你怎么回来半年多,也不来找我们?!”
景明没说话,似乎无话可说。他看一眼外头,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想走了。
杜若一眼看出,立刻道:“景明,一起去喝咖啡吧!”
景明回头看了她一眼。
杜若笑笑:“这地方不好讲话,大家好久没见了。……去吧。”
他沉默半刻,最终朝外走去。
杨姝看着他们离开,皱了下眉。想一想,对陈贤说:“你跟去看一下,要是有什么异样,立刻告诉我。”
陈贤:“好。”
……
手工磨好的咖啡已端上桌,五人围坐桌前,景明半瘫在沙椅里,手撑着下颌,眼睛看着咖啡杯,没讲话。
其他人各自喝着咖啡,也都无言。
相隔六年,如今骤然相见,思绪都是一片空白。陌生?熟悉?感慨?生疏?感情交杂,不知从何开始。
万子昂率先打破沉默:“回国这么久,在做什么?”
景明短暂看他一眼:“春和科技。”
除了杜若,在座之人都诧异不小。
何望一下子兴奋地笑起来:“你小子不错啊。闷声干大事儿!”
他这一笑,刚才那尴尬生疏的气氛仿佛瞬间消融下去。
涂之远也替他高兴,道:“春和科技势头猛涨,我之前还有些怀疑,可如果老板是你,那实力估计比外界猜测的还要高。”
万子昂也说:“我看春和这段时间的动作,全集中于AI和机器人领域,今后是要在这块儿大力展?”
何望笑道:“那还用说,我之前就说了,景明一定会重回无人驾驶。卧槽,我们今——”
“没那个打算。”景明说。
何望一愣。片刻前热络起来的气氛骤然冷却。
“创作型企业回报风险大,嫌累。想做高端的大型综合供货方,先控制这一领域的核心链接和生产商。这行目前最缺的正是精细化产品,谁占有,谁垄断,谁就有出价权。”他口气俨然市侩商人,简短说完,似乎没兴趣多聊,转问,“你们这几年忙了些什么?”
对面三个男人显然没回过神来,不太相信刚才一番话出自景明之口。
杜若帮忙答:“何望还是在做AI,还是想做……无人驾驶。”
景明风波不动,居然还给起了建议:“除了搞研,也分点儿心思注意多研究市场,找资金雄厚的公司和企业拉投资。”
何望:“市场?投资?”
景明:“决定公司生死的不是什么所谓的前景、产品、技术,而是现金流。资本是不会和你谈感情的,它们追逐的只有稳妥,利益和回报。情怀,理想,那是象牙塔里头的幻想。别太天真。你们要想好好展,找个靠谱的资金方。或者如果你们做得不错,我可以考虑收购你们。”
何望看着他,眼神变得疑惑,费解,甚至陌生。
没有人说一句话。
何望突然无语地笑出一声:“你刚那话什么意思来着?”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垄断,出价,资金?你……怎么搞得就像变了一样?”
景明反问:“过了六年,我变了,不是很正常?”
空气突然紧绷,杜若急道:“都好好说话。景明,你别弄出这幅样子——”
景明脸色一冷:“你以为你多了解我?”
“当初的梦想——”
“你多大了?现在提梦想,还在大学里头没醒来?!”
杜若一颤,不吭声了。
何望恼火:“不提梦想那提李维——”
景明:“别跟我提李维!”
骤然安静。
他脸色白,胸膛起伏一下,竭力平静道:“我还忙,先走了。”
他起身离开。
何望脸气得通红,就要走。
杜若安抚:“何望……”
“别说了。”他自嘲似地笑一声,“我真是够蠢,还惦记Pr未竟的梦想,一直等他回来,可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她拉住他,解释,“我觉得他只是还没……”
“别维护他了!”何望打断,“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把他曾经信奉的东西当赚钱的工具!杜若我问你,你工作不累吗?嗯?周末不休息天天加班工作13个多小时是为什么?明明可以轻松赚钱还一直坚持研更精确的视觉系统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心里有愧吗?不就是因为你心里其实怀疑当初Pr No.2撞车是没看见那堵墙吗?!”
杜若眼中水光闪闪。
万子昂不忍,劝阻:“何望……”
“你他妈也一样!传感系统也有你的份。”何望打开他的手,指他两下,“放着别的地方那么好的工作不去,自己掏钱搞研究是为什么?涂之远还有你!
是不是你负责的制动系统出错了?
我还怀疑是不是AI程序出了BUG,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才停不下来!这些年我……”他拳头在空中狠狠点了几下,眼眶通红,“我就干不了别的事。这事情不解决,不给李维个交代。这坎我过不了!可景明,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Pr六年前没解散。今天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