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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进家门的时候, 稍稍愣了一下。
家中细微之处有了些变化。
玄关旁的窗台上摆着一排软嘟嘟的小多肉。一尾小小的鱼儿在茶几上慢慢游动。沙后的置物架上立着一只红色的花瓶, 里头插了两三根长树枝。餐桌上一只小小的釉彩细口瓷瓶,里头放一朵明黄色的波斯菊。
家里头添了暖色。
厨房料理台上堆着一丛丛切好的青椒丝、牛肉、虾仁、鸡蛋、黄瓜等食材,似乎等着男主人回家了再下锅。
可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
他放轻步伐,走上楼梯,没听见伊娃的声音。
起居室里, 伊娃守在充电的瓦力身边, 眼巴巴地执着守候。
她看见景明, 一下跑来他脚边,指着瓦力, 软软地问:“这是什么呀?”
“瓦力。”
“哦~~~”
瓦力电充满了, 抽了插头。
下一秒,瓦力睁开眼睛, 高兴地左看右看, 看见伊娃了,笑眼弯弯, 扑上来就唰唰唰给伊娃从头到脚地清理。
伊娃吓一跳,跐溜跑去景明身后躲起来。
瓦力愣住, 呆呆看着她。
伊娃偷偷歪脑袋出来,害羞地看他一眼。
瓦力眯眼笑笑, 转头又冲去沙旁边, 唰唰唰清理。
伊娃小心翼翼从景明脚后溜出来,悄悄走到瓦力身后,伸出小爪子, 轻轻碰他一下。
瓦力立马转身,伊娃嗖地后退半米。
瓦力继续眯眼笑。
伊娃眼睛眨巴眨巴,萌萌道:“你是谁呀?”
“呜~~~”瓦力高兴地挥舞小手,围着伊娃转圈圈。
伊娃滋滋滋地扭动脑袋看他,糯糯地说:“你是瓦力。”
“呜~~~”瓦力开心地挥舞小手。
伊娃脑袋左歪歪,右歪歪,也跟着挥舞小手:“呜~~~”
景明弯腰拍拍他俩的脑袋,走进卧室。
室内只开了盏台灯,静悄悄的。
杜若蜷缩在蓬松大床的一角,睡着了。
他扔下外套,过去钻到她身边躺下,搂住她的身子。
她一下子醒来,揉揉眼睛,咕哝:“我怎么睡着了?”
他低声:“等我呢?”
“唔。”她还没太醒,睡眼朦胧。
“没吃晚饭?”
“吃了面条。”她睁开眼睛,清醒几秒,挣扎一下,“你还没吃吧?我下去做饭。”
“吃过了。”他低头,拿嘴唇碰碰她的鼻子。
“你怎么回来那么晚呀?”她嗡嗡一声,有一小点儿抱怨,“就像不知道有人在家等你一样。”
“公司要搬迁,事情特别多。”他揉了揉眼睛。
她又不生气了:“很累了吗?”
“还好。”他将她揽进怀里,嗅了嗅,女孩的身体香香的,软软的,温柔而纤细。
“我今天跟易坤说辞职的事了,但走程序要段时间,估计要到下个月。Pr那边是个什么安排,需要我尽早过去吗?”她说完,没下文了。
卧室里悄然无声。
杜若抬眸一看,身边的男人竟已安然睡着。
她没再说话,亦轻轻阖上了眼。
今天刚搬来,原本有些不太习惯,觉得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
可此刻他在身边,突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有他之处,便心安。
想必,他也是一样。
之后的大半个月,杜若忙于离职前的工作交接,景明忙于Pr实验室的规划和重启。彼此都是早出晚归,聚少离多。
时光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气候一天天转凉,窗外的银杏树也变得金黄。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杜若都蜷在冰冷的被子里瑟瑟抖。而如今,身边男人的胸膛炙热滚烫,小火炉一样。缩在他怀里,她温暖而安稳,仿佛连深秋清冷的早晨都褪去了寒意。
那天上班前,景明说:“今晚早点儿下班,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神神秘秘的,眉梢唇角的恣意却挡也挡不住。
杜若猜想,应该是Pr实验室的设备全部到位,一切准备就绪了。
可到了下午,他来接她,车却驶去一处私密性极好的餐厅。
那餐厅由大片的四合院改造而成,朱砖灰瓦赭红墙,回廊楼阁树木流水,纸灯笼挂在廊上随风轻摇。
杜若看着熟悉,蓦地回想起来,这是六年前他们和言若愚老先生吃饭的那家中餐厅。
走进包厢,何望万子昂和涂之远已经在里头等候。
一见面,何望便吐槽:“刚在环路上就看见你们车了,你俩在车里磨蹭什么呢?能不能对我们这些单身狗友善点儿?”
杜若瞪她:“过会儿先点一屉虾饺把你嘴堵上。”
何望挑眉:“诶!早点好了!我是不是很了解你?”
杜若笑着白他一眼,目光扫过红木大圆桌上,见摆着十套精致的中式碗筷。她心头一突:“该不会——”
话音未落,听见一道爽朗的男声:“该不会忘了我吧?”
杜若惊喜回头。
朱韬向毅他们五个留在美国的人全回来了!
景明站起身,朱韬直奔他而去,上前就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曾经的兄弟用力抱在一起。
朱韬有些激动,眼睛微湿,拍拍景明的后背:“辛苦了……辛苦了。不容易啊,辛苦了。”
景明戏谑道:“我开车来就几十分钟。你们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你们比较辛苦。”
朱韬哈哈大笑。
男生们全起来了,众人一一拥抱过。
朱韬又轻轻抱了抱杜若,随后坐下,开玩笑:“早知这样,当初就该把杜若打包了送去MIT。”
杜若扁嘴:“是呢,后悔死了。他说不准我去找他,我还真听了他的。”
景明笑一声,摸摸杜若的后脑勺:“我那说的是客气话,谁知道你真不去呢?”
杜若扭头:“那怪我了?”
“……”景明顿一秒,挑眉,“得。这事儿怪我。这顿我请了。”
万子昂呵呵一声:“去!本来就你请!”
涂之远:“罚酒吧!景明,今天得喝点儿红酒了吧?”
景明点头:“行啊。”
他端起红酒杯,扫一圈,语气认真了,说:“这杯,为过去赔罪。”
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些年,都辛苦了。”景明说,“欢迎回来。”
何望拿起酒杯,认真冲他敬了一下,道:“一起。”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一起。”
十杯酒在玻璃转台上轻轻一碰,悉数饮尽。
灯光折射其中,流光溢彩。
放下杯子,年轻人们相视一笑,恩怨皆泯。
朱韬兴奋道:“新的Pr实验室你们都去看了?”
景明抬抬下巴,指了指何望:“这小子进门后说了二十个卧槽。”
何望:“操,朱韬去能说五十个!”
万子昂一贯谦逊低调,也道:“是我这些年国内外见过最高端的实验室。明天带你去看。”
朱韬更加兴奋:“那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别!您快点儿把时差倒过来吧。”涂之远说,“这些天我们都在加班做规划呢,过段时间实验室就要公开揭牌了。”
“我明天就能工作。”朱韬夸张地一撸袖子,“哪天揭牌?”
景明看他:“这月13号。”
朱韬愣了愣,随后用力点头:“好。11月13号。这天好。”
到那天,就整整六年了。
朱韬有些感慨:“你们也都知道,这些年国外无人驾驶展很快。美国六年前批准无人汽车上路后,无人驾驶份额大幅上升。但没想到国内还落后这么多。”他说到此处,多少有些痛心。
何望道:“政府已经大力扶持,这几年展也不小,但能公开上路的依然没有。”他沉默一下,说,“其实我们六年前的技术放到现在的国内,也能称得上是顶尖水平。”
杜若正喝着汤,察觉到一丝遗憾气氛,放下汤匙,笑道:“但现在的我们远超六年前。我不觉得迟了六年有什么遗憾,反而觉得这些年的充电和冷静是至关重要的。再说了,景明以前说过,这是一场马拉松赛跑,前头几百米跑输了,没关系。后头的路还长着呢。”
餐桌上的氛围一时间又提了上来。
何望冲她抛媚眼,竖了个大拇指。
万子昂也道:“杜若说的很对。我们的路还很长,在起点处摔一跤,或许从长远看,是件幸事。”
景明扭着头,凝视她好一会儿,唇角微弯:“我什么时候说的?”
杜若吐舌头:“那次展会,你跟言老说的,被我偷听到了。”
景明略一回想,好像是有那么件事,恍惚已过去多年。
他道:“你那时就注意我了?”
“……”杜若不客气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他又重新半瘫回椅子里了,悠然淡笑。
万子昂对朱韬科普:“现在国内最有名的无人驾驶汽车公司是鹏程,就当年要找我们合作的那个。”
朱韬回想一下,说:“那个叫董成的,的确是个精明的商人。”
“鹏程存在的意义主要是帮母公司瑞丰捞钱博关注,争取政策扶持和减税。”万子昂说,“景明之前拆过鹏程的车,自身技术很烂,基本靠拼凑供货商产品。”
何望不屑地嗤笑一声了,又畅快道:“然后这行里顶尖的几个供货商,都让这位给收了。”指指景明。
朱韬大笑:“你小子!早有准备啊!”
景明皱皱眉,说:“还差一个元乾。”
朱韬:“易坤那公司?”
景明:“对。要是让竞争对手拿去,会有点麻烦。”
何望:“谈了快一个月,还没谈拢?”
景明:“易坤这人烦得很。”
桌上几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
而作为元乾副总的杜若,默默吃菜,不表评价。
景明往她碗里舀了两勺虾仁,跟她说:“我明天会去趟元乾。”
“收购案的事?”
“嗯。”
杜若蹙眉,的确,月中Pr就要揭牌。估计景明已经没耐性再磨。
“那你们好好谈,别坏了关系。”她说。
他轻嘲一声:“反正已经很坏了,怕什么。”
杜若:“……”
第二天上午,景明和杨姝等人去了趟元乾公司。
来之前有预约,易坤在办公室里等候景明。
上次会面闹得很不愉快,但此次两人恢复了冷漠淡定,仿佛上次的事没生似的,一个比一个自在泰然。
景明开门见山,也不跟他绕弯子:“今天过来,是要把收购的事情谈清楚。一天天的拉锯,你没空,我也忙。索性一次谈明。”
易坤:“这么说,是答应元乾开出的条件了?”
景明手指敲着椅背,皮笑肉不笑:“是你开出的条件,还是股东开会后开出的条件?春和的实力在这儿,被收购,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
“话是这么说,可利益吗,多多益善。”
“目前春和开出的价格已经是最优。我想这市场上,没有其他公司能开出这个价。”
“有。”易坤直视他,“就在今早,我接到了鹏程的电话。”
办公室内一时安静。
易坤:“说实话,我之前的确偏向跟春和合作。我猜你看出来了,所以不让步。但现在出了这个情况……你应该知道,我这人爱钱。”
景明看他半晌,轻讽一笑:“你这是让我竞价?”
易坤耸肩:“生意场上,自然价优先得。”
“也对。”景明靠进椅子里,捏着手指玩儿,说,“我想想,我要跟你摆出架势,说春和的实力比鹏程强多少倍,估计没用。你不关心。毕竟利益至上。”
易坤点点眼皮。
“不如这样,我换个说法。”景明眼神变了,道,“Pr重建,必定会打垮鹏程。如果元乾被鹏程收购,那就等着陪葬。
因为Pr一定会再登世界之巅。”
易坤脸色更冷,眼神直勾勾盯着景明。
倒不太生气他那番狂妄到嚣张的言论,而是万万没料到在经历六年前震惊世界的惨败之后,Pr竟要重建了。
六年前的那个景明,回来了。
两人目光对视,刀光剑影。
杨姝伸手扶了下额,景明这种人出来谈判简直能要人命。
所幸那易坤也是不吃软的人。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块,就在这时,门上传来敲门声,杜若在外头唤:“师兄。”
景明脸色一瞬变缓,回头看向办公室门。
易坤也寻常道:“进来。”
杜若推门,见景明他们正在谈事,愣了愣,她以为他下午来呢。
景明目光和她对上,不太友好。
杜若:“……”简直不知哪儿惹他了。
她目不斜视,过去把文件递给易坤:“看完了。”
“嗯。”
杜若没多停留,转身出去。
室内的气氛却微妙地缓和。
待她走了,景明重新道:
“易坤。我们不必为了互看不顺眼而较劲。除了‘挣钱’,你这人有个更大的特点,重品质。元乾那么优质的制动系统被鹏程一堆不懂技术只搞资本的人糟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但我肯定,如果能用在与你同一水准线的汽车里,你会更愿意。
春和以后会做国内第一,并以欧美同行为竞争标准。我不信你不想加入。鹏程开的条件我不会给,更不会竞价。但我可以让一步,给中间价。至于你要不要让一步,你再考虑下,今天给我答复。”
说完,他没多待,插着兜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