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河愈冷,许不令站在楼船的窗口,眺望淮河沿岸积雪覆盖的千亩良田,不知是哪朝皇帝赐下的八角牌坊出现在视野尽头。
从杭州折返回到淮南,沿途没有停留,用的时间不长。
萧绮已经答应嫁给许不令,被按在被褥里口舌相逼,不答应也没办法,如今回到萧家庄,便召集族老商谈交接事宜,没有意外的话,很快就可以出发了。
不过能不能就这么安然离去,许不令尚不确定。
风云际会,大浪将起。
他这手握重兵一骑绝尘的藩王嫡长子,要是真能和厉寒生所说的一样急流勇退回去结婚,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该来的躲不开,许不令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些琢磨不透的事情上,按部就班带着陆红鸾和萧绮在码头上下了船,前往亲家的府上正式交涉联姻的种种事宜。
时值寒冬,码头上的船只少了些,穿着厚实棉袄的力夫在集市上走动,岸边等着一大片姑娘,打眼看去还有些壮观。
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祝满枝和松玉芙,两个姑娘垫着脚尖昂首以盼,瞧见许不令出现在甲板上上,眼中欣喜难以抑制。
松玉芙要腼腆一些,眉目含羞,手儿放在腰间轻抿嘴唇,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祝满枝性格开朗,常年混迹于江湖市井,也没有书香小姐那么多扭扭捏捏,在岸边挥手笑眯眯道:
“许公子!看这里……”
许不令抬起手挥了挥,露出个灿烂笑容。
陆红鸾看到这么多莺莺燕燕接船,熟美脸颊上便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柔声道:“令儿,你以后注意些,咱们毕竟是在萧家,还是来提亲的,没把你撵出去,真是萧绮脾气好……”
许不对此只能付之一笑。
在码头上扫了一眼,萧湘儿不好露面,宁玉合不敢露面,都没过来迎接相公。
宁清夜和钟离楚楚站在后方,宁清夜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发觉许不令看过来,还偏过头去望向了别处,钟离楚楚则是低下了头看着鞋尖,神色似乎有点拘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离玖玖也过来了,大庭广众的又开始装作稳重知性的仙子姐姐,面带微笑不急不缓的轻轻颔首。
风平浪静,和和美美。
许不令瞧见后院没被搅的底朝天,暗暗松了口气,给松玉芙投去了夸奖的眼神。
松玉芙不太适应大庭广众和情郎眉目传情,咬着下唇低下头去,思索了下,便掉头提前跑开了。
船只靠岸,踏板靠在了岸边。萧庭萧大公子率先跳了下来,扫了一圈儿发现没一个是来接他的,兴致缺缺的摇着折扇自顾自往回走。
萧绮带着随从走下来,看着一片姑娘家,眼神微微有点怪异。不过常年久居高位沉淀下来的气度尚在,也没有和二房三房争风吃醋的意思,含笑打招呼后,便带着众人返回萧家庄。
陆红鸾和萧绮有地位和辈分的差距,一直没什么共同语言,知道萧绮提前偷吃她宝贝疙瘩后,就更没共同语言了,瞧见博学多才又会来事儿钟离玖玖后,便走在一起叙旧。
许不令和四个姑娘走在一起,满枝最是亲热,贴在手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这些天的江湖事儿。
松玉芙也想这般亲昵,但是不好意思,只能暗中较劲儿岔开话题吸引许不令的注意力。
谈情说爱还是得两个人私下里,许不令身处刀锋之上,自然没法说什么**话语,温文儒雅言词有度,让夜莺把在杭州准备的礼物拿过来,雨露均沾每个人都送了一件儿,又把冰花芙蓉佩还给了钟离楚楚。
钟离楚楚看着许不令递过来的玉佩,没有伸手去接,轻声道:“无功不受禄,公子帮我好几次,我却未曾答谢过公子,应该是我送公子东西才对。这几天我准备了一样小物件,公子若是有空的话,待会随我去城里一趟,带你去看看……”
祝满枝和松玉芙听到这个,顿时微微眯眼,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祝满枝回过头来,笑眯眯道:“小钟,什么东西呀?我怎么都不知道……”
“小物件罢了……”
许不令对此自然没拒绝,将玉佩抛给了钟离楚楚,轻笑道:“楚楚姑娘有心了,不过已经下午了,回去还得和安排些事情,明天吧。”
钟离楚楚自然不着急,缓缓点头,偷瞄了宁清夜一眼,想看她是什么反应。结果宁清夜目光望着淮河之上的满天飞雪,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看来藏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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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绮回到萧家祖宅后,把各房的叔伯都叫到了议事厅。
萧庭回屋还没躺下,就被硬扯了过来,还少有的换上的正装,文袍玉冠、腰悬玉佩,若不是表情略显茫然,还真有几分豪门贵子青出于蓝的风范。
二房的叔伯萧墨,在萧家辈分最长,坐在议事厅右侧的席位上,端着茶杯表情平静。可能已经猜到萧绮已经想通了,准备放权嫁出去。
萧绮有‘国士无双’之才,学识、气度等等皆无可挑剔,当家主是萧家的幸事,但偏偏就生了个女儿身。
女子掌权一时尚可,但在这个位置上做太久,便如同朝中太后垂帘听政一样,皇帝年幼摄政理所应当,皇帝成年还不还政,即便能力再强,也难免惹来非议。
而且太后是给儿子掌权,终究是家事。萧绮是替侄子掌权,这要是握着不放,肯定不能嫁人。如果招了赘婿,那更加麻烦,萧绮若是动了让自己儿子掌权萧家的心思,萧家上下没一个斗得过萧绮,恐怕传承千年的香火就要拱手送人了。
因为这些不能公开谈论的原因,萧家各房叔伯对许不令的提亲都持赞成态度,但是不好劝说萧绮。如今萧绮自己想通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不仅不用担心血脉传承的事儿,还能多个藩王亲家,要说唯一的副作用,可能就是萧庭会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萧绮看着就坐在厅中的各房叔伯,待人来齐后,稍作沉吟,才轻声开口:
“今天叫各位叔伯过来,有两件事儿。一是肃王世子来我萧家提亲,我斟酌多日,此事利大于弊,所以已经答应了肃王世子的求亲,择日便会登船前往肃州,萧家一族在大玥乃至北齐、南越的诸多事物,都会交个萧庭全权定夺……”
萧庭听见这话眼前一亮,坐直了几分,不过马上又皱起眉头,疑惑道:
“姑姑,我们家在北齐南越也有产业?”
“……”
满场寂寂,鸦雀无声。
萧绮揉了揉额头,沉默良久后,态度少有的十分和气: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要喜怒不形于色,等下场后再询问手下谋士。我萧家传承千年,在南洋西域都有暗桩,你以后会知道的。”
萧庭瞧见不骂他的姑姑,还有点惶恐,轻咳了一声,摆出看透世间万物的睿智模样,正襟危坐轻轻颔首。
别说,这模样还挺唬人。
萧家各房叔伯轻轻点头,只要能装模作样就好,反正家中谋士无数,家主一句话不说光出去摆谱也出不了大乱子。
萧绮靠在太师椅上,看着平静肃穆的议事大厅,脸色恢复平静,继续道:
“第二件事,是今年末明年初,朝中必有大乱。起自何处无从得知,但时间肯定在江南水患平息之前。届时望诸位谨言慎行,却不可贪功冒进。我萧家祖训:‘萧氏一族,为百姓谋天下,而非为一家一姓谋天下’。祖训的第一句话,是‘萧氏一族’,第二句才是‘为百姓谋天下,而非为一家一姓谋天下’,不要记反了。”
议事堂中都是淮南萧氏举足轻重的族老,对此自然是了然一心,为百姓谋天下是家训,但平了天下萧家没了,显然不可取。
所有权衡抉择,都以‘朝代更替后萧家地位不动摇’为基准,才是淮南萧氏的行事准则,当然,这也是其他门阀大族的行事准则。
萧绮的意思很明白,觉得可能天下大乱,让他们到时候别盲目站队,也别投鼠忌器瞻前顾后。
议事厅的诸多叔伯皆是微微点头,萧庭也轻轻点头:
“姑姑放心即可,有我在,萧家乱不了。”
“……”
萧绮表情古怪,很想回一句‘就是因为你在,我才担心萧家乱了’,不过这话说出去太伤人,想想还是点头,从书案后起身,把家中的印信放在桌案上:
“挑个良辰吉日,才对外公布此事,你自己安排。我一嫁出去,就不再是萧家人了,不会再过问任何事、调动任何人,萧家会往什么地方走,全看你自己了。”
萧庭手扶着膝盖,左右看了看,在各房叔伯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坐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
虽然装的很淡定,但萧庭的眼神还是有点怯场,酝酿了许久,才把印信接了过来,放在了手边。
淮南萧氏诸位叔伯,站起身来,微微附身行了一礼:
“家主。”
萧庭轻轻咳了一声,本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姑姑嫁出去,此时却有点不舍了,抬了抬手:
“嗯……都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