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雷雨大作,本该肃穆庄严的宫城,在雨夜中显出了几分混乱和萧索。
君主陈瑾疯疯癫癫,二皇子陈炬醉倒市井,安国公为首的朝堂重臣连夜出逃,致使偌大都城,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当家作主的人。
听闻敌国大军已经到了城外,最担惊受怕的莫过于后宫的宫人,每每王朝剧变,最先遭殃的就是她们这些和王氏撇不开关系的人,很可能大军一进城,她们就得从宫女变成奴婢,好些的下半辈子流浪异国他乡,运气不好的很可能就被敌**卒糟践了。
在皇城无人做主的情况下,本就人影萧条的后宫,到处都是想办法偷跑出宫的宫女太监,也就君主的寝殿外,还有几个忠心耿耿又无处可去的老太监,伺候着病榻上的陈瑾。
雨幕中,陈思凝带着许不令,从皇城南侧翻阅进了宫城,轻车熟路来到后宫,看到乱哄哄的景象,眼神复杂。
离开京城时还一切安好,她只是随便出去一趟,把阿青找回来罢了,谁能想到再次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已经是城外大军压境,城内风雨飘摇。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瞧见陈思凝站在屋顶上发愣,开口道:“走吧。”
陈思凝心情明显有点低落,虽然害死母后和兄长的人已经死在了眼前,但刚刚确认凶手就了结了仇怨,也没法带来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沉默片刻后,跃下了屋顶,落在了后宫的游廊里,带着许不令前往陈瑾的寝殿。
寝殿外,老太监躬身静立,发现有人走来,抬眼看了下,瞧见是失踪多日的陈思凝,略显意外。
陈思凝抬了抬手:“你们先下去吧,我探望一下父王。”
老太监知道京城的情况,乱成这样,疯疯癫癫的陈瑾早就被所有人遗忘了,等到大军破城也不知会面临何种处境,这时候三公主没离开京城而是过来陪着陈瑾,也算孝顺了。
几个老太监躬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陈思凝待所有人离开后,才打开了寝殿的大门。许不令从阴暗处走出来,跟着进入其中。
病榻上,君主陈瑾依旧浑浑噩噩地躺着,对外面发生的事儿丝毫不知情,即便知道,神志不清也没法做出反应。
不过,自从西凉军破关以后,陈炬便再未过来探望过,陈瑾唯一记得的便是这个儿子,太久不见陈炬,潜意识里明显很思念,在殿门打开的时候,还转头看了眼,发觉不是陈炬后,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模样。
陈思凝心中发酸,却也没在许不令面前表露出女儿家的柔弱,走到病榻前跪坐,柔声呼唤:
“父王?”
陈瑾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呵,根本听不懂意思,可能也没什么含义。
许不令瞧见骨瘦如柴的一国君主,眼中不免有点唏嘘,走到跟前,在陈思凝身旁半蹲着,仔细看了几眼后,从怀里取出药瓶,拿出一粒药丸,放进了陈瑾的嘴里。
药丸是从司空稚身上找来的,虽然药性和陈瑾的病症极为相似,但是否有用还是个未知数。
陈思凝紧紧攥着裙角,盯着陈瑾的面容,轻声呼唤:
“父王?你感觉怎么样?”
陈瑾吞下药丸后,情绪很快平静了几分,脸上的惨白也有所消退,不过药效起作用明显没这么快,吃下药丸后不久,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许不令在旁边等了片刻,也不好把陈瑾叫醒,站起身来:
“看起来有效果,等等吧。”
陈思凝微微点头,没有起身,依旧跪坐在病榻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许不令见此,摇了摇头,没有去打扰,转而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女子画像。
画像上有徐丹青的落款,画的是女子站在山岭之上,眺望大雁南飞的侧影,和其他画卷一样,面容看不太仔细,但气质和意境却勾勒得恰到好处,能让人感觉出画中女子多愁善感的性格。
宣和八魁生世皆坎坷,几乎没有善终,有人把这归罪于徐丹青身上,觉得徐丹青是个扫把星,画谁谁倒霉。
许不令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走了这么远后,渐渐也明白了这完全是造化弄人。
徐丹青可能真的只是想画尽天下美人,画卷本身没错,但画赋予了人名气。在这个家天下的世道,‘倾国倾城’的美名,对女子来说绝非好事,因为从成名那刻起,她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注定成为了各方势力手中的筹码。
一辈子都只能被当作争取权势的工具,而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有几个人能过得开心?
后来徐丹青封笔,可能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而后即便迫于压力再次动笔,这么久也只画了许不令身边的女子,估计也是不想重蹈覆辙了。
窗外雨幕沙沙作响,许不令站在画像前看了片刻,病榻旁又传来的声音:
“父王?”
许不令转眼看去,陈思凝脸上显出急切和惊喜神色,看向病榻上的陈瑾。
瘦成皮包骨的陈瑾,呼吸早已恢复了平稳,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本浑浊无神的双眼,此时显出了些许茫然,可能还有点头晕眼花,双眼没有聚焦,不过对旁边的声音已经有所反应了。
陈瑾张了张嘴,转过头来,看着呼唤的方向,半晌后才辨认出来眼前人,沙哑道:
“思凝……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一句话出来,陈思凝便已经热泪盈眶。
自从陈瑾病倒后,陈思凝再未听陈瑾正常说过话,上次被这么称呼,可能还是十岁出头的时候,那时候陈瑾虽然整日酗酒,但也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会过来看看她这个小女儿。此时听见父亲再次开口,陈思凝才惊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都长成快二十的大姑娘了。
陈思凝眼圈通红,心中有看到父亲清醒的激动,也有对周勤等**害父亲这么多年的愤恨,嗫嚅嘴唇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陈瑾失去意识太久,连时间观念都模糊了,先是望了眼墙上的画像,瞧见站在屋子里的许不令后,稍显疑惑:
“他是谁?炬儿怎么不在?”
陈思凝回头看了眼,还不敢把南越目前的局面告诉陈瑾,只是轻声道:
“是他把父王治好的,王兄……在忙着政事。”
陈瑾微微点头,眼神扫过寝殿,显然在努力回忆着过往。
许不令走到跟前,开口道:“公主殿下,你先出去吧,我和陛下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