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四季中,其实变化最无常的季节反而是春季。
白天阳光和煦,早晚却寒气袭人,让人只觉得“春寒料峭——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倒春寒”,往往在长期阴雨缠绵的时候出现得更为频繁。
用气象学家的话来说,
就是地区受较强冷空气频繁袭击,夜晚气温下降较快所导致的。
此时,撑着伞走在肯尼斯议员宅邸外的雨水中,东野原在四月份这个天气明显感受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
可那些盛装赴宴大部分肌肤裸露在外、拖着长裙凸显着身材的幅度和深度的女士们,显然拥有着异于常人的抗寒能力。
东野原起初暗中摇头,觉得女人真是为了美什么温度都不要。
可当他走到肯尼斯议员的宅邸门前,递上请柬,跟着前面宾客的脚步第一次踏进这座宅邸后才知道自己“肤浅”了。
不得不说,肯尼斯议员的宅邸设施布置得十分别致。
进入宅邸刚走进庭院,脚下就自动升起一阵暖风,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雨夜里“倒春寒”的料峭之意,反而有种“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感觉。
东野原跟着这些区长先生,议员阁下的脚步缓缓前行。
途中,他的视线扫过这些大人物的面庞,寻找着今晚将邀请自己赴宴的那個名叫“肯尼斯议员”的男人,但这些大人物视线却几乎未曾在东野原的肩头停留超过一秒。
事实上,要不是小姨科洛蒂亚给东野原准备的正装和今天生日晚宴上那些举着托盘来回走动的侍者不同。
说不准当东野原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就有人会打个响指叫住这个相貌年轻英俊的“侍者”来一杯香槟了。
终于,在宴会开始前,东野原还是在一处香槟塔旁找到了牵着女儿手的肯尼斯议员——他在来之前网上有搜索过,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肯尼斯议员的照片。
不过当他视线落在宅邸的男主人,今晚宴会的东道主肯尼斯议员身上的时候,终于也有人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塔戈斯合众国神鹰特工局的两个黑衣能力者特工,身形高壮,看上去应该是负责肯尼斯议员今晚生日晚宴。
于是当庭院里孤身一人的东野原盯着肯尼斯议员,并且往前迈出脚步的时候。
那两个黑衣特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东野原走了过来,然后不露声色地各自伸出一条手臂在东野原身前交叉。
“抱歉,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其中一个特工语气温和地开口问道。
他们会拦住东野原,
一方面是肯尼斯议员身份特殊。
众所周知,肯尼斯是下一届梅济府市长的热门人选。
按照这种履历展下去以后甚至有机会竞选肯尼斯合众国的总统,在生日宴会这种公众场合身边的安保力度当然要加强。
另一方面,
就是东野原个人的问题了。
来今晚这场宴会上的人非富即贵,每个人矜持的眉眼间都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气质,身旁大多不是挽着美丽傲人的女伴。
唯独东野原,孤身一人,身上的气质也与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这里的异样,正在与一位其他党派的部长阁下交谈的肯尼斯议员眼角的余光瞥了这里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微笑着和身前的部长阁下举杯共饮。
跟在他一旁的十岁的小女孩手里抓着一只公主娃娃的人偶,有些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
大概她的心里也清楚,今天的晚宴名义上是为自己庆生。
但实际上不过是父亲和那些政坛商界的友人们联络感情的一场聚会而已。
此时,东野原从肯尼斯议员父女收回了视线。
面对着拦在身前的两个身影,他止住脚步后说道,“抱歉,我昨晚受到肯尼斯议员邀请而来,麻烦知会一下,就说是和之国德川组长的信使。”
黑衣特工审视了东野原一眼,礼貌地微微颔,旋即转身走了过去,朝着东野原点了点头道,“您请稍等。”
说完后,其中一个男人便转身走过去,剩下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东野原。
东野原倒也不以为意。
他注视着回去通报的那个特工,看着对方走到肯尼斯议员身后,等议员和那个额前微秃的部长交谈告一段落后才凑上去,用手挡着附耳用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肯尼斯议员转头看了眼东野原,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疑惑——或许昨晚东野原的拜访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在我们的肯尼斯议员并非是鱼类的几秒钟记忆,眉头蹙起的纹路很快舒展了开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忽然,他笑着对转身要离开了那个额头微秃的部长阁下说了句什么,对方有些诧异地抬头朝着人群外的东野原方向眺望了一眼,脸上同样露出了笑意。
静静伫立在原地的东野原虽然在嘈杂的环境下无法听清他们刚刚说了些什么,但两人脸上所浮现出的那种笑意却让他心中莫名有些似曾相识。
进而心中不喜。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了曾经和之国某些官员的身影。
很快,那个神鹰局的特工就快步走了回来,在东野原身前恭敬地说道:
“议员先生邀请您去庭院旁的走廊上小坐一下,他很乐意在宴会开始前和你就你所关心的问题探讨一下,请跟我来。”
这样吗?
东野原脸上若有所思。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东野原微微颔,跟着那人沿着庭院旁的青石板小路朝着小憩的地方走去,沿途时不时有微湿的暖风从走廊旁的盆栽后拂面出来。
东野原必须得承认的是,
塔戈斯合众国果然不愧是十字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强国,光是都议员的宅邸的设施布置就比东野原曾经去过的内阁总理大臣的官邸还要内奢精致。
一路走马观花,
快到走廊小憩的地方时,东野原忽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
转过头,他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晚礼裙的女人,和他此前一样孤身端着只高脚杯站在人群中。
但有所不同的是,刚刚孤身一人的东野原只是一个无人注目的小透明,几乎没有人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多停留一秒。
然而身着一袭绷紧的黑色晚礼裙的女人,哪怕脸上戴着轻纱看不清面容,但露出的那半截天鹅般白皙修长惊心动魄的脖颈以及漂亮出众的身材和气质,都是很容易让人一眼就沉迷进去的类型。
偏偏这个女人身上却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哪怕不靠近只是双眼注视着,看久了都会觉得眼睛有种冰冷干涩的感觉。
那些进入晚宴开始后有试图上去邀请的人,全部都在靠近对方十米开外的之后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仿佛前面有一片看不清的冰冷的无形力场,在无声的阻挡着他们迈出的脚步。
不过这时,那个端着酒杯的女人却隔着人群,朝着走廊上跟在两个黑衣警卫身后的东野原投来了视线,
她面纱下的红唇微微翘起,精致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的神情。
是他吗?
来时在雨地里打着伞的那个男孩。
......
东野原刚走到走廊小憩的地方,就听到前方传来了清脆碰杯的声音。
三个中年男人手里端着酒香浓郁的琥珀色酒水,彼此碰撞着干了一杯,依稀可以听到“那就让我们合作愉快”这样的话语。
“哦,人来了。”
微微抿了一口酒水的肯尼斯议员注意到了黑衣警卫后面的东野原,不由笑着走了上来说道,“先坐吧,要喝点什么吗?”
“不了谢谢。”东野原坐下后道。
在他的斜对面,那个先前见过一面的额前微秃的部长阁下捻起一根雪茄盒里的雪茄,轻轻地在油腻的鼻子下划过,深吸了一口烟草的芬芳,旋即熟稔的剪好点燃,深吸了一口后吐出了大片的烟雾。
弥漫的烟雾下,部长阁下视线有些睥睨,居高临下地对东野原说道,“年轻人,要来一根吗?”
“谢谢,不用了。”东野原再次婉拒。
三人中,坐在最右边那个瘦高中年男人晃悠着手中灯光下摇曳着炫目光晕的琥珀色酒杯,笑吟吟的说道:
“呵呵,看来是一位来自和之国的‘三好青年’啊,难怪会为国家如此奔波。”
奔波倒也不至于。
东野原心道。
这时,重新坐下的肯尼斯议员放下酒杯,整理了下仪容,微笑着说道,“你们德川组长的信件我昨天已经看过了,我很理解他的恳切和对国家的热忱,相信你也一样,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先给你介绍一下坐在我身旁的两个未来的同僚吧。”
“左边这位是外交部的部长沙尔文阁下,不出意外,他也将会是六月份塔戈斯国代表团出席世界会议的一员,你们的请求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沙尔文阁下。”
当肯尼斯介绍的时候,外交部长沙尔文依旧夹着雪茄吞吐着甜美的烟雾,脸上露出了居高临下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右边这位是能源部贸易办公室的拜伦主任,主要负责国家能源对外进出口贸易,当然!今天我们的谈话属于私人性质,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肯尼斯议员笑吟吟地说道。
东野原点了点头,
一言不地等待着下文。
但事实上,肯尼斯议员三人并不喜欢年轻人的沉稳。
到了他们这种年纪和地位,相比于“沉稳”,他们更乐意看到的是在介绍了自己身份后立马起身的局促不安和“诚惶诚恐”。
只可惜这种表现并没有出现在东野原的身上。
从一路过来碰面到现在,
东野原脸上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肯尼斯议员见状不由微微蹙眉,东野原的表现,让他觉得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
“听议员先生说,和之国的德川组长希望在这次世界会议上得到我们的帮助,希望塔戈斯代表团能够在关键时刻投他们一票。”
忽然,能源部的拜伦主任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笑吟吟地说道,“关于这一点,我想,只要我身旁的沙尔文部长阁下愿意,可以十分轻松的做到。”
这是陈述句。
开门见山的摆出了他们可以帮忙的事实,接下来是短暂的沉吟...
东野原抬头看了眼坐在中间的肯尼斯议员,又看了眼坐在左右两旁的能源部拜伦主人和外交部沙尔文部长。
最后,他的视线又回到了把玩着手中酒杯的肯尼斯议员身上...
心中忽然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肯尼斯议员昨晚在看完德川栗虎的信件后并没有给出答复,反而约他今天过来详谈。
因为今天,这位肯尼斯议员的身份不再是“议员”,而是一位长袖善舞的“掮客”,帮主任先生和部长阁下拉拢生意的掮客。
老实说,德川栗虎让东野原送出信件等待答复。
以那头老虎的阅历,
东野原不信对方只靠着一腔热忱想要去打工塔戈斯的政客,而没有在信中许下什么“承诺”或者说是“条件”。
但是很可惜,眼前的肯尼斯议员明显并不满足于德川栗虎开出的条件。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这一幕。
他们想要更多。
只是东野原并没有这个权限。
退一步来说,哪怕有,他也不会将肉送进政客的嘴里。
东野原和对和之国有着强烈责任感因而病急乱投医的德川栗虎不同。
在他想来,
这和肉包子打狗没什么区别。
“坦白来说,
我很同情你们国家的遭遇。”
这时,一直夹着雪茄吞云吐雾,视线居高临下睥睨着东野原的外交部长沙尔文缓缓开口说道:
“但在这个世界上,靠同情是办不了事的,德川组长开出的能源矿开采权条件很诱人,最起码对于我们国家是这样,但办事的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
说到这,外交部长沙尔文顿了顿,继续道,“我虽然是这次塔戈斯代表团在世界会议上的言人之一,但代表团里并不止我一个人,有些话不是我想说就能说的。”
“我很想和你一样帮助你们国家,但我无法保证我的同僚和我一样热心,所以我必须要拿出一些能够打动人的‘东西’,不是吗?”
沙尔文部长说到这里,轻轻地抬手弹了弹雪茄的烟灰。
他很满意自己这番完美无暇又合情合理的陈述,视线漫不经心的扫了东野原一眼。
三人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做决定。
但“年轻人”传话的好处就在于,面对他们这些成熟老辣的政客议员,他们只需要用适当的言语就能够让对方自乱阵脚,从而在这场“交易”中为自己攫取更多的利益。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东野原忽然开口了。
“所以,部长阁下的意思...想多要点好处费?”
说着,东野原抬起右手。
食指中指和大拇指靠拢着搓了搓,作出了“国际通用”手势。
霎时间,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坐在这里举止高雅的三人,
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相貌温和有力举止从容的年轻人,来到他们面前居然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没错!
相较于沙尔文部长的话语,东野原刚刚所言简直“粗鄙”至极,那搓捻手指的手势更是让他们斯文扫地。
仿佛坐在这里的他们不是久居于上的权贵阶层,而是一群菜市场里的泥腿子在对着一头待宰的肥猪讨价还价。
短短几秒中的时间里,
外交部的沙尔文部长和能源部的拜伦主人脸色就微微有些阴沉。
一时间,就连坐在中间的组织人肯尼斯议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了起来,再次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年轻人。
他必须得承认,
今天他有些看走了眼。
“如果你这么理解的话,
倒也未尝不可。”
忽然,肯尼斯议员微微颔说道,“他们需要在德川组长所提出的条件上再加百分之五十,私人性质的、额外的百分之五十。
你应该能理解,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东野原并不清楚德川栗虎在信中还开出的别的什么条件和代价。
但是单说“能源矿”这一块,
据东野原了解的常识,能源矿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是经济命脉,现在眼前这三个人张口就要给他们私人再加一半。
这要是不过分...
那就真是有鬼了。
不过眼下在彻底“敞开面皮”后,外交部的沙尔文部长和能源部的拜伦主任两人都恢复了先前高居于上的睥睨视线,不急不躁的注视着东野原。
显然,有恃无恐的他们并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东野原的沉默。
因为他们知道,和之国在这种世界局势下,该着急的是东野原和背后的人。
沉默了面壳后,东野原脸色依旧平静地说道,“恕莪直言,议员先生索要的好处费...实在是太过于勉强...我想,德川组长与和之国并不会同意你们的合作要求。”
听到东野原再次说出粗鄙之语,并且开口拒绝,三人的脸色也都变得冷漠了下来。
就连肯尼斯议员的眼神,也仿佛在看一个匍匐在路边的乞丐。
而不是昨晚他刚刚出请柬邀请来参加他女儿生日宴会的宾客。
“听我说,孩子...”
肯尼斯议员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脸色忽然一下子淡漠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拒绝我们的人不会太少,但其中绝对没有你。事实上,你能够走进这间宅邸,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你身后那个愿意‘出卖自己身体的国家’。”
“所以....”
肯尼斯议员顿了顿,继续道,“不要轻易拒绝别人,因为那只会让你和你背后的国家陷入无尽的懊悔和痛苦。”
说到这,肯尼斯议员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他对一旁的外交部沙尔文部长和能源部的拜伦主任致歉道,“很抱歉耽误了两位的时间,不过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安排了一场舞会,相信两位一定会有兴趣。”
“那是当然。”
沙尔文部长和拜伦主任笑着道,两人的视线再也没有落在东野原身上一次。
仿佛这个人并不存在,
以他们在这个国家的身份和地位,的确可以无视大部分人。
站在东野原身后的神鹰局特工察觉到了肯尼斯议员送客的冷淡话语。
一时间,他先前恭敬的态度也不复如初,语气冷淡生硬地说道,“先生,这边请,我们会安排打开侧门送你出去。”
显然...
这是已经是驱逐了。
东野原倒是不贪恋这里。
他看着站起身来的三人背影自言自语般说道,“虽然我并不赞成肉包子打狗,但依旧会把你们的答复带到,该怎么选择还是交给德川组长与和之国高层吧。”
说完后,他也转身离开。
行走在庭院的走廊上,
宾客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宴会一隅的“不欢而散”,此时看着东野原那“落寞”的背影不由暗自摇头嗤笑。
上流社会的每场宴会上,都会出现一两个不自量力想要搏出头的年轻人。
不是吗?
东野原自然不在乎这些视线。
他脸色平静地走在走廊上,余光瞥到宅邸二楼的交响乐指挥整理了下脖颈下的领结,其他乐手们也在对乐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调试。
舞会就要开始了。
转眼间,一阵轻柔的音乐前奏在庭院中潺潺流淌开来。
庭院里的众多宾客很快收回视线,带了舞伴的男人将手搂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没带舞伴的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庭院中那些单身的女客。
男人们视线纵横交错,最后大部分人的焦点却再次汇聚到庭院一角那一席黑色晚礼裙,脸上戴着一层黑色轻纱的女人身上。
有人心里开始一寸寸的蠢蠢欲动了起来。
男人这种生物,天生期待能够在其他雄性面前获得女人的青睐。
但就在这时,那朵宛如黑色晚莲的女人忽然放下高脚杯走动了。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的视线跟随着女人而动。
最后,众人视线中却莫名出现了一个从庭院旁走廊出现在侧门即将被安保人员送出去的年轻男人身上。
“可以赏脸跳个舞吗?”
看不清面庞的黑色薄纱下,红唇轻启,一个柔和婉转的声音对东野原如此说道。
庭院的角落里,几个裁决司的人见状,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怪异了起来...
......